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白千满以前从没觉得自己胆子小,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尸山腐海虽没遇见,杀人放火却是见过不少。经历多了胆子自然也就大了,然而就这么短短两天,从前壮起来的胆子噗噗噗地破个精光,最后仅剩的一点,也被这双布鞋亲自踹没了。

  “……师,师父啊,你看见我面前有个东西了吗?你说我现在要不要抬头,有点不敢动怎么办。”白千满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异样,就是动作有些僵硬,手里还不忘提着自己的裤子。

  另一边晏疏将赵正初捆了结实,一转头就看见自己小徒弟做了冰雕,脑袋上还顶了不少雪,一动不动的。

  他转而走过来。

  白千满只看见月白色衣袍停在自己面前,挡住了那双布鞋,紧接着就听见师父柔着声音说:“庄夫人,贵公子方才已经下山了,并不在此处,此时想必已经回家了,要不您回去看看?”

  白千满一听确定不是白日撞鬼,心里提着的气终于压了下去,他慢慢抬起头,下意识想看过去,结果视线所及只有皑皑白雪,未见妇人。

  明明师父的后背没那么宽阔伟岸,却也能挡得这般彻底。

  白千满很懂事,大概能猜到是晏疏不想让他看,既然如此就没再执着,转而继续和自己的裤子斗争。

  妇人听见晏疏的话后沉默良久,之后点点头说:“大雪封山,我那孩儿从不会如此不听话,一般到了饭点肯定回家,今日不知如何至今未见着人,公子若是瞧见了麻烦知会一声,告知我家那小子早日回来,今日做了他喜爱吃的肉,再不回来就来不及……就没了。”

  妇人奇奇怪怪的话,临说完是又改了主意:“若是公子不急着赶路,可愿意到寒舍一同过午再启程?眼看着这天还要下,路不好走。”

  晏疏抬头看着天空,没有乌云,却也见不到太阳,是冬日雪天才会有的天象。

  晏疏还没说话,不曾想一直少言的萧亓却在这时开口:“那有劳夫人带路了。”

  妇人原本还揪着衣服一脸踌躇,听见这话突然笑开了,也不找自己丢了的儿子,拖着单薄的布鞋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看着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晏疏看了萧亓一眼,萧亓走到晏疏身侧小声说:“你不是找东西吗,不去看看怎么找。况且有些事情避是最无用,她既然能找来,自不会轻易放弃。”

  晏疏看着妇人离开的背影:“我刚从她家出来。”

  此妇人便是先前晏疏所去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而她的儿子自然就是先前已经下山的庄成化。

  如今庄成化不知去了哪里,她家男人可能还在和苍怀缠斗,这会儿妇人都亲自出来,要将他们往自己家领。

  倒是这个徒弟胆子够大,一个敢领,一个敢去。

  *

  白千满走在最后,拖着捆成粽子的赵正初,不时还得顾忌着自己的裤子。

  萧亓没有搭把手的打算,背着手跟在一侧,晏疏则自始至终都走在最前方,最后还是晏疏不知道从哪又找到了个布条,给白千满做腰带。

  白千满整好衣服,人舒服了,闲心也就多了,凑头到萧亓身旁:“那咱们现在是去村里?你不说师父要强行破阵,不破了?”

  萧亓抬头看了看天,之后站定脚步。

  他们已经走了有一段路,只能隐约看着一点方才离开的地方——混乱的雪地里,一道漆黑的深坑不知何时而生。

  边缘的雪不停往坑里掉,萧亓收回目光说:“破了。”

  “破了?”白千满一愣,左右也没看出周围有何变化,顺着萧亓的视线看过去依旧没看出门道。

  再回头时,原本站在身侧的人已经走远了,而那个被他拖着的人却不知何时到了脚下,双手捆在身后,挺着胸膛仰头看他,“你很快就要被一起埋在这里了。”

  白千满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赵正初一脸高深,笑而不答。

  白千满被说得心里不安,又不想被牵着鼻子走,抓了一把雪塞到了赵正初嘴里,就像当初萧亓对他的那样。

  *

  山上那么大的动静,山下却还是先前那样安静,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远处几处房子上飘着白烟袅袅。

  庄家没有人,院子里积了不少雪,妇人用力推开院门,搓着手:“先进来吧,挑着路走,方才雪太大了,没来得及清扫,等会儿等我男人回来了让他收拾,外面太冷了,我去生火大伙暖和暖和。”

  她去墙边抱了一大捆柴火往屋里进。

  房门上的帘子晃晃悠悠,白千满有些犹豫:“要进吗?”

  时至现在,他都没有见着妇人的脸,就是觉得妇人的行为有点奇怪,似乎很高兴很兴奋,又有点着急。

  妇人刚进去没多会儿,就有柴火味飘了出来,晏疏没有放两个小徒弟进去,只是站在院子里。

  “你看见那个小孩儿了吗?”萧亓问。

  晏疏摇摇头:“先前我看着小孩儿下了山,山脚距离这户人家不算远,刚刚我们走过来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应该不至于这么久还没走到。这个村子周围除了我们没见着外人,山上也没见过狼群,可那个小孩儿就这么凭空失踪了。”

  萧亓原本还想说什么,妇人却在这时搓着手出来:“怎么还不进来,外面多冷啊,进来暖和暖和,火已经生上了,等会儿就能开饭了。”

  “她这会儿又不找她儿子了。”晏疏说。

  “可能又不重要了。”萧亓说。

  晏疏一声轻笑,撩开帘子。

  屋里还是原来的样子,空荡荡的没见着其他人,灶台上摆着还几个盘子,里面黑漆漆一片,借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昏暗的光线,能看见盘子里有山菜和腊肉,还有些不知道什么东西,满满当当摆了一灶台。

  妇人见人进来,笑着说:“很快就能吃了,吃饱就暖和了,这样的大雪得一连下好几天呢,不吃饱会冻坏人,前段时间隔壁家的小孩儿就被冻坏了手,好长时间才回复,那不还是靠着多吃肉才好?这天就得吃肉。”

  一改晏疏上次来的情况,全素立刻变成了全荤,恨不得一点叶子都见不到。

  厨房地上还放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的大腿,妇人废了好半天劲才搬动。

  白千满进来时,就见那妇人正拿着个巨大的斧头,一下一下劈着腿。

  “我的妈。”白千满吓了一跳,总觉得那个斧头能砍在自己的腿上,吓得他又缩回晏疏身后,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看清这妇人的容貌。

  妇人年岁看起来不大,也就三十左右,只是因为常年做农活,皮肤看上去不太好,有些偏黑,也就显得年岁大了些。

  她身上常年穿着一件蓝色的衣衫,腰间围着围裙,每次劈完肉都要在围裙上擦擦手,然后再挥起斧头劈下一次。

  “那是什么腿,猪腿这么大?”

  晏疏:“人腿。”

  砰——

  白千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晏疏原本还想捞一下,奈何白千满坐得太快,他手指只来得及勾着白千满的衣领,偏头笑了笑说:“谁的腿能这么粗,说什么你都信。”

  白千满:“……”

  萧亓:“你不累吗?”

  晏疏:“嗯?”

  “……歇会儿吧。”

  晏疏轻笑,“嗯”了一声说:“行,听徒弟的。”

  *

  妇人砍腿很费劲,掉下来的几节看起来和寻常腊肉没什么区别,搁在菜墩上片成薄片,起了锅倒了猪油,冒了烟后放入腊肉片,紧接着香味就冒了出来。

  咕噜一声,白千满低头捂着自己的肚子,红着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没等人问,自己率先说:“一直没吃东西,唔,有点饿。”

  晏疏之前还吃了几口窝头,白千满他们就没这好运了,连户人家落脚都没找到,还是靠着赵正初和苍怀护着才在林子里带了许久。

  后来知道赵正初不怀好意,苍怀还不知道怎么样,白千满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直到现在闻到味道,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没吃东西。

  不过就算把白千满扔到一户人家,给他窝窝头也不一定敢吃。

  妇人的手艺极好,锅铲几下起落,菜就出了锅,白千满用力吸着鼻子,口水都快从嘴边留下来了。

  没人搭手,妇人自己忙活得热火朝天,端着几个盘子搁在桌子上:“没好的,将就着吃,你们坐啊,都坐,哦对,筷子还没拿,你们先坐。”

  她一个人忙碌的紧,晏疏率先坐到了桌边。

  有晏疏的动作,白千满才敢跟着过去,只有萧亓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一直没动,晏疏也没催。

  妇人拿着几个碗摆到了桌子上,将筷子递到白千满面前,之后就站在一旁戳着手。

  白千满接过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一时不知到底要不要动,想看晏疏怎么办,结果这个头转了一半,就见一旁半透明的窗户之上密密麻麻似乎列满了人头,一个个攒动着向往里看。

  白千满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浑身一麻,手中筷子立刻脱了手。

  晏疏眼疾手快接住,还顺便夹了一块肉塞到白千满嘴里,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托着白千满的下巴让他把嘴巴闭上,只说了一个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