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燮扶伤得不算重,只是看上去有些骇人,再加上他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伤口而是去看季景同,活动是牵扯到了肩膀,才让鲜血浸染了大半个衣袖。

  殷燮扶慌乱地将季景同架了出来,晏疏则一脸严肃地看着羽毛投来的方向。

  羽毛上的力道被他卸了大半,可剩下的那点依旧让他不容小觑,即便晏疏是匆忙回击,可化境仙尊的一击即便漫不经心那也是寻常人难以招架的。

  可那一根小巧的羽毛仅仅是偏了路线未击中要害,歧视一个普通宵小所能为的?

  可林子光线太暗,晏疏扫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看见。

  殷燮扶那边动作倒快,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将季景同带了出来架在肩膀上,人刚走两步便闻到一阵清冽的味道,头也不抬地说:“多写仙尊相救。”

  说完抬脚便往林子里走,全然没有等晏疏的意思,仿佛先前求得庇佑的另有他人。

  殷燮扶寻常时候穿着宽敞的罩衫,看上去并没觉得怎么样,如今后背压了个人,将那一身宽大的布料压了下去,如此才发现他实则瘦得过分,骨头架子支撑起的肩膀颤颤巍巍不堪重负,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背上的人压散架。

  便是这样,晏疏也没有伸手的打算,捻着珠子敛目看着殷燮扶从眼皮底下路过,在错身那一刻,晏疏说:“你俩这样,还不如直接双双躺进棺材里来得实在些,总好过一起曝尸荒野。”

  “仙尊若是想说风凉话还是免了,有着功夫,您还是去多看看萧亓吧,他倒是差点真的躺进了棺材。”殷燮扶脚步未停,“我这人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哪怕只剩下一口气,我也要挣出条活路来。”

  殷燮扶这一路走的有多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入鬼道是自愿,进得十分坎坷,九死一生地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怎么可能被一根羽毛就吓退。

  他之前也没觉得离宿仙尊会这么痛快入伙,他心中还有另外一番说辞,只可惜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隐藏在暗处的东西还不是最危险的,更危险的是那东西之后的人,他抗争不过就只能躲。

  他找晏尘归谈判本就是一场豪赌,既是赌博也就存在着输得几率,可肩膀上的羽毛却又提醒着他,他并没有输得彻底。

  离宿仙尊的这一出手足以说明他其实有些犹豫,殷燮扶暂且不知道是哪一点打动了晏尘归,至少这是一个好的开头。

  如此一想,肩膀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就在殷燮扶以为今天的进展止步于此时,这时他肩膀突然又是一阵剧痛。与先前不同,是皮肉再次扯开的痛。

  殷燮扶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向肩膀,却见本应该插着羽毛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窟窿,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半个肩头,疼痛和麻木中微弱地感知着温热黏腻粘连着衣服和皮肤。

  殷燮扶龇着牙还不等做其他反应,紧接着看见一只灵蝶慢悠悠地落在伤口处,微弱的蓝光忽而一闪,那血窟窿不多时就剩下了个窟窿。

  温热逐渐冷却,衣料还黏糊糊地贴在了皮肤上就显得有些凉了。一道屏障不知何时立在了眼前,他这才注意到其外还有数不清的笃笃声。

  本以为不会多管闲事的仙尊正站在殷燮扶身侧,老神在在地将他所有狼狈尽收眼底。

  一旁屏障外鸟毛落了一地,危险不定,这边的仙尊却用着逗猫儿似的眼神看着殷燮扶,直把殷燮扶看得浑身发毛差点真的炸了起来。

  眼瞧着这人连身带心一同受创,晏疏这才施施然半收回眼神,“嗯”了个长音,甚至还有闲心跟他计较先前的话。

  “所以你来这边的镇子一边是冲着仙宁大会而来,另一边就是冲着我了?萧亓知道你把他当垫脚石么?”想想萧亓那小子的性格,别的事上有多漠不关心,在他身上就有多少个花样百出的心眼子,想必事先也只是猜到了仙宁大会,并未想到他这边。

  如今进了这处密林,又隔了这么久没见着他们二人,不知道萧亓有没有往这边考虑。

  一想到萧亓在意识到是自己将晏疏引入这么个圈套里的反应,晏疏就觉得好笑。

  此时笑出声说是有些不分场合的诡异,可若晏疏能考虑到这一层,他也就不是书本上性格怪异的离宿仙尊了。

  眼瞅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殷燮扶内心一时五味杂陈,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看了眼一旁依旧漆黑不时射出鸟毛的林子,再看看身后背着人事不知,生死未定的季景同,最后不得不感慨:仙尊不愧是仙尊,这种寻常人看一眼都会毛骨悚然的场景里,竟然还能这样开心。

  晏疏脸上的笑容还未收,下一句先扔了出来:“所以养秽玡以复生人的招数是你研究出来的?有这等能力放在何处不好,片片用这些歪门邪道上。”

  这是晏疏第一次将某种能力打上“歪门邪道”这四个字,即便知道鬼修集阴气修魂元,对此他都未曾有半分歧视,只言一句“大道不同,与对错无关”便罢了,而如今在面对生死的问题,晏疏却一反常态,连多余的解释都没听。

  在他这里“秽玡”这二字已经触碰到了禁忌。

  突然咚地一声落在了殷燮扶的心脏上,他浑身一颤,如梦方醒般看着眼前依旧微笑着的人,风吹透了衣衫,他浑身冰凉一片,赫然发现自己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咚——

  又是一声,殷燮扶感觉自己的心脏快从喉咙里蹦出来,可脖子又硬成了石头,双眼被钉在了眼眶正中间,直勾勾地与晏疏对视着。

  而那幽深的眸子里有深渊巨浪翻滚,又好像沉寂中伺机而动的猛兽,看透了他所有的伎俩。

  逃!

  殷燮扶脑子里一个字。

  他挣扎着想动,可双脚仿佛扎根在土里,然后眼睁睁地看见离宿仙尊的手突然伸到了他的脖子旁边,对准了他身后,那里正趴着那个最为重要的人。

  这一刻殷燮扶无比后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跟萧亓在一起待久了,所以潜移默化受到影响,认为离宿仙尊是世间最好说话最好脾气的人,全然忘了这个人当年杀伐果断,一身血气经久不散。

  凡是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人,从无有人敢小看离宿,柏明钰也不能。即便百年后,柏明钰也只有试探,不敢轻易当真作对。

  可殷燮扶醒悟的太晚了。

  冷汗顺着脸颊汇到下巴,殷燮扶心里吼着“动啊!”,艰难挣扎下,唯有眼珠子挪了半寸。

  他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感觉到那趴在背上的重量正一点点变轻,感觉到那个人逐渐从身上滑落,就在那重量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刻,殷燮扶突然动了。

  他瞬间转身抓住了即将跌落地上的人,血腥味呛得喉咙生疼,他再次咬破了舌头,几乎要将舌尖咬烂才拿回了身体的支配权。

  可殷燮扶刚接住季景同,就见离宿仙尊已经收了手,而那只苍白的手心里正握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殷燮扶登时就慌了,一时不知道该重新背起来季景同,还是去争被离宿仙尊抓住的东西。

  就在这时,身边又响起“咚”的声音。

  这点细微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晏疏捏着手里的东西提到眼前:“这小东西从前我就觉得有意思,如今你这个看起来更有意思,似乎于寻常秽玡不尽相同,倒是教教我该从何处得来?”

  那是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体态修长四肢俱全,不过巴掌大小,断然不是个胎儿,倒像是个缩小版的成年人。

  于白千满常年待在身边的有些相似。

  白千满那个看起来蠢一些,脑袋过于硕大,两只大眼睛嵌在上面更像是做毁了的布娃娃,身上不带寻常秽玡会有的甜臭味。

  而晏疏现在手中这个不通,若不是身形过小,活脱脱就是个活人的样子,除去周身还是通体漆黑,与常人无甚分别。

  晏疏眉心一动,另一只手指指尖突然毫无征兆地点向小秽玡眉心。

  而小秽玡好像有所感觉,在化境期的魂元即将触碰到身体的前一刻,他甚至连挣扎都没有,直接闭上了眼睛等待预料中的结局。

  小秽玡的反应出乎晏疏意料,他意外的动了下眉头,手下动作却未有半刻停歇。

  晏疏确实觉得有趣,也很好奇这东西究竟如何撑起了一个身体,又如何继承了人的神志,可好奇归好奇,百年前奇怪的事情不多吗?秽玡的存在本就不同寻常,然而它带来的灾难也过于骇人,相比之下,那点好奇就变得微不足道。

  不管如何,这小东西今天都注定要死在这里。

  泛着蓝光的魂元在漆黑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盘旋渐深,似是要将他的脑袋搅碎。

  与此同时,殷燮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爆起直奔来来。

  咚——

  就在殷燮扶即将碰到小秽玡的瞬间,一直巴掌大的鸟抢先一步,鸟喙啄向晏疏捏着小秽玡的手指。

  看着那弱不禁风的小鸟,晏疏心中不知怎么突然一跳,同时撤了抵在小秽玡眉心的手指。

  弱不经风个屁!能破了他屏障的鸟哪里弱不经风了!

  鸟的目的昭然若揭,晏疏撤手的同时,手指上的力道转头对向鸟喙,另一只禁锢秽玡的更是没有半分松懈,回手毫不犹豫地将其甩向身后。

  那鸟显然也是个有神智的,见一击未遂,展翅径直向上,落到一处高高的枝丫上,张嘴发出一声叫声——

  嘎!

  晏疏晃荡着手中的小秽玡像是拎了一只小鸡仔,看得殷燮扶一阵心颤,先是急迫地看着小秽玡,生怕这位仙尊一个不高兴将小秽玡连同鸟一起烤了,紧接着小心翼翼地看向仙尊,紧接着看见那位不着调的仙尊先是仰头仔细观察了一下鸟,而后颇为嫌弃地“啧啧”两声道:“丑得怪稀奇。”

  殷燮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