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晚的欢庆结束后，迦南就被带回了海兹的房间。现在海兹不在房间，准确说，他已经近乎一整天不在房间了。之前，海兹几乎每天都会在中午的响钟前来到房间，安安静静地完成航行日志，可现在，都快到傍晚时间了，这房间还是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迦南坐在角落里的毯子上，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把精力集中到某样东西上，什么都可以，就别让焦虑的情绪占据主导。但他头脑昏昏沉沉，房间里的换气功能跟停滞了似的，他甚至渐渐想不清楚，云信又被带回海盗飞船是好是坏。
他不禁把眼睛闭得更紧了。云信说是流弹，而且不是海兹他们开的枪，最坏的设想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形、清晰，一点点挑战他已经岌岌可危的信仰——会不会是师父开的枪？但他并没有往“故意”上设想。
忧虑更重了，他知道师父不会向海盗妥协，但他也想不出这几次和海盗的交手之后，师父要怎样对付这些海盗？
焦虑，不安，他信奉的一切从登上这艘海盗船开始就不断受到摧残和颠覆，海兹能把云信带回来，更加印证了他的感觉——海兹也许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残酷暴虐。
不，他是海盗。迦南闭着眼睛甩甩头，他们贪得无厌。把云信带回来，不过是想拿他向奥瑟换取更多。
脑中莫名浮现出海兹在灯影下伤痕累累的躯体，他身上金色的纹饰，右前臂的代号。海兹在他面前展现过的仁慈善意与残暴、凶狠这样的字眼并不相符，矛盾的心绪摧残着他的认知，他感觉刚刚坚定起来的信念再次烟消云散，像一股流沙。
虽然迦南一直反对用母兰人进行改造实验，但他也不傻，那些海盗一定也不是靠爱与包容能感化的。
如果能活着离开这里，他想在任期结束之后继续留在母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总之不返回奥瑟了。他的五年任期结束，也到了奥瑟结束母兰统辖权的时候了。就任最高总督之前，他受过的教育告诉他，母兰星球对奥瑟忠诚友好，而且九鸷也这么说，对此他深信不疑，他还一度想结束任期后留在母兰。
九鸷的死是他无法抹去的记忆和阴影，他想要赎罪。或许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为两个种族之间的缓和所做出的努力，不过是历史长河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但他愿意尝试——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话。他想继续进行缓解剂的研究，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尝试找到出对改造体可逆的方法。
可如果这艘海盗星船注定就是他的葬身之处。不，或许会活久一点，但他生命的步履也仅仅将止步于那个被冤魂笼罩的伽马区。奥瑟不会向它的统辖地低头，伽马区更不可能被撤出，所以他的鲜血会那片罪恶的土地上，他的生命届时也将止步于此。
一旦想到频临死亡的场景，他甚至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冒出来。那个传说中嗜血残暴的海盗王杀了最高总督，他的未来会怎样，会成为母兰人自由与勇敢的不朽传说，还是沦为阶下囚，最终被奥瑟审判？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假设。现在他依然被关在这里，生死未卜。
数艘自动驾驶的小艇跟在无头骑士号硕大的船身之后，驶向骷髅太空港，海兹回来了。血腥玛丽号当作守卫舰悬停在太空港附近。沙鹰因为在战斗中擅自行动，现在还在禁飞期，海兹便暂时驾驶他的无头骑士号去附近的星球卖些货物。血腥玛丽号上，他的房间里关押着重要的囚徒，所以海兹尽量不让它飞离太空港。
环形链接门一旋开，达武和海兹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进了通往血腥玛丽号的连廊。
“没想到地星的茶叶能卖出这么好的价钱。”达武迈着大步向前走，脸上的笑显而易见，连说话都带着粗重的笑声，“那些从索隆号上抢来的货物够我们大半个月了。”
海兹走在后面沉思了一下。之前他下了命令，在抵达伽马区之前，不要和其他海盗起冲突，也不要打劫商船，他们需要保存实力。“不要紧，一周后我们就会先行抵达塔因星球，那里将有足够的补给。” 他说。
“塔因是个漂亮的地方，你曾经带我去过那里。”达武把背后的激光炮取了下来，拎在手里，眼神里露出向往的神色。
这话不禁引起海兹的回忆，那里有广袤的平原，山川溪流，虽然生活方式原始，但的确适宜居住。塔因星球是位数不多的非结盟星球，相对独立，所以才能给海兹他们这样的改造人提供落脚之地。
海兹带领其他改造人从伽马区实验室逃到了那里，然后开始收整队伍，招兵买马。大部分跟他逃出来的改造人都选择继续跟随他，达武就是其中一个。劫掠者的名号从那里打响，他被迫踏上海盗生涯。
达武忽然扭过头，“指挥长，如果有一天我在这艘船上老了，你能把我送去塔因吗？我想在那里度过晚年。”
海盗游走在星际间，穿梭在枪林弹雨间，想要活下去都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当然。我向你保证。”海兹郑重地微笑了一下，他身为指挥长，一定会不惜一切保护好船员的性命。“你会在那里安享晚年的。”
“我想的太久远了。”达武憨笑起来，挠挠后脑勺。
“不过至少一周后，我们的双脚就可以踩在地面上了。”海兹打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