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石头山仿佛被隔进了地府,月光洒下,安静的巨石上仿佛披了一层银霜,将这个埋葬了不知多少人性命的地方包裹其中。

  与世隔绝的未必是桃花源,也可能是死人窝。

  村子里的泥土并未清尽,这种地方,以后或许还会有新人前来开采石头,但是建村怕是不能了。

  虫鸟不知人间疾苦,在气温适宜的夜里叫着他们短暂的一生。

  咔嚓,落在地上的枯枝被人踩断,一个大的离谱的石头横在一侧,这里本是李秀萍的家。

  萧亓一手攥着浓雾,身侧躺着一个抽搐的身影。

  那人脸色漆黑,见不得容貌,衣着朴素,是那种擦脚而过后很快被遗忘的样子。

  萧亓身形笔直,垂首看着那人在一阵剧烈颤抖后终于没了动静。

  灰黑色的雾气自那人口鼻飘出,于一侧集结,又散在风里,这时萧亓蹲了下来,手指点在那人额头上,紧接着那人碎成粉末,一部分落入泥土里难以辨别,一部分随着雾气一同飘远。

  原本萧亓在晏疏离开后,是想回客栈再给晏疏做点夜宵,他见着晏疏晚上所食不多,又喝了酒。虽然喝的不多,但那模样想来不会好受。

  不曾想刚出小楼就闻到了不好的味道。

  秽玡寄生在人身上很难察觉,而在小楼外看热闹的一众人里就混了不少秽玡。

  萧亓动用了些方法将那些人引导了城外平阳村,这里本就葬送了不少,也不差多几条人命。

  区区秽玡,萧亓收拾的很快,待他站了起来,手中黑雾化成小蛇缠在了手腕上——那是萧亓的元灵。

  小蛇翘起头吐着蛇信冷眼旁观,透过他如琉璃般的眸子,方才死了人的那块土地颜色较周围黑了许多,更可怖的是,这样的地方不止一处,有深有浅,要最淡的一处在萧亓转身的瞬间,颜色终与土地混成一色,再难辨别,而最近的那块颜色也在迅速变化着。

  不知多少人死在了这里,如今化成灰,很快连最后一点痕迹都不见了。

  萧亓看着手上不小心沾的血,撕掉衣角擦拭着,模样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惦记着被他困在小酒楼的灵蝶,不清楚那灵蝶上晏疏有没有做了手脚,这会儿脑子里迅速盘算着回头见了晏疏要怎么糊弄。

  嗖——

  一道声音方起,萧亓迅速侧头,发梢被那暗器带的飘动起来,携着和先前城东小院里一样的味道。

  萧亓站定,身后却不见身影出现,小蛇警惕地仰高了脑袋,竖起的瞳孔牢牢盯着某一处。

  宵小行径。

  巨石后乍然响起一阵笑声,在寂静的平阳村里显得突兀又诡异,不好听,可那人却毫无所觉,依旧笑得开心,最后快要笑断气了,才扶着石头走出来,弯着腰缓了好一会儿,而后拍了拍胸口,道:“你如今喜欢上做羊羔子了?若不是方才见你利落地解决了那几个虫子,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拿去做了罐子。”

  虫子值得秽玡,罐子则是养秽玡的人,被掏空用以饲养秽玡,可不就是和罐子一样。

  萧亓转身面向来人,表情未动,小蛇沿着袖子爬到了肩膀上,冲着来人“嘶嘶”两声。

  那人此时笑够了,咳嗽了一声,拍了拍衣摆,端出一副正经的样子,说:“我帮你解决了麻烦,你不谢我就算了,还有这种态度对我,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果然是你。”萧亓仰头看着对方,冰冷的眸子中映着那个人的影子,之后讽刺地挑起嘴角,“床底下那臭东西是禹丰茂?”

  一想到那小屋造得暗算,萧亓手指勾动,吐着信子的小蛇蓄势待发。

  那人双手背在身后,于混乱之地闲庭信步般走到萧亓身前五步远之处,看上去吊儿郎当,实则保持着警惕。

  他先是盯着萧亓的脸猛看,而后“啧啧”两声,却为此多做评价,继而说道:“禹丰茂其实算不上平阳村的人,后来的,你懂得。”

  萧亓不懂,他也没问。

  之后那人絮絮叨叨讲:“禹丰茂多年前来到平阳村,说是寻亲,老家那边亲戚死绝了,一人孤苦无依的,所以来寻个多年未曾联系的远亲。诶你先看好你的蛇,我不是没伤到你吗,那点小伎俩也伤不到你吧,你别让它盯着我,我很慌。禹丰茂不知道是事先调查过,还是真在平阳村有门亲戚,反正就留在了这里……”

  话还没说完,见萧亓已是不耐打算离开,那人“诶诶”两声,追着上来抓住萧亓的胳膊挡在面前。

  “我不废话,不废话行了吧,你先收了那条蛇,快收了它。”褪去遮面的夜色,那人的脸露于眼前。

  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水灵灵的杏眼含着道不尽的深情,双眼中间,鼻翼偏左的地方点着一颗痣,不自觉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萧亓只看一眼便错开眼神,落到他瞳孔之上。

  那人忽而后退两步,松开手举至耳边:“禹丰茂是那人派来的,平阳村早就是罐子窝了,有没有‘活人’不好说,但这场灾难保不齐是他故意毁尸灭迹。仙尊醒来之事早就不是秘密,醒来第一天,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就已经都知道了。”

  “你如何知道?”萧亓问。

  说是问,最后那个字没有多少上挑,好像得不到一个满意的回答,对方就要与先前的尸体一样,成为平阳村的一抔土。

  “你还管我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又怎么样,左右你的法子我用不得,我想见的人这一生都无缘再见了。”那一刻他眼光有些复杂,不知是遗憾还是恨,但很快又化成滑稽,嘲笑地弯了个弧度。

  接下来的话说不清是给萧亓听,还是给自己听:“你也醒醒吧,再见又能怎样呢?且不说离宿仙尊本就是个孤冷的性子,他就不是个能被你控制的人。死后尚且可以被你放在那方棺材里守着,如今人醒了,你还有什么方法将他留在身边?思念和遗憾固然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可望而不得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折磨?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孤木上行走,现今只是在复刻百年前的路,你可成想过自己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

  “你话可真多。殷燮扶,仙宁大会即将召开,这里汇聚了几乎所有仙门,你这样大喇喇地出现,不怕把你钉在柱子上祭天吗?”萧亓认识殷燮扶多年,相识偶然。

  当初殷燮扶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在萧亓身边扣出一点地方,后来也是因为他叨叨不已,被萧亓从那一点点地方踢了出去。

  两人关系说不上好,顶多算认识。殷燮扶也是鬼修,后来阴差阳错走上了这条路。

  这么多年,萧亓一直不怎么喜欢和殷燮扶说话,废话太多,十句里只有一句正经堪用。

  殷燮扶的事情可要比萧亓热闹得多,他那张脸几乎所有仙门都认识。

  殷燮扶耸耸肩浑不在意:“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总不能因为我修鬼道便将我赶尽杀绝吧,那他们‘正义之士’的名头可就被自己砸烂了。”

  确是如此。

  殷燮扶的事情只能关起门来讲,无论是殷燮扶还是仙门,没有一个人愿意将那件事放到阳光下。

  萧亓抬步便要离开,殷燮扶跟在身后,走时又望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村子,晃动的月影像是一个个人,正无声地想要拽住闯入这里的活人。

  这一夜,村子里的亡魂又多了许多。

  “最近事情愈发奇怪了,以前从未见过这样多的罐子,会不会有人想趁着仙宁大会闹出事来。”

  萧亓看了一眼殷燮扶,不等他说话,殷燮扶就很自觉地摇起了头:“可不是我,虽然我很想把仙门全都搞死,但也不会挑这个时间,没有绝对的把握,妄然出手可是会引火烧身,我想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不想死这么早。”

  说道后来,殷燮扶的声音有些冷,“你说,以秽玡续命这件事,会不会也被某些人掌握了方法,毕竟当初是你……”

  萧亓看了殷燮扶一样,殷燮扶立刻闭嘴。

  萧亓道:“能不能续命你还不清楚吗?无稽之谈只有傻子会当真。”

  “傻子未必,就怕对方是个疯子。”殷燮扶含义颇深。

  殷燮扶这人挺惨的。

  萧亓不是个喜欢打听人过去的性子,也是后来断断续续与殷燮扶接触后,或多或少了解了不少。

  二人走过了羊角,殷燮扶忽然站定。

  萧亓转头看他。

  “我就不跟你一起进城了,回头看见仙门狗,给你和仙尊招麻烦,我怕我还没跟仙门怎么样,先死在你手里。”殷燮扶笑了笑,“我没别的事,就是好久没见你了,猜你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来见见,顺便提醒提醒你,别在美梦里坠的太深,到时候醒来接受不了现实。”

  “羡慕你啊,可惜我还在噩梦中,不知仙尊好相处吗?”

  若换做寻常,这种话萧亓懒得回答,定然将殷燮扶留在这里,让他一人享受尴尬时光。

  可殷燮扶说的那个人,萧亓连听名字都会软了眉眼,所以也就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道:“很好。”走之前又丢了一句,“是你羡慕不来的好。”

  客栈的夜晚很安静,店小二已经休息,窗外偶尔能听见一两声虫鸣。

  萧亓上楼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什么人,肩膀上是他刚刚特意去接回的灵蝶,接的时候还欲盖拟彰地与那灵蝶说了一句话:“我就出去透透气,什么都没干,你可不能告状。”

  楼梯不知是不是久为修葺,每一步都发出吱扭声,这让萧亓很懊恼,可隐隐的,他又有些希望晏疏没有睡。

  按理说,修到化境的尊者听力绝非一般人能比,寻常夜里也在打坐中度过,只有晏疏是例外,也或者说,是重活一世的晏疏是个例外。

  萧亓不清楚晏疏从前的习惯如何,不管怎么样,他都觉得是好的。

  人已经到了自己房门口,他被安排与白千满一个屋子,能多出来一个房间给晏疏已经是单禾几人的关照,再多是不能了。

  这个时辰白千满肯定睡了,萧亓没回去,而是站在晏疏的房门前良久,曲起手指想要敲,又知道自己现在去找人绝对不是个好时机。

  可是他脑子里不停回荡着殷燮扶的话。

  萧亓已经记不清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晏疏动心,那时候晏疏还不叫“晏疏”,他叫晏尘归,是高高在上的离宿仙尊,而萧亓那时候也只是个不起眼的仙门弟子,天赋虽好,但在天才云集的仙门里就显得很是平庸。

  发展多年的仙门早不如从前那样,只要努力上进就能有出头之日,越大的仙门,其中的关系越是复杂,而像萧亓这样没有依靠的普通弟子,就如同落入潭水的小石子,最多在进去的时候听见点声响,之后就很难在寻得。

  时隔这么多年,萧亓依旧记得第一次见离宿仙尊的场景。

  那时候各仙门的尊者都会到各地布坛讲座,对入会听讲之人没有限制,所有想去的都可以,就是百姓散修也有一些想去听其一二的。

  萧亓起初也曾满怀期待地去听过,但听了几次后发现,这些仙尊将的东西要么他这个阶层听不懂用不上,要么是一些空道理鼓励的话,有这空闲不如找几本书看。

  他知道自己修为太低,尚且参不透仙尊们所讲,后来就不再去了。

  直到一次偶然,传闻说少有露面的离宿仙尊也要开坛讲法,萧亓本来不打算去,结果被人群挤着到了法坛外。

  只遥遥一样,萧亓的视线就好像入了漩涡,怎么都移不开。

  那人一身月白色衣衫懒懒地靠在高处,手里晃动着一个珠串,他听见旁边人说,那珠串其实是以仙尊的魂元凝结而成,并非全然是法器,作用颇多,是个实打实的宝贝。

  宝贝不宝贝的萧亓后来没多在意,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寻了一个树杈爬了上去,身后是拥挤不堪的仙门弟子,屏息听着仙尊将道。

  离宿仙尊讲的道与一般人不同,大多是基础课上都能听见的东西,偶尔还会回答弟子的问话,最后收尾也不是鼓励的言语,反而说了一句“人生之路可长可短,但无高低之分,修行只是其中一部分,不能决定贵贱好坏,凡是从心而论,开心就好。”

  这话可能太过离经叛道,坐在一侧的不知什么人咳嗽了一声,之后就见离宿仙尊很轻地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离开。

  后来萧亓寻了很多方法想再见见仙尊,可惜这位仙尊甚少出门,也不怎么与人打交道,再见面便是天灾之际,他看着那本来在法坛上纤尘不染的仙尊,一身艳红色散成满天灵光,而后就是数不尽的蝴蝶。

  如今红光已成过往,萧亓与那难以企及的仙尊只隔着一扇门,只要他想,连一扇门都不会存在。

  萧亓并不没有太悲惨的童年,只因为年幼那一眼太过惊艳,惊艳地让他深陷其中逃出不能,他成了离宿仙尊最忠实的信徒,带着不能为外人道的妄念。

  晚上的那杯酒不知是醉了晏疏还是醉了萧亓,不然他怎么会真的推开房门,深夜里偷偷潜入仙尊的房间,与那本应该睡着、此时却靠坐在床头的人四目相对。

  意外之所以为意外,是因为它当真触不及防。

  可是在晏疏问“夜里又去了哪里”时,萧亓却没有任何惊慌,他走到床头,手指抚在晏疏的脸颊上,看着晏疏说:“哪里都不会去,陪你。”

  这话说得就很没道理,当初不辞而别的明明是萧亓,如今却与晏疏说“哪都不去”。

  可惜晏疏现在还没从酒劲儿里走出来,只觉得脸上被摸得很痒,遂抓住那只作乱的手,说:“你且安分些,我自然不会赶你走,今日你去何处可要与我说说?”

  萧亓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点头点得很乖,若是殷燮扶在此一定会大跌眼镜。

  “所以你去了趟平阳村?你知道为什么如今秽玡遍地是吗?”

  萧亓一愣,他本将灵蝶扣下,就是怕晏疏察觉到他的行踪,没想到还会被发现。短暂的愣神后,萧亓很快反应过来,掏出胸口放着的珠子,轻笑一声:“一时忘了还有这个。”

  晏疏跟着看过去:“怕我知道?要不东西还我?”

  萧亓自然不愿意还,将东西揣回怀里,转移话题:“见了个……人。”说不上朋友的故人,不知道要怎么描述,就只能以“人”来称呼,“没别的事情,不用担心。仙宁大会不日就要召开,你惦记的事情届时一定会解决。”

  “你知道我惦记什么事?”

  “你想查是什么人在饲养秽玡对吗?如今城里出现了很多养秽玡的罐子,想来那个人对仙宁大会有些想法,只是目的为何尚且没有定论。”萧亓顺势坐到了床边。

  晏疏已经松了手,萧亓看着落空的手掌,手指扣了扣,贪恋这上面没散尽的温度。

  “天下定然不会乱,此等太平以数不尽的鲜血铺就,其中还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破坏了。”

  空白的一瞬间里,包含着一个“你”字,只是萧亓不愿再提。

  他还在说着,就听晏疏轻笑声。

  见晏疏摇着头,萧亓不解问:“怎么了?”

  晏疏笑容中尽是了然:“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想着从前天劫的事情,将我与那先人大能们归于一处。‘仙尊’这个称呼确实唬人,你觉得我身负天下,为大义殉道,为此莫名生出一种敬仰的情绪,最后将其归于感情。”

  晏疏还在分析着,没看到身前男人眸色越来越深,长指陷进床褥中,等晏疏察觉时,对方已倾身在前。

  呼吸骤然相撞,晏疏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虽年幼无依,从未与他人产生情愫,却也分得清何为情爱,何为崇拜。我并非孩童,感情如何自然看得明白,我与你是何种感情,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懂。你若是嫌我烦,不想见我,那我立刻就走,不会让你生气讨你嫌,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所以大可不必随便捡了个名头就压在我脑袋上,非要给我的感情寻个所以然来。我知道我的感情一文不值,甚至不抵你画出的那些符咒还能卖些银两,可我满打满算也只有一颗心,所有的感情都落在了你身上,你还想让我怎样你才会相信?”

  萧亓的长相极富攻击性,漆黑的瞳孔如同深渊一般,凡是被他盯着的人,都好像一脚跌入其中深陷难移,连错开视线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勉强。

  而如今他冷下脸,气息里带着浓厚的酒味,极强的侵略性更是如同牢笼,让晏疏动弹不得,似乎只要从晏疏嘴里多说一句“不”来,眼前这个蓄势待发的野兽就要将他撕咬殆尽。

  这哪里是给晏疏选择,明明是在逼迫晏疏不得不接受现实。

  “……我是在你说正经的。”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

  晏疏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年轻不知多少岁的小辈镇住了。

  他是想聊聊正事才顶着困意等到现在,脑子被酒压得沉重,思想还算清醒。他只是怕自己哪日出了事,不至于让这个感情偏颇的混小子慌乱,今日才想赶紧把事情说透了。

  谁知着小子根本不给他说正经话的机会。

  喜欢就喜欢吧,感情之事本就难以言说,大千世界,前一天还要死要活的两个人,第二天保不齐就各有新欢,与其在感情甚浓之际规劝,不如等它自行熄灭,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现在看着萧亓一副隐忍不甘又是委屈求全的样子,晏疏难得地有些看不过去,更是连推开的动作都做不出了。

  二人的距离早就超过了正常交往会有的范畴,晏疏动了动嘴皮子:“我好几百岁了……别看我这样,实打实是个老头子,思想顽固,生活习性也不好,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他是想收徒的,不是想找道侣。

  萧亓紧紧盯着晏疏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中间找到些什么,过了好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手下一撑,人向后退。

  罢了,还是按照原计划慢慢来吧,总归还是能待在这里,晏疏没有生出将他赶走的念头就够了。

  心中虽如此想,可表现出的样子不尽然。

  偷偷溜进来的月光扫在萧亓浓密的睫毛上,让他敛于其中的目光带了一点可怜来,如同被抛弃了一般,难过隐忍,怕给人添麻烦似的,不得不强行收敛起情绪,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若换寻常,晏疏定然要仔细辨着是不是萧亓故意为之,可今日一杯酒烧透了他的脑子,反应跟不上动作,等他意识到时已经拉住了萧亓的手腕,却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对上萧亓疑惑的目光后勉强蹦出一个字:“你……”

  晏疏双眼被酒烘的泛红,眼尾也是,细长之处带着点红晕。

  萧亓只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喉结一滚,麻木的脑子艰难听着晏疏的话。

  大抵是人上了岁数就喜欢讲大道理,得意的时候讲,无奈的时候讲,尴尬的时候讲。

  晏疏现在就很尴尬,少不得遵循了这个定理,艰难地拾掇起一些字眼儿来,拼拼凑凑道:“我本孑然一身,蒙恩师教导,自当担起门派之责,以全恩德。后逢天劫,以身殉道,以全道义。一生算不得短暂,却也不知如何维系关系,师徒也好,朋友也罢,若是有做得不周到之处不要过心,只要你不违天道,不害人,我自不会赶你走。至于感情之事……我是希望你能找个可心的人,没有烦你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第一次与人讲这些剖心羞耻话,着实有些难为他。

  随即趁此绕回最初打过腹稿的正经:“我当真有要紧的事情与你讲。你知我当初为何亡故,如今醒得蹊跷。”接触到萧亓突然凌厉的眼神,晏疏不自觉检讨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遂有欲盖拟彰之嫌,“生死天定,没什么忌讳的。如今既已醒,也算造化,这么说你听着能舒服点?”在察觉到萧亓明显情绪好些后,晏疏心中念了句“年轻人真难伺候”,面上不露声色地继续道,“我虽向来与世间少有羁绊,一经百年后故人多数已去,更是无人言话,却也不想被人白白利用一番。天劫下所亡所伤之人,大多不完整,缺胳膊少腿算是好的,你别总瞪我,这是实话,没什么可忌讳的,我当初就没想过能有全尸。”

  他甚至连残尸都没有,跟别提“全”这个字。

  话说得理直气壮,内心有多虚只有晏疏知道,尤其是看见萧亓幽怨的眼神,让晏疏觉得自己就是像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这念头刚一冒头就把晏疏吓得一激灵。

  抛妻也就算了,弃子是什么?萧亓的肚子怎么看也不可能生出个孩子。

  “总之……”这股子心虚有些莫名,让一向自觉脸皮厚的离宿仙尊下意识瞥开眼神,“我自认自身功德不足以让老天给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既非天意,便是人谋。日后若是有变故,你且先顾得自己,有闲再顾顾千满。即便我以后重归黄土,那也是我既定的归宿,你不必为此扰心……鬼修并无不好,自私也无不好,切记,无论发生什么,首要位置是保全自身。”

  晏疏不想给萧亓太大压力,即便萧亓没认下,于仙鬼之道也非同一条路,晏疏还是想替萧亓多谋划。

  他曾给这两个徒弟各卜一卦,白千满之途虽有磨难,大体还是好的,贵人很多,自身成就虽不高,却也还算圆满。

  可萧亓的卦象就显得过于扑朔迷离,好坏参半,前途未知。所以前日在见柏明钰时,晏疏曾为此与柏明钰要承诺。

  相较于白千满,晏疏更担心萧亓。

  想到这里,晏疏叹了口气,终于从那尴尬中走了出来,有些不放心道:“自私点没什么不好,切勿保全自身。”

  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有太多话能嘱咐的,千言万语只汇成那么一句“保重”。

  萧亓已经不是最初认识的少年,如今的他看不出真是年岁,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雨,能在众仙门围剿之下处事不乱,怎么看都不是个简单的人,如此欺瞒本应该心生警惕,但或许是过去相处的时日在作祟,晏疏总觉得萧亓还是当初那个内向不善言语的少年。

  罢了,人各有命,想着想着晏疏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挥挥手:“你且先去休息吧。”

  说罢扯着被子作势要躺下,却在这时被萧亓拉住。

  萧亓先前一直没有吭声,这会儿又不肯让人睡觉,问:“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嗯?”晏疏捋不清萧亓的逻辑,躺下的动作停在一半,歪头眯眼看向萧亓,疑惑之意明显。

  萧亓道:“你是在跟我分析局势,还是想跟我谈感情?”

  萧亓的声音嗡在耳朵外,晏疏只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累,可萧亓隔着被子扯住他的胳膊让他躺下不能。

  可晏疏又不想坐起来,他现在只想睡觉。

  萧亓此时一改体贴,非要与晏疏争出个结果:“你想告诉我,你是一个死了百年的人,与我与这个世间都有着鸿沟。一直没见你有回门派的打算,你是怎么想?嗯?你去和柏明钰谈什么了?你们两个都不是冲动的人,说什么大打出手都是唬人的罢,你们合谋了什么事,上演这出是想给谁看?”越说萧亓语气越急,咄咄逼人地压迫到晏疏身前,眼睛明亮,脸色却一片漆黑。

  “别让我知道你做了不计后果的事,也别让我知道你方才那番话是……”

  “是什么?”萧亓的语气太恨,恨得好像面对仇人,逼至晏疏胸前,自压得晏疏很想将他一脚踹出去。

  可上次一脚让这臭小子腿瘸了好长一段时间,虽有故意之嫌,总归不是善事。

  晏疏回视着萧亓,酒气让他气势大大折扣,也让他难得地没能全部收敛情绪。

  他的不耐烦全被萧亓捕捉。

  是该不耐烦了,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看晏疏的样子,应该也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尽。

  晏疏的耐心至此已到极限,他平时惯会隐藏,别人只当离宿仙尊少于现世,却少有人知道,他不过是不想与人打交道。萧亓能得仙尊几句嘱咐已是少有,还求什么呢?

  求什么。

  萧亓也想问自己,当初只觉得能留在这人身边就是好的,别的也不贪了,可真的留在身边了,妄念却比那雨后春笋还要茁壮,急迫地想要再进一步,再进一步。

  他求的东西向来只有一处。

  晏疏趁着萧亓愣神的功夫坐了起来,靠回床头:“你怕我丢掉你?”

  萧亓嘴唇动了动,仰起头:“你没觉得你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吗?听上去就像……”他情绪难控,喉结滚了滚,而后哑着声音说,“遗言。”

  “你与柏明钰到底说了什么。”

  晏疏眯着眼睛看起来有些不悦,事实上只是因为酒气堵住了双眼双耳,又不得不应付着突然发难的萧亓。为了维持自己的颜面,此时少不得端出尊者的架子,清了下嗓子道:“胡说什么,如何大事值得我留有遗言,你若是闲,不如去好好修行,我见你魂元尚有不稳,恐有急功近利之嫌,小心哪日疯魔了连人都不认。”

  萧亓:“我与你说正事,你别岔开话题。”

  “这算哪门子正事,你非要跟我胡搅蛮缠,我还得陪着你不成?”晏疏冷哼一声,“嘴上说着不想我多烦心,如今你的事情就够我头疼,我每天还要分出心神来关心你的问题,怕你走岔了路,怕我的态度冷着你,如今还要挂着你鬼修的身份,怕你没了我的庇佑,与这世间难立足。”

  那杯酒果然还是影响重大,让晏疏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本不该说出的话,“你如今这番又是作何?怕我与柏明钰有私情?还是想知道你在我心里究竟有几分重量?若是非要一句准话,我还是先前的态度,我于情爱无意,对你也并无半分多余之情,若你愿拜我名下,我依旧可以认你这个徒弟,若是其他,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即便我真有意在这时间寻一伴侣,也不会找一个小孩儿,非要算的话,柏明钰也比较你合适,你……唔……”

  后面的话忽而显示在一阵囫囵里,晏疏瞪大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冷厉的气息骤然冲进肺腑,并非来自鼻腔,而是自口中渡入,后知后觉又带了点桂花的香气。

  直至血腥味蔓延,晏疏恍然回神,想要推开身前的人,可那身影却比石像还要重,牢牢地钉在身上半分也挪动不得,同样钉下的,还有属于另一个人唇瓣。

  碰撞很快变成摩挲,卑劣又狠命,趁着晏疏醉酒后手脚偏软,也趁着晏疏骤然之下反应不得,萧亓奔涌的情感附着在呼吸之上,厚重深沉,他咬着他的梦寐以求,下意识屏蔽了一切后果。

  可侥幸到底短暂,在晏疏那股酒劲被震惊彻底驱散时,萧亓整个人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窗柱上,闷哼一声。

  晏疏摸着嘴唇,怒目而视:“你疯了!”

  萧亓久久不言,好半晌才慢吞吞地攥住胸口,身体轻微颤抖着。

  这一幕让晏疏下意识反思是不是下手重了,很快有又反应过来混小子做的混账事,那点愧疚瞬间就散了。但也因为情绪的这一分散,胸口的怒火熄灭了许多。

  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面对萧亓的感情,在一个被动的位置。

  床就那么大,饶是萧亓被用力推开,也不过是从床头到床脚。

  萧亓也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看得晏疏有些莫名。

  明明自己才是被调戏的那个,怎么弄得好像他占了便宜似的,眼瞧着萧亓动作不减,握皱了衣襟,之后他手指终于松了少许,在晏疏冷如霜雪的眼神里笑着看过来,有点疯狂地以为,道:“我还是太轻看了。”

  “你又在闹什么。”晏疏不懂,却也不想多问,他现在唇角还在刺痛着,口腔里是两个人的血味,一切都提醒他今晚有多混乱,有多超出他的认知。

  清冷淡雅不在,晏疏觉得自己就像个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少女,可怜巴巴又不能把这臭小子怎么办。

  他很生气,气的胸口疼。

  晏疏越生气,萧亓好像越高兴。

  他抹了抹嘴唇,动作轻佻惹人厌,忽而萧亓展颜一笑,是从未有过的明媚,应该存在于少年人身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这是矛盾的,晏疏知道,本不该出现的东西乍然出现在一个成年人身上,接下来肯定没好事。

  果不其然,就听萧亓说:“我发现我满足于只是看着你,也不能这么说,是我从前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你若是不想找伴侣,享受孤身一人,那我可以安静地待在你身边,但是你不能对别人有想法,提一句都不能,我会生气,会醋,会做出你可能厌烦可能接受不了的事情。”

  晏疏被气笑了:“你威胁我?就因为我提了一句柏明钰比你——”

  “萧亓!!”

  前半截的话音再次消失在一个吻里。

  “你多说一句,我就多亲你一次,亲到你再也说不出这句话,你要是受不了就打死我好了。”看着举起的手掌,骤然靠前的萧亓眼睛都不眨地说。

  还有比这更混账的事情吗?

  晏疏瞪着眼睛,是真想一掌劈死这混蛋算了。

  晏疏不懂自己只是一句类似一个玩笑话,萧亓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虽然他这位仙尊甚少会开这样的玩笑,但这话一听就假,且不说他和柏明钰认识这么多年连朋友都算不上,更不说毕翊仙尊是不是断袖都未可知。萧亓又不是个不分是非的孩童,今天反应着实过了。

  晏疏动了魂元游走全身,驱散了体内最后一点酒,皱着眉问:“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萧亓就在眼前,半个身子趴在床上,不太好的姿势维系起来也很累。

  但他没有换动作的意思,似乎应了他先前说的话——只要晏疏再说,他就还要亲。

  晏疏不懂不理解,但是他认怂了:“我不说了,行吗?”语气里尽是无奈,还有着不自觉的哄。

  萧亓本来都做好被揍一顿的准备,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意外,但也依旧没有听话坐回去,而是贪恋地落下目光在晏疏过红的嘴唇上,不怕死地舔了舔嘴角。

  这下晏疏是真受不了了,手掌抵着萧亓的额头往外推:“滚滚滚,别逼我动手。”

  萧亓坐回去时,额头通红,那是抗争过的证据。

  晏疏道:“今天我只当你酒醉,你是不是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没有。”萧亓答得干脆,而后又想看想某一处,却在这时一阵风起,带着冬日特有的味道,迷了萧亓的眼,推着他不得不连连后退。

  等他回过神来,人竟然已经到了门外。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他听见屋内传来声音:“既然无事,那赶紧滚。”

  房门砰第一声险些拍在脸上,萧亓盯着颤抖的房门笑颤了肩膀。

  他自然不是因为一句“柏明钰”而引起这么大的反应,其中更大的原因,还是晏疏的态度。

  晏疏虽口中未提,可萧亓依旧察觉到,晏疏这次醒来似乎对自己的命尤为不在意,他时刻做着赴死的准备,而与柏明钰的见面更让萧亓不安。

  晏疏和柏明钰打起来这种事,就比一个孩童突然跨入化境一样天方夜谭,可因为离宿仙尊在各处描述都是寥寥,仙门如今弟子也没几个人原意去探看从前的仙尊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这出尤为假的戏里,没有一个人看出猫腻。

  萧亓不敢赌,他怕晏疏的每一句话都是遗言,他怕一错眼又要等,百年不怕,只怕遥遥无期。遥遥无期四个字梦魇一般盘桓在萧亓的脑子里,而后,他做了极为冲动的事。

  经年求之不得,一遭成了燎原之火。

  谈不上后悔,最差不过打死,这份心也算有个归宿。若没死只是被打残废丢出去,左不过养养伤再回来。

  萧亓喜欢晏疏的心软,又有些恨他的心软,若不软,也不至于殒于百年前,让他在那之后几近疯狂。

  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个结果都是惊喜。

  萧亓心情颇好地回到另一处厢房,白千满已经睡熟打起了鼾,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坐在桌边倒了杯冷茶。

  杯口触碰到嘴唇前,他动作忽停,茶水又被好好地放回桌子上,而后手指悬在嘴唇上空,是连多碰一下都不舍得。

  *

  第二日让白千满清醒的不是洗脸水,而是板正坐在桌边的身影。白千满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看清人后松了口气,想埋怨又想起对方不是小于他的师弟了,弱弱嘟囔一句:“吓死个人。”而后穿着衣服下床。

  屋外天刚蒙蒙亮,白千满刚穿完衣服,就见“前师弟”正微笑着看着他,问:“早点想吃什么?”

  白千满浑身一激灵,用力掐了下大腿,被疼痛憋红的了一整张脸,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不做梦那就更吓人了,有白日撞鬼之嫌,遂试探着走到萧亓面前:“你……撞邪了?”

  萧亓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冷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千满,一副你是不是想死的样子。

  本来挺吓人的表情,可落到白千满眼里,瞬间让他松了口气,还拍了拍胸口:“这才对嘛,你刚刚笑得我浑身发麻。”

  随即他一副就当如此的样子,摇着头推门而出。

  萧亓无语地看着白千满壮实的背影,在房门关上前跟了出去。

  白千满这会儿又开始犯迷糊,耷拉着肩膀打着哈欠下楼。

  萧亓落后很远,在走到楼梯拐角处止住脚步,看着楼下坐着喝豆浆的人。

  萧亓没有可以收敛脚步,楼下之人转头看过来,在触碰到萧亓的目光后笑着挥手:“早啊,萧公子。”

  萧亓停顿片刻后继续下楼,走到那人对面坐下:“昨日不是说不想给我添麻烦,今天就不怕给我添麻烦了?”

  此人正是昨日分别的殷燮扶。

  殷燮扶咬着大肉包子,不紧不慢地咀嚼咽下,这才接下话:“我思来想去,还是很好奇离宿仙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仙门算什么,有离宿仙尊在此,量他们也不敢造次。”

  “离宿仙尊的传闻你是不是听得少了,说不得他会抓一把瓜子坐在一旁看你的热闹。”萧亓正经道。

  殷燮扶一惊,刚要咬包子的动作都停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萧亓,末了惊叹道:“那更得见一见了,我当仙尊们都是出尘如着谪仙,原这离宿仙尊是这样一个妙人。”

  在接触到萧亓愈发冷的眼神后,殷燮扶也不见住嘴,明知对面人是什么心思,还要在嘴上找几句便宜。

  眼看着萧亓眼中见了火气,这是身边突然插了一道声音:“师弟,你早饭想吃什么,我给师父要了清粥包子,你要不要一起。”说完才发现对面还有一个人似的,咦了一声,“这是师弟的朋友?”

  师弟这称呼叫的顺嘴,如此也只有白千满了。

  白千满其实也纠结过这个称呼问题,但师门一般不讲年岁,直讲入门前后,白千满怎么算都觉得萧亓是他之后入门,还是应该叫师弟。

  得了这样结论,白千满自然也就这么叫着。

  萧亓身形高大,白千满走进了才发现萧亓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方才被遮住,两个影子都没瞧见。

  那人模样好看,眼睛应该总是笑得,带着天然的亲和力,白千满不自觉地心生好感,说话也就热络起来。

  “这位朋友何时到的?如今这昌水郡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可不容易,朋友可有住所?”

  “没住所你还能把自己屋子送出去?”萧亓哼了一声。

  白千满其实想说,他们房间再挤一个人也不是不行,但这话说出来很有可能被萧亓谋杀。

  好在他还没来得及出口,对面朋友已经先一步说:“多谢小兄弟关心,在下运气好,今日来的时候正好有一人退房,现下就住在这个客栈,没想到竟遇到友人。”

  友人指的自然是萧亓。

  萧亓虽不想承认,但也没辩驳。毕竟一旦否认,少不得还要解释一番此人为何,如何相识,麻烦。

  白千满见此点点头,觉得这个友人比他师弟好相处多了,在又客气几句后,道:“我先去叫师父过早。”说完蹬蹬蹬地上楼了。

  眼看着人影消失在楼梯口,萧亓警告道:“怎么会正好有空房,你把那人怎么了?”

  “我能怎么,我可是好人。”殷燮扶喝了口豆浆,擦擦手,“不过是让他在城外歇两天罢,你有这闲心关心我,不如关心一下仙尊,人可是马上要下来了,想好怎么解释‘我’了吗?”

  话音方落,楼梯传来动静。

  看着月白色衣袍,萧亓下意识摸了下唇角。昨夜磕破的在里边,如今伤口尚存,在外瞧不见。一点刺痛带着令人心痒的暧昧,可天亮之后,这点暧昧化成无尽心虚。

  这一刻,萧亓像极了缩头乌龟,下意识就想跑,然而还没等他动作,脚背突然被人狠狠踩住。

  萧亓看着殷燮扶,却见殷燮扶看着楼梯的方向,笑开了花,冲着楼上下来的晏疏招招手:“仙尊好啊,昨夜于城外见着萧亓,听闻他与仙尊在一处,在下心中向往,没忍住就跟着过来,一来想一睹仙尊尊容貌,二来也想拜见,在下此举确有些唐突,还望仙尊不要怪罪。”

  萧亓用力抿着嘴唇,一条小蛇沿着桌子悄无声息地划向殷燮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