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修最开始并不如现在这样人人喊打,也未归于邪魔外道。

  无论仙修也好,鬼修也罢,修行根本皆归为魂元。就好比现在的六大仙门,仙修分道法阵符等,便是此些途径也是各有裨益。

  魂元依照自身修行而形成不同颜色,仙修大多为明亮色,鬼修因其道则呈灰暗色,不过这些并非将其归于邪道之根本。毕竟世间并无人见过仙,自然也无法断定何为正道,仙者中是否有鬼仙。若非从前有鬼仙兴风作浪胡作非为,便也不会被仙门打成邪门歪道大肆诛之。终其原因还是鬼修为增其功法而走歪路,不将普通百姓当回事,命在这些人眼里只是修习的补药。

  鬼修原本就行踪诡异,自被抓了几个后,剩下的就更无处找寻,只有偶尔在野村荒地里能寻得点踪迹,让人们还知道鬼修一直存在着。

  *

  当太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头时,天空正中央已经变成了深色,星星点点碎在头顶,是只有这一时片刻才能见到的景。

  鹤温谷这个地方,白天看起来处处是景,但是到了这个时辰就显得有些孤寂,周围高耸的山像一个个身披黑影的巨兽,无声垂望着山下的众人。

  远处灯火渐亮,乌华苑却还是一片漆黑,仅剩天空照下的一点微弱的光,投射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

  石桌旁木着一个身影,直到月光接替了太阳,才缓慢地动了动,微弱的蓝光映亮了他瘦弱苍白的手指。

  萧亓保持这个姿势不知多久,每一个动作身上关节似是碎裂了一般发出噼啪声。

  他只是转了个身,背靠着石桌,抬起脚翘起二郎腿,将手上之物的底穗搁到腿上,垂着眼继续看着那两颗珠子。

  说实话,萧亓对晏疏的了解不必外界多多少,他全部的信息全靠着道听途说,其余还是靠这几天的接触。

  蓝色的珠子里似乎藏匿了薄雾,在不注意间悄无声息地流转。

  萧亓双看看得出神,意识又开始飘远时,一道黑气毫无征兆地从萧亓的手指尖窜出。

  萧亓瞳孔一阵,眼睁睁地看着那黑雾没入了珠子。

  这一异样来的太过突然,萧亓甚至来不及多反映,直接被吓得站了起来,端看着珠子,赫然发现其中的纹路竟开始毫无章法地搅动起来,眨眼间又归于平静,黑雾顺着珠子下方又飘了出来,没入指缝里,仿佛只是进去游荡了一圈,什么都没变地窜了出来。

  萧亓仔仔细细地感受了一下,黑雾融入骨血并无不妥,可越是这样,萧亓心中疑虑更重。

  自从那古怪的阵里出来,萧亓体内的黑雾隐隐有压不住的意思,那些黑雾沉寂多年,第一次控制不住还是在邹宅的时候。

  近日不知是休息不好还是心思过重,萧亓最近隐隐有些焦虑,又说不清这焦虑的源头,只是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其苍白无力俨然一饿鬼投胎的模样,似乎与从前并无区别。

  此时乌华院里只有萧亓一人,白千满近日总和莫衡出去,不只是玩乐,还会学学仙门术法,大多是些理论知识,或请教仙门弟子的基础课业。莫衡是个好孩子,不会藏着掖着,问什么答什么,遇到不懂的还会找师兄师姐或者门派长老问。

  萧亓看来看去也没看到出个门道,察觉天色已晚,便先是去厨房准备了些东西,想等着晏疏回来再做,又怕他回来的太晚,饿着肚子还得等,挑挑拣拣选了最家常的两道备了菜,而后未雨绸缪地先给白千满随便应付了一点,回头把他塞饱就不耽误自己和晏疏二人用餐。

  一应做好时头顶已经落了星河,窗下蛐蛐喊得太久,这会儿哑着嗓子□□几声后暂歇了。

  萧亓擦着手准备去院子里继续蹲守,屁股刚碰到石凳上听见门口有人唤道:“请问,萧仙师在吗?”

  “仙师”是仙门之间对于修行之人的敬称,即便萧亓看起来并无修为,倒也亏得晏疏这个师父,俩徒弟在众人那里都得了“仙师”的称呼。

  萧亓再次站了起来,未及门口便瞧见来人,正是早上将晏疏带走的弟子。

  萧亓眉头微皱,说:“有何事?”

  晏疏不在时,萧亓也不用端着礼,说话直来直去很容易不受待见。

  好在对方是个好脾气的,礼貌作揖:“晏仙师托弟子给萧仙师带句话,晏仙师有要事在身,今日恐不得归,萧仙师和白仙师自行用膳,莫要空等,待事情解决后晏仙师自当归来,以此相告,莫要记挂。”

  萧亓脸色一沉,问:“是何要事,多久才归?”他抬头看看天,此时已近亥时,萧亓先前发呆太久,备菜本就太晚,没想到就这样都没能等到人。

  来人微微垂首,恭恭敬敬地说:“归期未定,不过晏仙师说,应不超过三日。”

  这人昨天还说不会将他们丢下,结果这话还没落地就先随风而逝了,好在还知道托人带句话,没直接一走了之,将两个徒弟扔在这空晒太阳。

  萧亓当真恼的不行,最后直接被那句“不超过三日”气笑了。

  可是这气又不能怪在鹤温谷弟子头上,一个负责传话的弟子,即便非普通弟子,大概也不会知道太多内情,为难无用。

  萧亓靠着最后一点理智点了下头,回道:“有劳。”

  弟子估计是因为他早上将人带走,晚上没能将人带回的缘故,一脸歉意地说:“那就不打扰萧仙师了。”

  那弟子转身离开,萧亓手里还拿着晏疏送他的珠子,这会儿被他捏的嘎吱作响。

  无人可等,萧亓也吃不下这口饭,准备回屋早点上床,思及此,脸色更加难看,他的被子还在晏疏屋里,这会儿屋主不在,当真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正当萧亓纠结要不要抱着被子回屋表示他的不满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传话的鹤温谷弟子刚走几步,差点跟来人撞个满怀。

  弟子扶了来人一下,说:“当心。”

  “怎么回事,师父回来了?”白千满顺势站稳,先是看了看那名弟子,又看向萧亓像是在求证。

  萧亓不知所以:“没。”

  那名弟子好脾气地又解释了一遍:“晏仙师此时有要事,大概过几日才归,白仙师……诶,白仙师您慢点。”

  白千满不知怎么的,听了前半句突然推开那弟子,跑着就往萧亓那去,左脚踩右脚差点又摔一跤,脚下来回倒了好几下才堪堪把路走正了,正好到了萧亓面前。

  白千满手里正攥着东西,摊开在萧亓面前,满脸焦急地说:“师弟你看,这东西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是不是师父出事了,师父到鹤温谷究竟为何,早上出门时也没说今晚不归,如何会突然有要事,你说师父会不会……”

  他想说的是,师父会不会被什么麻烦事情绊住之类的,可是后面这句话落到萧亓耳朵里就变了样。

  白千满手里的正是晏疏当初送他的那枚铜钱,铜钱看似很普通,甚至比一般街市上流动的还要旧一些,怎么看都是糊弄小孩儿的玩意,但是萧亓知道,只要过了晏疏的手,这东西甚至可以当做灵器来用,可以在关键时候保白千满的命。

  护身符一样的东西,今日却不知怎么一直轻微地颤抖着,上面看似平静,可自己观察,又好像有无数条裂缝蔓延,再看过去又什么都瞧不见了。

  那是晏疏附着在上面的魂元。

  到底什么事情,能让晏疏的魂元都如此不稳?抚宁镇的秽玡寄生,产于在其中的鹤温谷子弟,还有鹤温谷外的古怪小镇,这一切就好像在引着晏疏到鹤温谷。

  再一结合白千满最后的那句未尽之言,萧亓眼里此时只剩下漫天血色和散不尽的灵蝶。

  “师弟?师弟!”

  一阵风骤然飘过,白千满睫毛一颤,下一瞬他的师弟竟然就已经跑到了鹤温谷弟子的面前,揪着人家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

  萧亓平时看起来又瘦又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可此时却毫不费力地拎着对方,脸色幽暗,连带着周围吹过的风都降了温度。

  见着朝夕相处多时的师弟如此这般,白千满第一次慌了,一股从心而生的恐惧迅速窜了上来,他小声地又叫了一句:“……师弟。”

  萧亓恍若未闻,嘴里含着血气,一字一顿地问着那名弟子:“究竟是何要事,晏疏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