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村子里死人是常事,那时候这里是朝廷流放之地,犯人每日不停劳作,不是累死病死就是被石头砸死。

  后来流放之人往极南极北之地去的多,苦役没了,活还得有人干,官府会强行抓些壮实的过来,每日给点银钱,再后来有些人会主动找过来,靠此收入过活。

  这种活儿每日结工钱,可能是怕这些人有今日没来日的。

  砸石头是门手艺,轻了撼动不得,重了一旦滑落就会砸死人,早年这里时常出人命,这几年都有经验了,这种情况才少了许多。

  石头山上的石头很大,出人命的情况也分两种,一种是石头跌落时直接滚走了,这种还能收尸,有些则被压在下面许许多多年,时不时地就会挖出来几俱。

  今早萧亓没去,临出门时被晏疏拦住了,晏疏没说原因,萧亓也没多问。

  再之后没多久,就从老妇人那的到了消息。

  晴了几日的天今儿布满了乌云,不过没见雨水。

  老妇人走的时候还在念叨着,隐约是在说死人是村东头老刘家的幺子,死了很多年了,如今才找到尸首。

  萧亓靠在门框上看着妇人进了隔壁,这才关上自家破烂不堪的木门,之后刚一转身迎面飘来一条红布。

  “做什么。”

  就是最普通的布,萧亓接过刚要扔一边,晏疏说:“系身上,能辟邪。”

  “死人送的东西也能辟邪?”话这么说着,萧亓还是手指一勾,将即将落往地上的红布又勾了回来,眼睛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觉得挂哪都丑,最后只是收到怀里,说,“别是招鬼吧。”

  除去老妇人的这点意外,其余时候安静的和寻常无甚区别,只是今日傍晚邻居妇人没再送菜,两人吃着晏疏烂到家的手艺。

  再之后萧亓洗碗收拾,晏疏坐在院子里。

  夜里起了风,头顶见不到星星,风吹着周围仅有的几棵树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今日蛐蛐歇了,那沙沙声就衬得小村过于安静。

  风拂过面颊是温柔的,晏疏闭着眼睛,听见旁边响起脚步声。

  他稍一偏头却没睁眼,紧接着额头被很轻的碰了一下,身上多了个东西。

  晏疏眼皮掀开一点缝,看见身上多出来的一件不属于他的外衫。

  萧亓说:“之前就想问你,你带我到这原本是不是让我吃点苦头,所以一开始才刻意没有跟我解释,还说什么为了融入环境,所以让我上山敲石头,故意想让我埋怨你是不是?今天怎么良心发现不让我去做苦力了?你是不是知道今日山上会发现被砸烂的尸骨,所以才没让我上山,怎么,怕我看见吓着?如果换成白千满过来,你是不是甚至都不会让他去山上敲石头。也不对,若是白千满的话,你应该都不会将带进来。”

  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哀怨,晏疏刚刚掀开的一点眼皮又合了回去。

  他睡着了,听不见。

  晏疏不知道萧亓有没有看见他的那点小动作,他好像只是单纯地憋得久了想发泄几句,说完就过了,不管晏疏听没听见。

  之后便是萧亓离开的脚步声,似乎是进了屋。

  脚步声彻底消失,晏疏重新睁眼。

  少年人心思敏感又猜得极准,以至于晏疏都不知道是该哄少年几句,还是放任他继续猜想,让那颗本不该对他有想法的心自己冷下去。

  拎起盖在身上那件属于少年人的外衫,晏疏起身准备进屋,却在这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却不是来自屋子。

  这间小院虽破,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少,碎石堆成的墙围在一圈——这里什么都缺,就不缺石头。

  没多久,门口响起敲门声。

  夜里的风并不冷,晏疏将萧亓拿来的外衫搭到一旁,慵懒地又靠回了藤椅上,看着因为敲动而轻微颤抖的木门。

  笃笃笃——

  敲门声保持着同一个频率,十分执着,好像知道有人一直在注视着这边,门内门外互耗着,谁也不肯退步。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十分阴森,晏疏卷着吹至身前的银发,看上去一点都没有要理门外东西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还是门外的先一步妥协,小声说着:“人呢,给你们送点吃的怎么不开门。”

  声音是隔壁妇人的,没了早上送红布时的神神叨叨,这会儿听起来和寻常殊无二致。

  可晏疏却没像寻常那样开门拿东西,依旧低着头,说:“今日已经吃完饭了,明日再拿吧。”

  “哟,人在家在,怎么不开门,快来接过去,我这都送来了,总不好拿回去明日再送。”妇人的声音听上去并无不妥,按理说邻里邻居的,没有隔着门说话的道理,可是晏疏就是不肯开门,甚至连屁股都没有抬起来半分。

  “怎么不开门。”原本进屋的萧亓不知何时到了晏疏身边,并没有声张,说话声音很小。

  晏疏摆摆手:“红布带好了没?”看见萧亓从怀里扯出红布的一个边,“你先进屋睡,一会儿我就回去。”

  萧亓皱眉看向晏疏,又低头看着夹在手指尖的红布,眼神有片刻茫然。

  不等他动作,晏疏倏地站了起来,两只灵蝶悄无声息地落在萧亓的肩膀上,看似轻飘飘的两个小东西却有着难以理解的大力,推着萧亓往屋门走去。

  萧亓强压着心里的一股气,被迫后退,眼看着晏疏整理着衣衫却半分没有回头理他的意思,低吼道:“你要作何?”

  可即便如此,晏疏依旧没有开口,直到灵蝶将有萧亓推进了房间,房门无人触碰自己关严,晏疏这才闲庭信步似的走到门口。

  手压在门栓上,这期间门外妇人未在说话,似乎是察觉到院内的响动,等着主人家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来开门一样。

  开门时晏疏打了哈欠,他是真的困了,这妇人再不来他估计就得在院子里睡着。

  门外确是邻居妇人,手里端着个很大的碗,也不知道这么个姿态如何敲得门。晏疏瞄了一眼那碗,收了哈欠道:“大嫂今日来得迟了,我们都已经歇下了。”

  晏疏一身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半分没有歇下的样子,但他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

  妇人显然也看见这一点,干巴巴地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今天我家媳妇回来得晚,这不非让我送点过来,要你叫你男人先别睡,再吃点?”

  此时时辰算不得晚,况且人家也是好心送来,于情于理都应该收下后感谢一番,可晏疏一个人靠在门上挡得严严实实,没有接下东西,也没有让人进门的意思,唯有面上还是一团和气。

  “今日就不了,我男人身子不舒坦,早早就睡了,明日让他亲自登门,给您媳妇道谢。”

  他这话说得十分顺溜,某身子不舒服的男人一不小心失了手,抓住了蝴蝶几条细腿险些揪掉。

  妇人没想到这家人能这番执着,邻里街坊也会驳人好意。

  她有些无措地低头,“那那”了两声,嘟囔道:“这回去要怎么和媳妇说啊,到时候别以为我故意的,可不好办,以前给别人家都送出去了,怎么能不收呢……”

  嘟囔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只白玉般的手拿走了面前的碗。

  老妇人一愣,他没见过这样的手,村里人都是干苦活的,双手个顶个的糙,可当她再抬眼时,面前还是她熟悉的身影——一个模样普通的妇人。

  只是这人今日看起来有些奇怪,似乎比印象里高些,也瘦些。

  见着碗被拿走,老妇人还想在劝几句,紧接着就见对方手势未停,当着她的面直接将拿碗黑乎乎的汤一饮而尽。

  空碗落回了妇人手里,晏疏已经下了逐客令:“我家那个已经睡了,再吵他可不好,这样您也方便回去和媳妇说不是?”

  妇人似是还没回过神,木讷地端着碗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她脚下向后撤了半步,一个人无声地走了。

  看着妇人走远,晏疏抹了把嘴关上门,结果一转身差点撞着个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他一跳,看清来人他拍拍胸脯:“吓死我了,你站在这做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说罢推开人就往屋里走。

  萧亓亦步亦趋地跟着:“你刚刚喝了什么?”

  “什么什么。”晏疏脚步未停,哦了一声,“隔壁送来的汤,前几天送的咸菜你不是吃过了吗?今日送来的晚了些。”

  “即是送来,为何不拿进来。”

  晏疏笑道:“拿进来吃完再把碗送回去?不嫌麻烦。”

  说着二人已经到了门口,晏疏只踏了一脚进去,催促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不想长个子了?总觉得我偏向千满,你看看你何时听话过。”

  “听话让你喝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就往肚子里灌,你……”萧亓越说越压不住火气。

  晏疏不肯看萧亓,拎着他的胳膊将人往屋子里扯:“你一个小孩儿脾气怎么那么大,让你在屋里好好待着就好好待着,若睡不着随便找点事儿干。放宽心,不管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谁用你……”

  砰——

  门已经阻断了萧亓的话音,晏疏实在是懒得跟小孩儿争论偏向不偏向的问题。

  晏疏反身背对着房门。

  方才喝的可不是什么好玩意,那妇人对于白天送红布之事只字未提,甚至在晏疏出来时,还偷偷打量了一圈,估摸就是看有没有挂红布。

  这会儿那破汤的劲儿上来,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风带乱了额前头发,晏疏看着紧闭的院门,不多会儿,又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