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萧亓没有闭上眼睛,在这么个天气里,他想看清情况也挺难。

  白千满好不容易蹚着雪向前挪了几步,低着头,咚地一声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他吓了一跳,一抬头就对上冰块似的师弟,吓得他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坐,萧亓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别倒,倒了你就没了。”

  这么大的雪,落地的瞬间白千满就能被埋个彻底。

  白千满哆嗦着牙齿:“我没想到能走这么快,还以为等会儿才能碰到你。”

  “不是你走得快,我退出来了。”萧亓今日似乎脾气额外好,还能跟白千满多说几句话,“你最好找一颗结实点的大树抱着。”

  “……咋了?”

  萧亓抬眼看着满天雪幕:“你师父可能打算强行破阵。”

  “什,什么?这就破阵了?不找阵眼了?为何进这里还不知道呢,罪魁祸首抓到了吗?师父,师父看着一点都不像个急性子。”

  “他自然不是个急性子。”

  按理说依着晏疏的脾性,见到如此诡异的村落,他们应该再次入村,去寻找这个村子存在的缘由,晏疏说这些人拿着他的东西,那肯定就是知道了什么,而那个东西定然属于过去。

  属于过去的东西,跟秽玡有染,晏疏竟然不接着打探了。

  萧亓可以肯定的是,晏疏之所以急于破阵,是不想将他们两个牵扯进去。

  究竟是什么能让晏疏如此急迫?

  轰地一声巨响,整个天地都跟着颤抖,枯树上的雪被震得扑簌簌地往下掉。

  晏疏仰头看着天,落雪之间不知何时蔓起了数不清的灵蝶,闪着微弱的蓝光。

  天地之间仿佛被灵蝶塞满,那全是晏疏一个人的魂元,散布于整个冰雪世界里,撑得满满当当,即便看起来脆弱不堪,却是每一寸都卡在关窍里,像是一个个矛,牢牢钉在天地里。而那上面所牵引的线,悉数攥在晏疏手中,只要再用力,这个能独立于外的天地就会立刻崩塌。

  白千满真的找了棵大树抱着,顺便还没忘了他的小师弟,拉着他一起和大树共存亡。

  风太大,萧亓一个不稳被白千满拉得踉跄,两个人同时靠在一颗大树上,白千满吼道:“师父不会把我们一起撕了吧!”

  萧亓只觉得头疼,用力掰着白千满的手指:“你闭嘴,放开我。”

  “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万一被吹跑了怎么办!”白千满眯着眼,用力看向萧亓,正想再劝几句,突然一阵微弱的声音闯进耳朵里。

  “……庄公子?”

  那句话音其实很小,甚至树枝折断的声音大,可这话就不偏不倚地进了耳朵。

  烈风骤停,翩然下了许久的大雪好像也跟着停了。

  雪幕沉寂之时,那月白色衣袍的仙师似乎从未动过,依旧站在原本的地方,脚下隐约还能看见一点苍怀画出的圈的痕迹。

  赵正初正站在五步之外的地方,手里赫然横着一把长剑。

  “停,停了?”白千满茫然地看着四周,忽而一惊:“不好,他是想要和师父近战啊,怎么办怎么办?”

  他念叨了好几声没得到回音,匆忙看向萧亓,见他一直盯着前方没有搭理的意思,一拍肩膀:“怎么办,你身上有武器吗,要不要给师父找一个,实在不行粗一点的木头也好,总不能赤手空拳,况且师父,师父是用弓箭的吧……”

  大多仙师都有自己趁手的武器,剑多一些,别的也不是没有,像晏疏那样用弓箭的少之又少,毕竟弓箭受距离限制,遇到敌手紧身几乎就只能处于挨打的局面。

  但如果在境界上有所压制,其余外力自然抛开不提。

  “谁告诉你他应对不了?”萧亓突然开口。

  “师父不是……难不成师父的境界比鹤温谷的高很多?”白千满虽拜了晏疏,其实一直不知道晏疏修为究竟如何。

  白千满倒不是看不上晏疏修为,在他看来能有人收他就已经是做善事,至于修为如何真的不重要。

  白千满一个人在外晃荡这么多年,晏疏的存在就好像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之所,强弱不论,有就够了。

  如今有人跟他说,他一不小心捡到的师父其实是个高手,这、这、这,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亓此时又不说话了,白千满也不多敢问,心情复杂地看着站在雪里的人——一不小心被他撞见的,很有可能十分厉害的人。

  赵正初长剑指天,银光乍起,紧接着一声长啸破空而起,鹰兽自剑尖飞腾,于头顶高空之处盘旋。

  ——是元灵。

  鹰击长空,赵正初冷哼一声:“怎么,不硬撑着破阵了?虚张声势,若你不想说也无碍,大不了把你做成傀儡,届时你脑子里有什么,我想知道还不简单?”

  与灵蝶相比,俯冲而下的雄鹰就如同遮天蔽日的庞然怪物,直冲晏疏。

  “不,不对啊,师父的蝴蝶哪里能对付得了那么大一直鹰,师弟你别骗我啊,就算你不想拜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死在面前。”白千满声音愈发急迫,听着最后几句就带上了哭腔,手脚并用地就要往前爬,一边爬一边嚎着,“实在不行我给师父做肉盾,我不能这么干看着,呜呜呜呜呜。”

  哭声、翅膀声、风声、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萧亓脑袋快炸了,他刚想再去捞一把白千满,让他别添乱,结果手还没来得及伸,身子猛地调转方向,看向空无一物的林子,紧接着一道声音传来:“……是庄公子吗?”

  那是一个十分柔和的女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很是谨慎,又有些惧怕。

  萧亓看向晏疏时,发现他此时也看向林子,萧亓立刻明白,晏疏未再强行破阵的原因,便是这个声音。

  雄鹰已经冲至头顶,而晏疏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一道声音吸引了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绝世女妖出没,倒是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萧亓黑着脸就要往林子里走,一只脚都没能迈动,低头发现脚踝不知何时被树杈绊住。

  砰——

  “师父!”

  巨响和喊叫同时冲进耳朵,即便萧亓知道这种事伤不了晏疏,却还是一惊,慌忙看过去时,那鹰却早已没了踪影。

  原本的鹰兽已然化成漫天灵蝶,而另一处树杈之上,晏疏两根修长的手指正捏着赵正初的剑,脚下反身一击,动作干脆利落,上一刻还在树上胸有成竹的赵仙师,下一刻就一头扎进雪窝里。

  树杈一阵颤抖,仅剩的一些积雪全数落了地,晏疏拍着手对白千满说:“别乱喊,先攒着你那哭丧的劲儿,等我真死了,你再哭个三天三夜,让我也感受一下孝子贤孙摔碗的待遇。”

  萧亓:“……”

  您可真会说话。

  “……请问,是庄公子吗?”

  上一刻还在喜极而泣准备打夸师父的白千满,下一瞬就吓得浑身一哆嗦:“什么声音?”

  晏疏站得高,一样看见周围一个多余的人影都没有,但这个声音他耳熟的很。

  “庄公子,请问您见着吾儿了吗?”

  妇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晏疏正欲跃下,结果树下之人先一步有了动作。

  眼看着那雪堆里的人突然暴起,并没有冲着树上的晏疏而去,却是手执长剑奔着白千满。

  晏疏原本还吊儿郎当地想着妇人究竟藏在何处,眨眼间,树上已经没了人影。

  白千满此时根本来不及多做反应,甚至呼救都顾不上,只来得及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剑锋已经破到跟前,而原本那个和和气气的仙师此时正一脸戾气,似乎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怨。

  眼看着利刃就要末进胸膛,突然一股柴火味飘了过来。

  白千满眼皮突然一沉,再睁眼时,眼前已经多了道身影。

  就见他那出门靠坐马车,吃东西靠徒弟养活的柔弱师父,此时正一只手扭着六大仙门之一的鹤温谷分神期仙师的手腕。

  长剑砰一声落在了雪窝里,似乎撞到了石头上,晏疏一脚提上去,那仙剑就破铜烂铁般被他踢飞了,多一眼都没眼。

  这一刻,白千满终于相信萧亓先前所说的话——他捡的这个便宜师父,真的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散修那么简单啊!

  赵正初此时就好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被强行摁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白千满看得目瞪口呆,他还没从劫后余生里反应过来,忽然感觉到腰间一松,一阵凉风顺着腰一直吹到了大腿。

  白千满“啊!”了一声,慌忙抓起差点掉下去的裤子,欲哭无泪道:“师父,咱下次拿我腰带打声招呼吗。”

  “好的,乖徒弟,腰带借用一下。”

  眼看着晏疏捆人的动作干净利索,白千满憋憋屈屈哼哼唧唧地回了声:“嗯。”

  还能怎么办,都已经拿走了,他说不同意就能还回来吗?显然是不能啊,那赵仙师此时已经被捆成粽子扔到一旁树底下。

  白千满正盘算着先萧亓借半条带子,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双藏青色布鞋——一双属于女人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