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问的无厘头,萧亓自己都觉得好笑,说完不等回应又自顾自地松了手,问:“殷燮扶都跟你说了什么?”

  晏疏:“什么时候跟上的?”

  萧亓倒老实,想也没想便说:“你刚出门我便跟着了,原本只是等在远处,许久不见你回来,有些不放心故而才行至近旁。”

  “不放心?”晏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眼瞧着萧亓方收回还有些局促的手指,“明早仙门会陆陆续续离开,柏明钰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那么多闲心在这逗留,之后我也要出去一趟。千满我打算跟着苍芪回去,你呢,是怎么想的?”

  萧亓每次说到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时,晏疏总能找借口拐到别的地方,就像现在这般,似乎觉得只要扯到正事就能逃避现有的问题,之后走一步算一步,能拖一刻是一刻。有时候萧亓自己都想不明白,既然这么不想跟自己纠缠,为何不一走了之?

  晏疏见萧亓眼神明灭,只当他又以为自己丢下他犯轴,说:“我带着你也不是不行,你能力不弱,不比千满还小,若是无处可去便……”

  “你当真不关心我去对殷燮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自那边出来,你甚至都不去看看殷燮扶的状态,你是相信我不会动手脚,还是坚信我已经动了手脚?”

  方一听见萧亓的第一句话,晏疏心中下意识叹了口气。

  唉,又开始了。

  萧亓总是乐此不疲地试探着,似乎多逼问几次能逼到晏疏心里,或者能将这个人的心脏掏出来再把自己硬塞进去,可惜每次碰到晏疏的软钉子。

  之后又会很长一段时间里,萧亓便回躲着人。

  这已经不知道是唱了多少次的戏码了,两个人形成了某种默契。

  忽然一道亮光自不远处飘荡。

  那是城内的小河,穿过城墙下的暗道,流至远处的山林。荷花状的灯于清风中明暗交叠,随着河水的波纹起起伏伏逐渐走远。

  仙宁大会于修行之人是盛会,于普通人而言同样难得,他们将自己对未来日子的期许寄托于“仙人”之上,不知从何时起,在仙宁大会召开期间放花灯祈福就成了一种传统。

  仙师们还在,灯便不断,今天便是最后一天了。

  大雨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在孤寂无人的城外,本已上演无数次的戏码终于有了变故,而那变故便是来自即将到来的再一次的分别。

  明明不是第一次分别,可萧亓不知为何那样敏感。

  他不依不饶不肯再给退路,逼问道:“你为何什么都不问,是殷燮扶跟你说了什么,还是柏明钰多嘴,你到底是真的信我还是打算借此彻底摆脱我?或者说……”

  萧亓话音停了片刻,看着晏疏那张似乎面对什么都不会有太大起伏的脸,不知怎么心中的躁郁又开始无端造次,“你当真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逗乐的玩意,不痛不痒地带在身边,并不是非要我,换做谁都一样。”

  明明从前觉得见到人就好,可如今贪欲横生,每次见到晏疏不闻不问的样子就像一把火,期初只是点燃了一点彷徨和自卑,之后点燃了不安,再然后……就是无尽的贪婪。

  明明是他唤醒了这个人,凭什么他说走就走?

  可他又不能用这点去质问,因为他怕晏疏回一句:“我从未想过醒来。”

  萧亓嘴唇哆嗦,说到底他还是胆小的,他不敢赌,怕过分逼迫真的将人逼走,可又不甘心再次后退,用着近乎耳语的声音补了一句:“你别……不要一个人走。”

  然而天公不作美,这句话湮灭在雷声里。

  不知道是哪座山头上的大雨还未停歇,雷声有点垂死挣扎的意思,轰隆隆拖着长音许久才消停,正好盖住萧亓这一整句话。

  于是晏疏只瞧见萧亓一脸难过,嘴唇哆嗦,小心翼翼地看过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晏疏逗弄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终于在出口前一说意识到这个时候再逗弄人着实不是个东西。

  他想伸手摸摸萧亓的头,可惜萧亓现在比他都高,是个成年男人了,摸头这个动作显然不合适,遂只是拍了拍肩膀。

  “别瞎想。”他说,“今天先好好休息,其他事明天再说,左右也不着急。”

  萧亓侧头看着肩膀上收回的手,触不及防地截断了它回撤的路,用力拽着晏疏的手指不肯让步,犯起了轴:“你别躲。”

  “我躲什么,大半夜不回去睡觉在城外吹风?”晏疏干笑一声。

  萧亓:“那你为什么不问。”

  晏疏手腕上留下一条条红痕,在透白的皮肤上尤为明显。

  “问什么。”晏疏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问你是不是有病,问你今天抽什么风?既然不想再装小孩,就赶紧学会稳重,在这跟我闹什么。”

  “可你什么都不问。”

  不问便是不关心,不在乎,不想了解,可有可无。

  “你还让我问什么?”晏疏用力甩了下手腕,奈何萧亓力气太大,死死扣在上面纹丝未动,晏疏被气笑了,“行,你非要找不痛快我成全你。”

  身后零星的几个花灯已经飘远,周围再次恢复漆黑。头顶乌云飘得很快,周围起了风,草木的沙沙声里渐渐有了虫鸣。

  或许老天都看不惯这两个纠结的人,在四下无人之境,借着夜色的掩盖,在四起的风里,一黑一白两缕发丝无声缠绕在一起,一如他们纠葛不清难以言说的心境。

  如今萧亓如愿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倒更像是上了公堂被严刑逼供的犯人。

  他说:“你问。”

  真是日子过安稳了,找不快活。

  晏疏心里骂了一句,就着这荒郊野岭般的城外,开始不干人事。

  “当年天劫,姑且先不管此事是不是人祸。当时那么多的化境仙尊都尸骨无存,你说你到得早,幸运地将我完整带走,如何早,又如何带走?你说你早年对我一眼倾慕,我思来想去,你既因你师尊见过我,想必你师尊身份不低,能收你为徒说明你身上有着天赋,如今为何身体空空一片,又入了鬼道?”

  “殷燮扶说他之所以入鬼道,便是为了你的重生之法,而他复活季景同所用的阵法便是仿造归远山,而那阵里养着数不清的秽玡,他既然仿着你的法子,现在你告诉我,我是如何重生的?还是说你当真胆大包天,囚困了我的灵魂将我强行放置秽玡的身体里?”

  “萧亓你不是想让我问吗,那我问问你,那么多相似的阵,其中有多少是你的手笔?你所谓的机缘巧合得到的密法当真是机缘巧合?还是什么人交付于你,从一开始你就被人盯上,用你的手来完善那个不靠谱的法子?”

  “为了什么?”晏疏嘲笑一声,“为了重生?还是为你所谓坚定不渝的爱?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说你只是对年少的求而不得所执着吗?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以这种方式重生,萧亓,你偏执自私,说到底只是将如今我归于你的所有物罢了,如今的我还能达到你心中的期望吗?仙门猜忌,我没了曾经的地位,没了你们所谓的清冷避世,我从来与你心中那个完美的仙尊不同。”

  话题虽是萧亓挑起,可他还是被一系列的问话问懵了。

  晏疏从未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即便有不愉快,他声音也是温柔的,没有任何责骂意思。

  正因如此,萧亓总觉得晏疏把他当小孩,一度懊恼自己曾经为何要以少年人的形象出现。

  只是现在,萧亓不得不面对着一直被他刻意回避的问题——他们之间横着的从来不是年岁。

  萧亓蓦然松手,放开晏疏。

  “是我自私,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事情结果就这样了。”

  他将重新穿好的珠串递还给晏疏,没了下文。

  晏疏拿过珠串甩了甩,长了,某个狼崽子竟然把他送出去的珠子串了回来,只是依旧少了一颗。

  “你让我问,却又避而不答,我不知道这样的对话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若只是这样我觉得也没必要再争论下去,我本意也未想问你。明日仙门离开,你我便也分道扬镳。不管我意愿如何,你救我是大恩,自是要报答,往后用得到的地我必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