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灵虽然私生活看起来有点混乱，真拍起戏来却是出了名的严格。这部电影他之前面试过很多人，最后都无情拒绝。
他轻描淡写地笑道：“我会把你关起来，直到你的状态达到我的需求。我不是要你演戏，我要你真的沉浸着那种情绪中，也许你会抑郁、痛苦、彻夜难免，甚至想要了结生命，但我不会心软，我也会向你保证，只要完成拍摄，你就能在国际影坛确立不可撼动的地位。”
光是听巫灵讲故事梗概，庄慕时就能预想到，拍摄过程会有多压抑。
更不用说，据巫灵透露，为了渲染阴郁气氛，电影里会加入一定量的恐怖元素。主人公在后期出现严重精神问题，总觉得有黑影在跟着自己，无时无刻不处在恐慌之中。
没有人能保证，拍完这部电影，他还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而他的人生，可以说才刚刚开始。
大概是因为庄慕时的脸色很严肃，巫灵身体后靠，惬意地窝在靠背椅里，悠闲地说：“你想好了，再给我答案。”
庄慕时犹豫不决。
只听了一半，他的血液就开始沸腾。
这绝对会成为一部经典，能参与这样一部作品，简直是他毕生的梦想。
但他同样踌躇。
他属于那种体验型演员，演戏靠的是对角色的代入和真情实感的喷涌。
他不知道自己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
历史上不是没有因为拍摄恐怖电影而一辈子留下阴影的人。
理智告诉他，为了一部电影，搭上自己的一生，得不偿失。
可是如果机会落在别人手里，到时候成片出来了，他一定会像这部电影的主人公一样，因为看到别人正过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嫉妒到发疯。
到底要不要答应……
右手手指突然被人掰开，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拳紧握，五官也深深地皱在一起。
“你折磨你那群小可怜就行了，别人家的也敢折腾？”宋禹舟若无其事地握住他的手，对巫灵说，“你这电影过不过得了审都不知道。”
巫灵耸耸肩：“不拍算了。”
庄慕时攥紧宋禹舟的手。
可能是屋内空调的温度开得太高，他出了一身汗，身体因为缺水而有些眩晕。
他不自觉地靠向宋禹舟，想寻求一点支撑。
宋禹舟也扣紧他的手，温暖的体温和宽阔的肩膀，结实地承接住他。
所有的顾虑和担忧，好像都迎刃而解。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用生涩的语调说：“我接。”
宋禹舟和巫灵的目光，同时落到他身上。
他抬头挺胸，澄澈而坚定地望向巫灵：“这个角色，我接下了。”
我相信我不会因为因此而不断下落，即使真的坠入深渊，也有人会陪着我爬出来。
***
宋禹舟的声音极尽温柔和力量。
他仿佛是逐渐收拢叶片，将柔弱的花瓣包裹在中心，形成花瓣坚不可摧的铠甲。
庄慕时趴在他肩头，呆呆地看着前方。
他并不想看清些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宋禹舟温暖而可靠的怀抱。这给他一种，他很安全的感觉。
那些惶恐不安好像渐渐离他远去，远到他甚至无法重新想起它们的模样。
庄慕时连续的拍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脆弱，影响到了正常的拍摄计划，剧组的人已经颇有微词。庄慕时很明白。
可人就是这样，即使知道自己做错了，即使知道自己应当受到惩罚，还是无限渴望有人能无条件地支持自己。
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被父母保护的感觉吧。
人……人就是有这些劣根性。他也不能摆脱。
“不仅是现在，以后也是这样。”宋禹舟将他的手按在胸口，漆黑的眸子闪动着疯狂的光芒，“我会保护你，直到你走到巅峰。不要理会那些流言蜚语，把它们都交给我，我一定会让你，高高兴兴、干干净净、毫无后顾之忧地摘下自己想要的桂冠。”
庄慕时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含有剧毒的鲜艳花朵，引诱着他走向美丽而危险的地狱。
“你是我的信仰，我的灵魂，我的心脏赖以跳动的动力之源。”
“你可以随意差遣我，命令我，将我当成你最趁手的武器。”
“我爱你，请你信任我，依赖我。”攻中好道文爆炸
即使知道都是幻景，还是想往下走。
荆棘缠住脚腕，尖刺扎破皮肤，迎风摇动的艳丽花朵在高歌中吸食着血液。
温度迅速流失，柔嫩的的皮肤变成干瘪的外皮，丰盈的生命化作森森白骨，仍然想要死在这一片甜蜜的虚假中。
既然、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相信你。你要永远爱我，永不背弃我，成为我最忠诚也最勇猛的犬。
“有什么想法没有？”宋禹舟忽然问。
庄慕时愣了一下。
宋禹舟把剧本卷成一卷，轻拍他的手背：“有没有觉得，这样理解好演一些？”
庄慕时回过神来：“你在和我对戏？”
“不然你觉得呢？”宋禹舟忍俊不禁，揶揄地问：“你不会在想，怎么回应我的表白吧？”
“怎么可能！”庄慕时心里最后残存的那点旖旎心思都烟消云散，“我只是震惊于你的肉麻。”
“是吗，可我觉得你很投入，都快哭了。”
“你就喜欢看人哭。”庄慕时心中不爽，举起剧本，狠狠地往他肩膀上打了几下。
宋禹舟笑着举起手臂格挡，但也没忘了问：“所以呢，有什么感觉没有？”
庄慕时放下剧本，垂眸思忖。
其实现在仔细琢磨，他感觉到了工作人员对他的议论应该是巫灵安排的，再由宋禹舟安慰他，模仿电影里，因为被抄袭和引导粉丝网暴他人的主角，在被千夫所指陷入混乱后，看到粉丝支持时的状态。
他琢磨了一阵，说：“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宋禹舟身体前倾。
“这一段戏的时间，主角应该对粉丝的示爱免疫了。最初他肯定是感动的，但是听得太多，他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我觉得他不仅不会感激，反而会觉得，粉丝只会动动手指头打字，根本没办法给他带来实际的帮助——为什么不帮他把视频买上热门呢？为什么不给他拉广告呢？”
宋禹舟认真地听着他的分析，问：“要我帮你买个热搜吗？”
庄慕时翻了个白眼：“……不用。”
宋禹舟像是没看见似的，促狭不减地逗他：“我可以帮你买热搜，也可以帮你拉代言，你想好好拍戏的话，我可以帮你组最好的团队。”
庄慕时：“大可不必！”
真这么做了，他才会永远陷在郁结中。
有些东西，有些捷径，走了就是在一步步滑向深渊，更何况，自己很有信心，他可以通过正规渠道，获得那些东西。
宋禹舟揉揉他皱紧的眉头，心平气和地说：“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能回到有心里支撑的状态。就巫灵干的这些破事，你真的能对别人的夸奖感到习以为常。”
庄慕时捏着剧本不说话。
“我也可以多对你说这种话，到你免疫，觉得理所应当。”宋禹舟扶住在他的脸，用拇指摩挲着他鬓边的碎发，在他耳边呢喃，“要我现在说吗？”
绯红，从锁骨、爬到脖颈，再延伸到整个脸颊。
“要吗？”宋禹舟的笑声宛如玩弄人心的恶魔。
庄慕时捏剧本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把整张纸蹭出一个洞。
蓦地，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把皱巴巴的剧本重重地扔到地上，抬头，乌黑湿润的眸子直直地瞪着宋禹舟的眼睛。
他咬牙切齿地说：“说！”
他命令：“不说到我耳朵起茧不许停。”
凶狠用力的尾音淹没在愉悦而轻快的笑声里。
他听到恶魔愉快地向人施展蛊惑人心的魔法：“我爱你，我的神明。”
***
一个镜头结束，庄慕时看到巫灵和宋禹舟向他走来，马上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等巫灵点评。
巫灵拍拍他的肩，抛了个媚眼，说：“别这么紧张。这一条就先这么过了，时间不早，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趁热打铁，把下一幕也拍了。”
庄慕时送了口气。巫灵一向喜欢精益求精，一个镜头都能磨几个小时，能够这么轻松地放他走，已经算是很大的肯定了。
他望望外面的夜色，暮色早已降临，但好在并不算晚，远处的灯光焕发着生机。
比他预想的要早，应该也没有拖累剧组。
他的视线不期然地和先前抱怨过的工作人员的视线相碰，对方十分友好地对他微笑。
虽然巫灵已经解释过，一切只是演戏，他们并不是在真的埋怨，在确认对方没受到影响后，他还是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早点回去，不然一会又有人要找我兴师问罪。”巫灵轻轻推了他的肩膀，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宋禹舟地方向飘。
宋禹舟看他就看得很光明正大了：“我怎么觉得你在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的人看什么都是阴阳怪气。”巫灵说。
他伸了个懒腰，兴致缺缺地转身离开：“不和你们浪费时间了，再不走，我的小宝贝要等急了。”
庄慕时朝他离开的方向望去。
这是，第几个来着，起码，第三个“小宝贝”了吧？也不知道巫灵和他一样待在一个地方拍戏，怎么男朋友还是换得这么快。
视线突然被手掌挡住了。宋禹舟威胁地说：“别跟他学。”
庄慕时哑然失笑。
他把宋禹舟遮在自己眼睛前面的手拉下来，真诚而同情地说：“你放心吧，我还不会嫌弃你老。”
宋禹舟眯起眼，压低眼睛在他耳边说：“小朋友，你应该知道，你没有资格选择。”
***
托宋禹舟的福，庄慕时不用再回那个阴暗的房间住。让宋禹舟帮庄慕时寻找状态，无疑比强迫庄慕时住在那种地方有效，巫灵也没有怪癖，自然没有为难他们。
不过巫灵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威逼利诱让宋禹舟签订合同友情出演。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他曾经在庄慕时所饰演的角色学钢琴的时候，夸过他。
这个夸奖在当时极大地鼓舞了庄慕时演的角色，并让他一直铭记到了放弃钢琴、开始专职做UP主之后。
即使再也不碰钢琴了，庄慕时还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他。
就是因为你夸了我，我才认为我是天才，我才一直学了下去——可是你在骗我，我根本就没有天赋，我在学校里就是吊车尾。
我知道了，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不自量力地想用这种技能生存。
……但你夸我的时候，我兴奋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其实我没有那么差，对吗？
他不知道对这个角色，到底是爱还是恨。
庄慕时洗了澡，趴在舒舒服服的大床上揣摩角色。
第二天的戏可以说是整部电影的高/潮，情绪一定要非常非常饱满。
他试了好几遍，心里仍旧没底。
这个角色，对他来说，其实是有点难的。
就他自己来说，就算是灵感匮乏，做不出好视频了，也绝对不会去抄其他人的，更不会引导粉丝网暴他人。
但他要演好这个角色，就绝不能抱着否定这个角色的心态。
不会这么做，但要去理解。
其实他也不敢打包票，自己有多高尚。或许……在某种条件下，他也会破除道德底线呢？
比如他的爱人身患重疾，他很需要钱，那他会不会为了赚钱，短暂地窃取其他人的创意？
当他被成千上万的指责淹没，本来一分的罪被夸张成十分，是不是也会情绪崩溃，希望有人能为自己出头，替自己披荆斩棘？
这个人物肯定不是最传统、最招人喜欢的宏伟光正形象。
但大多数人其实是很混沌的，在适当的环境中，会变得很善良，也会变得很恶毒。
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会被引诱的人。
巨大的利益会诱使人暂时忘记呆板的准则，向虚幻美好的深渊滑落。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就不可能阻止自己滚下山崖了。
巫灵要拍的，就是一个普通人如何一步一步堕落。
残忍一点说……其实这个主角已经不普通了，普通人，哪怕是抄，也抄不到那么出名。
真正的普通人的故事，可能会更加坎坷。
庄慕时偶尔也会想，他有没有可能真的成为这样的人。
“在想什么？不早点睡觉。”宋禹舟在他旁边坐下，揽住他的肩膀，亲吻他的鬓角。
“我有点摸不准该怎么演。”庄慕时钻进他怀里，底气不足地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来看那些人的主页，就是想找信心，知道有人比自己过得差，会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但他没有想到，被他用来嘲讽的对象，居然比自己过得更好，甚至于……做成了他梦寐以求，却永远无法达成的事。那个时候，他为自己搭建的堡垒坍塌了，他对自己说他已经很厉害了——但事实上，他就是很差，无论是人品、财富、还是音乐天赋。我都分析出来了，可我控制不好情绪的度。”
“这样吗？”宋禹舟眼底划过笑意，“那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