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温谷占地面积很广,不止中间的山坳,包括四周高山在内,都归于其内。

  因于土地甚广,设于鹤温谷内外的阵法有很多,其中有一运行多年的法阵,涵盖整个鹤温谷界内,是当初管奚前前后后耗费十数年亲手铸成,其精妙之处非常人所能堪破。

  便也是因为此阵,鹤温谷这几年即便发展不如其他仙门,却也无人敢来犯。

  此阵无名,外界所知甚少,故而更少有人知道,此阵还有离宿仙尊的手笔。

  晏疏站于钟倚楼之中,于一层活板门之外。

  钟倚楼是鹤温谷的书阁,除长老和个别持有通行令的弟子以外,每日只有两个时辰对普通弟子开放。此时寻常弟子大多在膳堂用餐,其余已入辟谷之境的或忙于门中事务,或做些个人之事,总之几乎无人会在傍晚,大多数人休憩之时到钟倚楼。

  晏疏垂眼未动,旁边人不明所以,文长老和溥屏对视一眼,后溥屏上前一步说道:“仙尊,今日以文长老欲以钟倚楼中修习为由,拒绝了弟子拜访,不会有弟子前来打扰。”

  “溥掌门思虑周全。”晏疏侧头轻点。

  听着熟悉的称呼,晏疏不自觉地敛了表情,行为举止都变得如从前般淡然。

  溥屏只听闻离宿仙尊此行带了两个小孩儿,至今未曾一见,自然不知道晏疏与之相处为何,只依着自己百年前几次接触下的印象,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草木混着水汽的味道突然飘了进来,晏疏看了眼窗,溥屏顺着看过去,文长老先一步道:“哦,是下雨了,咱这里虽然气温靠着阵来控制,但是天公之时并不多参与,如今外面春季多雨,咱们这雨也会多些。”

  晏疏点点头未再多言,蹲于活板门一侧,食指点在门的边缘道:“阵眼并非绝密,早年谷中大多数人知晓,既想研究透彻,去探便是,文长老需要我做甚?”

  活板门之内并非直接对应阵眼,其不过是个地窖,归放着少用的旧书,偶尔也会有弟子进去查找旧闻,并未限制弟子靠近。

  这就是管奚的自信了,他自觉即便将人放在阵眼前,也看不破他的阵。

  当然自信归自信,总不能真将阵眼放到人前,所以当年虽然很多人知道阵眼在钟倚楼,却也少有知道真正的阵眼为何。

  后溥屏接任掌门之位,到了那是他才明了。

  木门上有着数不清的划痕,衔接处掉了不少木茬,中间留有漆黑的缝隙——倒是个偷听的好去处。

  晏疏没有贸然进去,溥屏说:“此处平日只有我和文长老前来,以确保阵法正常运作,直至去年近年末之际,谷外山里突然飘了几片雪花,恰巧被文长老瞧见。谷内温度依旧,雪花就显得莫名,文长老于阵法上有所成就……”

  话说到这,溥屏看向文长老,文长老摆摆手:“不敢当。”而后接着溥屏的话继续道:“我虽喜于研究此道,但可能天生少了这一窍,只得一些浅薄的理论,妄图堪破鸿雪仙尊之作,当真自不量力。后而谷内再无异状,更是无从查起,如今有幸见到仙尊您,还望仙尊指点。”

  弯弯绕绕一长串,不过就是某一天鹤温谷飘了雪,吓到了这些人,还有这个文长老对管奚的阵很感兴趣,自己研究不明白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借着下雪这个借口,以此打探。

  晏疏对他们的想法没什么兴趣,但目的都差不多,他也想看看管奚的阵。

  早年管奚与常仲关系颇好,常仲于阵法之上算不得通,顶多说是了解,所以才找了晏疏帮忙。

  常仲于此路虽少了灵窍,但于占卜之上就过于通透,如今道门主修此法,也是受常仲影响。常仲看得很开,道:“世间阴阳相承,各有长短,何必自扰。”

  常仲能看见许多事,一个晃神就可能窥得天道,看见未来。小到坏了衣袖、物品丢失,大到天灾人祸,他无论看见什么都甚少多言,哪怕灾祸就在眼前,甚至落到他自己身上,都只会顺应天意。

  唯一让他破例的就是只有管奚。

  晏疏不知道管奚与常仲何时相识,只见得二人总在一起,即便分开也分不了多少时日。

  管奚后来做了掌门,常仲却没有,只做了个闲云野鹤的道士,也亏得他身上没有门派担子,走得也潇洒。

  管奚一个跳脱闲不住的性格,常仲则稳当些,可能因为事情看得太多,也显得沉闷些。

  晏疏与常仲单独在一起时,二人总是相顾无言,或许因为看的太多,常仲这个人总有点格格不入在身上,与晏疏偶尔能说上几句话,与旁人就更少了,有时相处几日,别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晏疏同样没有做门派掌门,出行方便,管奚叫他来帮忙他没有犹豫直接落到鹤温谷,那时在山门等着晏疏的便是常仲。

  此举让晏疏吓了一跳,还以为管奚出了事。当时常仲看着晏疏的眼神很复杂,在晏疏得知管奚没事后,他便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要死了。

  后来晏疏确实死了,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那天死得不止他一个人,认识的、关系好的,大部分都在同一天逝去,其中就包括管奚和常仲。

  晏疏曾听白千满说,那日场面太乱,仙尊们的仙体都未曾找到,这事儿晏疏比白千满明白——秽玡嗜血啖肉,尤其是修行之人的身体更为纯净,于秽玡有着更大的吸引,修为越高越能引起秽玡疯狂,化境仙尊的尸体落入秽玡堆里,还能找到身体才怪。

  所以晏疏很奇怪,为何自己还能好好躺在棺材中,他在赴死之际就已经有了觉悟,从没觉得自己还能留有全尸。

  回忆当年,管奚突然要做一个可以覆盖整个鹤温谷的阵法就很奇怪,常仲在鹤温谷的眼神也很奇怪。

  当初晏疏没有多想,后来也没机会再问。

  晏疏勾着扶手,拉开沾满灰尘的活板门。看着窗外的光,只能照亮一半木梯,下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晏疏手指虚点,一只灵蝶凭空而出,扇动着翅膀,先一步去了地窖,紧接着月白色身影闪动,晏疏跳了进去。

  文长老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身边就只剩下自家掌门。

  溥屏做了个请的手势:“文长老先行。”

  文长老有些犹豫,踌躇一番道:“此人……这位仙尊……”

  溥屏叹了口气,文长老到这节骨眼才知道犹豫着实有些晚,昨日他们就已经就离宿仙尊的身份商讨过。

  无论是样貌还是魂元都无错处,而让溥屏确信的还是因为归来的苍怀。

  强行破阵后刻意将苍怀扔到了抚宁镇外;归远山上荒唐的棺材。

  最主要的是,离宿仙尊将一只灵蝶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溥屏身后,一层境界之差,溥屏差点被一只蝴蝶压死。

  晏疏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式简单粗暴——一个和当年大战有关联的物什,一身迫人的修为。

  后来溥屏才反应过来,离宿仙尊没有贸然找他,大概也是在等苍怀。

  文长老见溥屏如此坚定,不再多说什么。他走到木梯前,一手扶着刚要跳下去,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将他打了回去,脚下一滑,重重跌在地上。

  “什么!”文长老顾不得狼狈,赶忙爬到洞口,然而里面比先前还要黑,连梯子都只能看见两节。

  溥屏同样一惊,跟着过来想要一试,手却只能停在洞口处,好像有一道无形屏障将他们拦在外。

  “怎么办?”文长老有些急,“若是……怪我太心急,就应该听掌门的,若是他想……他可是离宿……”

  即便确认离宿仙尊的身份,可他出现得太过蹊跷,当时天裂,仙门给所有已故同僚收尸,算上不完整的都未曾见过任一仙尊,这离宿仙尊当日即便未殒命,拖着重伤究竟如何脱身?为何避开所有人?

  溥屏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越皱越深。

  一声惊雷划亮了窗棂,钟倚楼的门重重一响,水汽骤然冲了进来。

  溥屏和文长老齐齐回头,就见一道黑色身影风一般到了身边,紧接着蓝光一闪,他二人还没看清情况,那人当着他们的面直接跳进了地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