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笛声飞扬醉游园【完结】>第39章 明月梅花一梦中

  走进芦菁家中,笛飞看见她房间虽然不大,却收拾的十分整洁。只见芦菁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裹得很严实的小包递给笛飞。笛飞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芦菁笑着说:“您打开看看啊?”

  笛飞打开后,却是一个很精致的纸盒子,上面全是英文,笛飞一眼认出,这是价值不菲的派克墨水。她笑着问:“派克的墨水啊,这可是价值不菲,你买来自己用还是送人的?是让我帮你看看吗?这墨水很好的,你朋友若是收到的话,会喜欢的。”

  芦菁笑着摇头道:“是送给您的,您喜欢就好。”

  笛飞一惊,忙说道:“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过去在大陆倒是常用派克的墨水,现在日子不如从前了,很久没用过了。”提起大陆,笛飞不由得想起当年在重庆时,芝荔心疼自己工作辛苦,连墨水都及时想着帮自己灌,生怕自己多受一点累。

  “我看您常常用那根金笔很珍惜的样子,好马配好鞍,也要有好墨水用才好。我前两天听她们说有些美国货到了,我看见这瓶墨水很精致的样子,想着您可能喜欢,我也不太懂这墨水好不好。”

  “我很喜欢,这墨水很好,谢谢你芦菁。不过,以后别这么浪费了,如今不比当年在大陆时了,再说,学校有发墨水用的。”笛飞笑道。

  芦菁却叹了口气道:“你那钢笔是芝荔姐姐送你的吧?”

  笛飞没有说话,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芦菁却没有看她,继续说道:“当初,妈妈让人教我们写毛笔字,芝荔姐姐学得最好,后来流行钢笔,给我们买钢笔时,妈妈便给芝荔买了最好的,可她却不爱用。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因为写毛笔字已经夺了魁,不想再在钢笔字上高我一头了。”

  笛飞恍然大悟,她从前只知道芝荔善良、心软,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君子之风。

  芦菁继续笑着说:“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己跟自己很较劲,生性好强,学东西也快。但对别人却有一种温柔的善良。说起来,你们两个,倒是有些相像。”

  笛飞疑惑地挑眉:“怎么像呢?”

  “你对我好,也从来是默默的,不直接告诉我的,跟芝荔姐姐一样,温柔而善良。”芦菁笑道。

  笛飞沉默了,她脑子里回响着刚到台湾的那年,她辗转找到韩中赫问自己家人的下落,韩中赫的原话:“你们家三姨奶奶看着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知道了太平轮的事后,也并没有刁难我。”

  准备午饭时,芦菁在厨房忙碌着,一会儿就摆上了一桌子醉蟹、糟卤、酱鸭等浙江菜。笛飞笑笑说:“我们两个也吃不掉这么多啊。”

  “没事,苏教授您多吃一点。”芦菁给她布菜。

  两人又继续聊天,笛飞转头看向芦菁的床说:“你的床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同事那边搬家,有张床不用了,你需要的话,我问问他,然后帮你找人运过来。”

  “腰那个地方确实有点不舒服,”芦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不过,总统不是说咱们五年内就回去大陆了吗,算算日子也快了,我想着凑合一下吧,何必再折腾,这张破床到时候扔了也不心疼,你同事的床想必是好的,你还是送给旁边住的台湾本省人吧。”

  笛飞失笑,摇了摇头道:“回去?他还挺会哄着他自己玩。”

  芦菁大惊失色,那个年代,这种言论若是让特务听到,“共谍”的帽子是逃不掉了,更何况苏笛飞还是曾经被怀疑过身份、常年有保密局特务跟踪的人。

  “别这么说,你难道不想回去吗?”芦菁问道。

  笛飞听罢一声长叹:“怎么会不想,可是他们是指望不上的。若真是能回去,他们也就不至于逃过来了。”

  “韩战打起来了,美国人会帮我们的。”

  “你要是美国人,你会帮这个忙吗?”笛飞轻蔑地摇了摇头。

  “那抗战的时候,美国人不也是帮了我们?”

  “那是因为日本威胁了美国利益,现在我们回不回去,关人家什么事?及川古志郎你知道吗,指挥空袭重庆、成都的日本战犯,美国人却把他保出来了,上万无辜百姓死于他手,包括我母亲,可他却一天监狱都没坐过,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对美国友好吗?你以为美国人真的是为我们好吗?只不过我们跟他有一致的利益罢了,人之常情,人家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那人家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命,换我们回大陆去?”想起往事,笛飞不由得有些激动,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

  “苏教授,您还是别说这种话了,我怕对您不好,况且您还是党员。”芦菁小心翼翼地说着。

  听到党员这个称呼,笛飞就觉得很滑稽可笑,她想起了刚到台湾时就被抓起来查所谓的共谍身份,为了救她,她的学生让她迅速加入了国民党。后来这个国民党党员的身份还真的帮她不少。抗战时期她为驼峰航线效过力,再加上浙江人的身份,笛飞在大学里居然战胜了很多资深的学者,当上了系主任。想到这里,笛飞不禁笑出了声:“对,我还是党员,哈哈哈。”

  “周末了,不用总叫我苏教授,让我觉得好像还没下班一样。”笛飞开玩笑道,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

  “本来习惯叫苏少爷,现在不能叫了,只好叫苏教授了,不然还是叫您二小姐吧。”芦菁笑了笑。

  “不必客气,你直接叫名字就好。”笛飞笑笑说道。

  “笛飞。”芦菁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来台湾这几年,笛飞跟人交往不深,再加上她自己在大学中工作,便很少有人直呼她的名讳,突然听见,笛飞忽然想起芝荔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不禁有些红了眼眶,连忙端起碗来吃饭掩饰。饭后,笛飞起身刷碗,芦菁却执意不从:“哪有让您一个大小姐刷碗的道理。”

  “吃人家嘴短嘛,已经不做饭了,再不刷碗就不像话了。”笛飞笑笑,端起碗筷去了厨房。

  芦菁终是不肯让笛飞洗碗,笛飞坐在餐桌前,看着芦菁讲究的茶碗,不禁有些感概,到台湾这些年,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样讲究的茶具了,笛飞不禁端详着这件瓷器,开口道:“这珐琅彩的茶碗是前清的东西吧?”

  “到底是大家闺秀,这也看得出来。”芦菁笑道:“这是雍正官窑的珐琅瓷,从大陆带来的东西丢的丢卖的卖,连关玉晓给我的那块你的手表也卖了。也就剩了这一个茶碗,我一直舍不得。”

  笛飞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关玉晓如今在何处?”然后端起茶抿了一口,顿觉丝丝袅袅的馥郁渐渐入口,在唇齿间留下阵阵甘甜。

  “逃难的时候,病死在广州了。”芦菁淡淡地说着,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

  笛飞手上一滞,也没说什么,继续喝着茶。这些年,万事都在变,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身边见惯了生离死别。

  “虽是旧茶,如今也是难得的了。台湾的水倒好,你加了玫瑰花吗?”笛飞转了话题。

  芦菁不好意思地笑道:“二小姐是洋派人物,想不到也如此精通茶道。”

  笛飞淡淡一笑,想起当初在芝荔房中喝的茶,她虽从来没有问过水,却能猜到是芝荔细细为她挑的茶叶,收的露水。笛飞知道芝荔看的出她懂,若是说出来,反倒是辜负她一番默默对自己好的意思了,况且,她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这种解释。

  “谢谢你芦菁,来台湾后,我很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笛飞端着茶杯起身缓缓踱步。

  芦菁却缓缓把头靠在了笛飞的肩上,用地道的苏州话说着:“笛飞,这辈子,只有你把我当人看,只有你真心关心过我,不管是苏少爷还是苏教授,还是二小姐,我愿意伺候你一辈子。”

  笛飞一愣,她虽是浙江人,但因为母亲是东北人的缘故,她从小一直说一口标准的国语,虽然能听懂吴语,但自己不大讲。身边人听她说国语,跟她说话时便也自动切换成国语,只有芝荔情不自禁的时候偶尔会冒出几句吴语来。芦菁忽然说了吴语,再加上那一碗足以勾起往事的茶,笛飞顿觉万千情愫浮上心头,回想起那个满院子说着绍兴话的家,不由得身体僵住了,心中压抑已久的某种情愫喷发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就很想骗骗自己说,就把眼前人当作芝荔不好吗?可是从鼻尖传来的似有若无的香水气,又让笛飞绝望地意识到,这不是藤芝荔,不管她多会吹笛子,不管她多会泡茶,她不是姐姐。姐姐只喷那一个味道的香水,那个,自己送她的香水。姐姐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恋而克制,那份克制中是她用一辈子都回忆不尽的温情脉脉。

  她缓缓把茶碗放下,回头看了一眼芦菁,回忆像决堤的海水一般涌来,笛飞逃跑一般离开了芦菁的家。

  路上,笛飞泪流满面,想着搂着芝荔的样子,跟她在一起的所有缠绵,回到家中,哭倒在沙发上,笛飞死死抓住沙发罩布,委屈地依偎在沙发一角,哭的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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