听到有人进来，云信转过身。帕掣把镶有奥瑟王室徽标的军帽摘了下来，搁在了沙发旁的矮桌上。“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好极了。”他因为帕掣威严的神情磕巴了一下，“最高总督他——”
帕掣截断他的话，“我就是来问你这个的。”他只字不提曼波亚星球上的那一枪。云信紧张地哽了一下。
“你应该清楚，为奥瑟王室做出必要的牺牲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对吧？”帕掣看向他的腿，不急不徐地说。
云信害怕到手心冒汗，“我、我明白……”刚说完，他就留意道帕掣的手指在记录谈话的机器上按了一下暂停。
“你腿上的这一枪没有白挨，你的牺牲给了我们攻打改造人的正当理由。”帕掣脸上的冷峻未见丝毫减少，他一字一句提醒道：“所以，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别说。”
这些话并不会记录在案。话音落下，他似乎在等待着云信的回答。如果说了帕掣不乐意听的话，且不算他署长的级别，光凭一声司令，都能把他这个副总督来回轮着打。跟他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云信像捣蒜一样点点头。见状，帕掣才继续开始记录。
“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在曼波亚星球……被改造人海兹开枪打中的。”云信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真希望那是错觉……
帕掣露出满意的神色。可云信却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恨自己的无能，就这么浪费了迦南舍命留给他的机会。太懦弱了，不仅连问一声的勇气都没有，还嫁祸给了捞他一命的海盗，白白挨了自己人一枪。
如果帕掣对他来说还算自己人的话……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帕掣绷着脸，十指交叉。
“劫掠者，”云信瞄了一眼他，立刻改口：“不，我是说那些海盗。”帕掣沉默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时陷的计划成功了，而且他们遇上了其他海盗的围攻，他们为了拓石打起来了。”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只有你逃出来了？”
“那些海盗围攻他，他们登上我们在的飞船。还有，舱门受到爆炸的影响，唯一开启的旋钮出了故障，想要保持开启状态，必须有人一直控制住它。”云信停顿了片刻，继续说：“我们想换条路线已经来不及了。最高总督他——”他忽然停住了，不能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
“然后呢？”帕掣眯起眼睛，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提高嗓门，并且尽力不让声音发抖，“最高总督他把我推进了救生舱，我的头被撞到了，陷入了昏迷，等我醒来时，救生艇已经抵达了鹿索星球。”
帕掣思索了一阵，嘴唇缓缓动了一下，“辛苦你了。”
他这样说更让云信觉得肝颤，他快要受够了他审问的口气，默默祈祷，快点让帕掣离他远点。然而，帕掣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那些海盗有多少人？”
毕竟那个海盗王没有把他扔在荒凉的曼波亚星球，所以云信大胆决定，隐藏海盗有太空港的消息。“这我不清楚，我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海盗飞船的牢房里。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可能有四个核心小队。”帕掣没那么好骗，所以他为了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可信一点，透露些他看到的，“那些海盗很狡猾，他们的飞船不会停在固定的地方，四支小队也基本出于分散状态，”
“你知道任何关于那些改造人下一步的计划吗？”
云信坚决地摇了摇头。帕掣任由对方沉思半晌，然后松开了扣紧的十指，把记录仪器关掉了。“还有一件事，副总督，”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很平淡，“最高总督还活着吗？”
他能体会帕掣此时的心情，自己的爱徒还被困在海盗窝里，生死未卜。“活着，”云信说，他有种直觉，那个海盗王不会伤害迦南的，他还让迦南来看望他。
“那个叫海兹的海盗，不大可能伤害最高总督。这你不用太担心。”他充满信心地说。
帕掣的神情警觉起来，“副总督，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你不是说大部分时间都被关起来了吗？”
云信连忙解释，“那些海盗想要奥瑟解除伽马区，不是吗？”
帕掣没再说什么。他起身，带好了帽子，又简单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制服，说：“谢谢你的信息，副总督，请休息吧，打扰了。”说完便离开了。
飞地医院几个分区的大门都是白色的，楼金公爵在引路的带领下来到了刚被营救出的副总督病房。他穿着王室内阁的制服，下摆垂到脚面，快步走起来的时候，下摆荡在细长的腿后。他走进来没几步，就看到帕掣迎面走来。
“副总督情况还好吗？”楼金问。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帕掣回答。
楼金公爵没有在继续说去，而是朝引路示意道：“带我们去会议室。”他改变了主意，并没有直接前往云信的病房。
帕掣跟在他身后，来到了隐蔽的房间里。帕掣已经把开枪打了云信的秘密告诉了楼金公爵，现在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楼金双手背后，关上门，依然站在原地，焦虑地说：“你不是说，已经找不到副总督了吗？现在他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帕掣显得很淡定，反过来调侃道：“你这么替我着急？”
“好，那我现在就去内阁宣布，副总督腿上那一枪是你开的，早早跟你划清界限，我好自保。”说着，楼金就作势要走。
帕掣伸手拉住他，“我已经处理好了，”他宽慰道：“副总督能衡量利弊，这件事他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楼金挑着眉毛看他，“真的？”
“当然。”帕掣松开了手，又拍了拍他的肩头，“只不过还有一件事。”
楼金困惑地看着他，他以为该问的都问清楚了。
此时，帕掣的隐隐的焦躁显露了出来，“这个么，我有种直觉，副总督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对我有所隐瞒。”
“他是奥瑟派往母兰统辖区的最高总督，能有什么隐瞒？”楼金想了想，“我觉得一定是副总督受到了惊吓，想想看，他不像你是士兵出身，没受过训练，更别说上任第一天就被母兰人绑架了。”
“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没时间等他慢慢恢复，”帕掣掏出一盒雪茄叼在嘴里，透亮的淡蓝色眼睛盯着楼金，“还有半个月就要和那群改造人交战了。副总督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更别说跟我坦诚实话了，”他的口气听来很烦恼。他把头发向后一抹，这个动作更能证明他的确心烦气躁，“还有别的办法吗？”
楼金叹了一声，“让我跟副总督谈谈，你觉得他隐瞒了你什么？”
“这点你可不输我。你忘了么，副总督甚至没见过你。”他将双臂交握胸前，皱起了眉头。
“我找他的目的不同于你，自然有问出来的可能。”
一阵沉默之后，他叹了口气，妥协似的说：“问出海兹的下一个着陆点。副总督提到了，海兹很狡猾，带着他的人手四处飞行，没有固定的据点。但这次他收到了其他海盗的围攻，势必会在某处停留一段时间，这就是剿灭他们的机会。”
“知道了，我去问他。”楼金说完就打开了房门，临走前他侧过脸，说：“最高总督没能逃出来，我也很遗憾。”
“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不会有事的。”
云信住的病房是需要守卫级别的病房，楼金来到了门口，遣散了守卫的士兵，“你们先去休息，等会儿再来值守。”
“是，公爵阁下。”守卫异口同声应到。
来访的声响将云信从冥想中打断，他陡然一转身。还好不是帕掣，他长舒一口气，跟那家伙多呆一会儿都要胆战心惊。
来人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是个看上去优雅贵气的男人，手拿一把手杖。白色长发柔顺地在脑后低低扎起，他摘下了茶色遮光镜，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淡棕色的眼睛。被送往飞地医院的途中，云信对这位幽曜营救组织的公爵有所耳闻，当看到他的脸，他一下就将他和楼金公爵这个名字对应上了。
“副总督，你现在很安全，不用再害怕了。”楼金公爵把长外套脱下来，有意让他看到自己什么询问讯的仪器都没有。
“欢迎，阁下，请坐。”云信从窗边绕到了他面前，朝沙发做了一个手势。
他温和地微微一笑，“帕掣司令已经来过了吗？”
“是的。”坐在了对面。医生刚才来过，提醒他喝药，现在他正握着杯子。
楼金公爵哼笑了一下，“那家伙很固执，脾气有点暴躁。”但当他开始对云信说话，口气还很亲切。
见他主动调侃起来，云信放松了不少。他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副总督，我代表女王而来，需要向外界传递这次的营救行动，如果可以，你能告诉我一些细节吗？”
云信点点头，和楼金公爵相处的气氛比和帕掣的比好太多，他感觉这位公爵是个儒雅的人，讲话的方式也和和气气，他自然愿意多说一些。
“当然，阁下想知道什么？”
“新闻么，你明白的，我想把你和最高总督描绘成镇压母兰人的英雄。”
“镇压？”云信听到这个词，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褐色的液面倒映出自己的脸，不禁讪笑了一下。他抬起头，问：“阁下真的认为，母兰这个种族可以被镇压？”
楼金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云信却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他引回到迦南身上，缓缓回忆起来：“最高总督和我是挚友，在被海盗关押的日子里，他鼓励我活下去，和那些海盗抗争。这次，我们遇到了袭击，他为了打开舱门，把生的机会留给我。”
楼金公爵敏锐地察觉到云信的情绪变化，他装作无意说：“你和最高总督是英雄，你们不屈的精神会被奥瑟铭记。女王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云信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遭遇会成为他仕途之路踏板，给他带来权力和财富。可他摇摇头，声音很轻，“这些都换不回来最高总督没能逃出来的事实。”
楼金公爵立刻抓住了他的心结，继续说：“最高总督现在的不幸都是由那些母兰人造成的。他们卑鄙阴险，用绑架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换取他们所谓的自由。
那群改造人是臭名昭著的海盗，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那群海盗最终一定会被审判的。云信先生，我相信你也很希望早日救出最高总督，然后将这群亡命徒绳之以法吧？”
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猛地一下让云信清醒，海盗怎么会仁慈？海兹在曼波亚星球上顺手将他救回，不过是想保住他谈判的筹码，根本不能说明他们知道什么叫仁慈。海盗、改造人，这些字眼都和血腥暴力紧紧捆在一起，不会改变，也不可能改变。
头儿还被困在海盗的老巢里，危在旦夕。这样想着，云信忽然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依然坐在沙发上的楼金公爵，说：“我想起来了，他们有随口提到过。在去伽马区之前，他们要前往塔因星球。”
海兹坐在床边，古恩医生正在检查他大腿的伤势，尽管快要疼得龇牙咧嘴，但海兹还是拼命忍住。
医生点点头：“伤口已经愈合得很好了。”说完，他看了一眼房间的角落，“多亏了迦南先生的帮忙。”海兹咕哝了一句，古恩帮他换了新的绷带。
绿眼睛的确功不可没，但海兹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救自己。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有什么目的。海兹提醒自己要随时保持警惕，不要被任何不明的善意所打动，因为他坚信这世上没有白给的善意。眼前这个囚徒不过是为了讨好自己以求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