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峰之上一切看上去都风平浪静,晏疏每天端着喷水去篱笆根浇着不知名的花……植物,毕竟萧亓问过两次究竟是什么花,都被晏疏看傻子似的看回去,如今就只能确定是植物了,不然浇什么水,但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植物在大冷天还需要每日浇水。

  萧亓有时候能看见晏疏浇水,有时候看不见,在寒峰的这几日萧亓睡得额外沉,他原本猜想是不是晏疏动了手脚,想趁他睡觉做点什么,后来几经观察,他这个屋子里的东西当真少得可怜,更别提可以做手脚的东西了。

  没有燃香,没有茶水吃食,晏疏每日除了浇水就是去看书——他那个杂乱无章的厢房里竟然藏了不少书,胡乱堆在木箱里,晏疏一般抓到哪本算哪本,一看能看一天。大多时候他还会顺手抓起一本扔给萧亓,可惜萧亓没什么耐心,看两个字要么睡着要么盯着字发呆。

  这样的日子无聊又安逸,不过短短几日萧亓却有种待了百年的错觉,似乎从一开始二人便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有单思,没有死别,没有别扭的相处,也没有心思不纯的仙门。

  那日山下禁制异动,晏疏本想将萧亓扔下自己去看,但甩掉萧亓这件事晏疏从来都没有彻底成功过,最后是二人一同下了山,然而山下什么都没有,禁制依旧,地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二人回山的路上一直不言,延续了先前不尴不尬的气氛,最终还是萧亓先行受不住了,可萧亓不是找话题的性格,还好晏疏先行开口,不知怎么又说到了之前的小村子。

  “那村子如何?”萧亓半是好奇,半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他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快,每次闹不愉快后又自己后悔。

  萧亓有时候也在想自己和晏疏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怀揣着各自的秘密不可能说,又非要凑在一起……好像也只是萧亓单方面的想要凑在一起,所以问那么多不过就是在给自己找难受罢了。

  萧亓低着头,晏疏快半步走在前面,听见萧亓的话无声地笑了笑,接着说:“我也是无意间得知,那里大概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萧亓猛地侧头,转眼就看见晏疏的侧脸。

  晏疏的容貌不似殷燮扶那样惊艳,更多的是透着一股安心,线条流畅淡然,如今配上银色的头发平添了些缥缈,似乎只一伸手,这位温柔的仙尊就会消散。

  淡淡的墨描绘出他细长的眼尾,之后又晕染在一片空白了,这样的人也有故里,也有属于自己的过去的人间?

  而后,他听着晏疏轻描淡写地说:“那村子本来就穷,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消失了,倒是没想到还在。正巧带着你也没事,也是为了避着仙门,就去看了看。”

  萧亓问:“那你怎么没多待几天?”

  “你不喜欢。”晏疏笑笑,“确实不是个适合落脚的地方,住在村民家里,那么多外人你也不舒服,看看也就罢了。”

  萧亓没想到那个村子会如此重要,也没想到因为自己不经意的情绪流露,晏疏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都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我对那没什么记忆,但人嘛,总想看看过去,很可笑是吧,我都死了一遭了竟然还会动这种心思。”

  生前身后百十来年,晏疏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第一次便是带着萧亓。

  萧亓心里五味杂陈,脚步突然停下,晏疏回头看他:“怎么又不高心了?”

  萧亓突然拉住他:“走,我们再回去住几天,多带点吃的送给那老头子家里,这样借住总不会拒绝。”

  “你不是不喜欢……”

  “我只是不喜欢跟除你以外的人接触,但也没那么娇气,咱们再去看看,那天来回匆忙,村子里乃至周遭都没有好好看看,走,我们现在就回去。”说罢,萧亓当真拉着晏疏便要往山下去。

  晏疏被拉得踉跄地走了两步,失笑着阻止萧亓:“没什么看的,一眼就够了,这会儿关心我了不闹别扭了?”

  胳膊上的手突地一僵,萧亓先是松了下手指,又很快攥了回去:“一码归一码。”

  晏疏笑笑:“你不喜欢我问,我以后便不问,这可好?我的事情你想知道我也可以与你说,但我过去的生活一贯乏味,那村子我自离开起便没有再回过,也是死了一遭才突然有了看看的念头。我只知修行,直到死了都没有做过别的事情,所以才会疑惑你是如何见到我,又如何对我有了别的想法……这倒也没什么,左右已经到了现在,过去如何不重要。”

  “太耀眼了。”萧亓出声。

  “什么?”

  “当时的你太耀眼了。”萧亓有重复了一遍。

  太耀眼了,所以一眼就再也挪不动视线,即便他跌落泥中,哪怕不好看了,萧亓依旧忘不了最初的惊鸿一瞥。

  寒峰又恢复了平静。

  晏疏每天平静地浇着水,平静地看着书,平静地都逗弄着萧亓,直到一日禁制再次颤动,有人传话给晏疏——白千满不见了。

  初一听闻此消息,萧亓并没当回事。

  如今外面形势尚不清楚,但不管如何晏疏的名头还在,修为也在,苍芪无论站在那个角度都会护着离宿仙尊,所以白千满在苍芪是安全的。苍芪这么大的门派,人在门派内能丢哪去?

  白千满虽然修为差劲,但身上有晏疏给的铜钱,关键时候能够保命,就算丢了靠着那气息,晏疏也能很快找到人。

  晏疏离开的时候是个清晨,外面天还没亮头,萧亓意识迷糊地感觉额头被点了一下,他费劲睁开眼睛,就见晏疏站在前面。

  这几日晏疏睡床,萧亓睡贵妃榻,虽还在一个屋却没有再同床共枕。

  萧亓眼皮沉重,好半天意识也没能回笼,囫囵问:“怎么了,今天这么早。”

  “去找找千满。”

  “哦好,早去早回。”两句话的功夫,萧亓的眼皮差点再次合上,他感觉神前的人未动,又强打着精神问,“还有别的事?”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清醒,今天的晏疏有点奇怪。可是不知道瞌睡虫是不是勾着上下眼皮,总让他难以看得真切。

  晏疏轻笑,温柔地摸了摸萧亓的头发,将他身上被子盖好:“等为师回来,许你一个愿望。”

  “……我未曾拜师。”

  “那等祖宗回来,许你一个愿望。”

  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萧亓叫着晏疏祖宗。

  之后晏疏没再等萧亓回话,很轻地说:“睡吧。”紧接着是离开的脚步声。

  房门关上的瞬间,萧亓还在疑惑怎么突然来了个愿望,可思绪混沌根本来不及多思考,很快再次熟睡,直到梦里突然心悸,萧亓猛地睁开眼。

  前方空荡,屋里静悄悄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投射在地上方方正正,一切都跟每日醒来时差不多,可萧亓的心悸没有丝毫减弱。

  他慌忙穿鞋出去,篱笆处没有见到浇水的身影,放着杂物的厢房房门紧闭,小院四处干净好像由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从前种种不过大梦一场,他入魔般思念一个人,于幻觉中与那人生活。

  直到后来,他想起了晏疏离开时的话——找白千满。

  找个白千满,这点事还用那样郑重地告别,甚至还做什么许诺,分别时的许诺从来都是吉利的东西。

  萧亓面色漆黑心情跌倒低谷。

  什么告辞,什么许诺,不过是再次甩了他罢。

  最后又看了眼空荡的篱笆根,那里浇了这么多水还是空荡荡。

  萧亓强忍着将土翻开的冲动,紧接着头也不回地下了山,盘算着将来一定要当着晏疏的面,将他篱笆下的宝贝掘出来。

  可当萧亓奔到禁制前却发现,山下禁制并没有随着晏疏的离开而撤掉,反而固若金汤地阻挡着里面的人外出,看着这一幕萧亓直接被气笑了。

  黑雾铺天盖地的四周蔓延,萧亓手上光线一闪,一把刀凭空出现在手中,与此同时一条漆黑的巨蟒立在他身后。

  “晏疏,这笔账你等我慢慢跟你算!”

  长刀一横,萧亓直接强破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