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笛声飞扬醉游园【完结】>第3章 春色撩人是今年

  几天后,绍兴终于下了第一场春雨。笛飞一大早就举了把伞来到东院。进了东院芝荔的屋子后,芝荔已经早早收拾停当,在外屋等她。看她肩膀湿了一些,芝荔忙吩咐人拿来了毛巾,轻柔地帮她擦着,嘴上却埋怨道:“怎么回事,下着雨,也不叫个人跟着,肩膀湿了,受了凉可怎么好?快把这湿衣服换下来吧。”

  笛飞笑笑说:“不用了,没事的,沾了一点点水而已,并没有湿透。我嫌他们跟着麻烦。车在后面,我们走吧。”

  去往南京的火车中,芝荔和笛飞走进头等车厢内,关上门之后,笛飞一把拉上了包厢的窗帘。转过身后,急切地脱掉了芝荔的外衣,随后便上前要解芝荔旗袍的扣子,芝荔脸一红,微微低了头。

  笛飞心里虽然着急,手上却是温柔的动作,生怕碰疼了芝荔。她边解扣子边开口道:“快让我瞧瞧,伤得好些了吗?还疼吗?我从开诊所的同学那里要了治外伤的特效药,给你抹抹试试看,不管用的话,我南京还有同学在开诊所,实在不行,我带你去上海看大夫。”笛飞解开芝荔深绿色旗袍领口的扣子,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小瓶绿色的药膏,有些焦急地说道。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我还以为……”芝荔红了脸,嗫嚅着没有说下去。

  “医生说这个抹上最是消肿止痛,就是可能有点痒,你忍一下。”笛飞没有听出芝荔言外之意,只专心地让芝荔坐好,自己则温柔地帮她涂着药膏,却又见芝荔身上又有新伤,便知道是苏老爷又伤了她。笛飞虽然十分心疼,却也无计可施。苏老爷表面对芝荔很好,吃穿用度俨然是苏家正房太太的标准,可笛飞心里知道,在这样的人家,芝荔这种身份是不被当作人看的,就算别人知道苏老爷的特殊癖好,在房中伤了芝荔,也根本算不得什么。想到这里,笛飞更加心疼。

  因为害怕自己指尖凉,笛飞特意搓了搓手,然后才给芝荔涂药。芝荔感受着她温柔有力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皮肤,心头泛起阵阵暖意。然而笛飞看着芝荔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轻轻抚摸了一下,芝荔吃痛颤抖了一下,笛飞忙问道:

  “我弄疼阿姊了吗?”笛飞忙问道。

  听到“阿姊”,芝荔眼中顿时亮了一下,忽闪着大眼睛抬头看着笛飞,红了眼眶,缓缓把头靠在笛飞的肚子上,流露出少见的脆弱神色:“好久没听过你叫阿姊。”

  笛飞一愣,想到自己回来已经很多天,与芝荔在一起时身边常有旁人,不便开口叫她,只拖到今天才第一次叫出当年闺中常用的称呼,不禁心中有些愧疚,她伸手轻轻揉了揉芝荔的头发,又唤了一声,柔声安慰道:“阿姊坐好,当心碰到伤口。”

  芝荔心中一暖,不由得笑了。

  笛飞看着她的伤口却心中酸楚,便不再说话,轻抚着芝荔的头发。涂完之后,她把芝荔的衣服轻轻系好,然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着她安慰般地叫着阿姊。忽然间,笛飞想到了什么,柔声问道:“阿姊那天不是说不喜欢深绿色的旗袍了吗?怎么今日又穿了?是衣服少了吗?我们去做几件旗袍可好?我打电话回家去,让他们把上海的裁缝请来,给咱们两个做旗袍?“

  芝荔却摇了摇头说道:“前阵子才请裁缝来过,刚做好了衣服,还有好几身没穿呢。我衣服很是不少,最近家里的丝绸铺子总来给我送料子,我又有几个身子,要那么多衣服?“

  笛飞闻言,不禁微笑了一下。

  芝荔却想起苏老爷子扯开自己旗袍的情景,不由得红了眼眶。笛飞虽不清楚细节,但看芝荔的脸色,也知道她有心事,强行逼她说出,怕是更加伤了她,便没有追问。笛飞叹了口气。她搂住芝荔,轻声叫着:“阿姊,别难过了,我陪着阿姊。“

  半晌,她忽然听见怀中的芝荔喃喃道:“笛飞”,然后芝荔伸手拉住了笛飞。笛飞附身细看,只见芝荔一双妩媚的眼睛依赖地看着自己,笛飞本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得手上更加搂紧了芝荔。

  到南京时已经是下午一点,笛飞带芝荔到一家西餐厅吃午饭。

  笛飞点了小牛排和土豆做主菜,芝荔则点了奶油焗青口,两人相对而坐,慢慢吃着午饭。

  “南京的牛排做的比上海差远了。”笛飞叉起一块牛排抱怨道。

  笛飞一向不会抱怨饭菜的味道,苏家的家教是向来不许挑肥拣瘦。王氏教导女儿更是规矩森严,若饭菜不精致,便不动筷子就是了,下人自然明白意思,大家闺秀,嫌这个菜咸了,那个淡了的,有失风度。芝荔也知道苏家的小姐从小教育严格,对待笛飞这个唯一嫡出的女儿,虽然千娇万宠,但该有的规矩却是一样不少。所以,虽然笛飞走南闯北,但身上大家闺秀的规矩却依旧在。如今在自己面前抱怨牛排,明显是撒娇的意思。芝荔便宠溺地笑道:“我这个青口味道还好,阿姊跟你换好不好?”芝荔作势要换,笛飞却拦住了她,撒娇般地笑道:

  “姐姐喂一个给我尝尝就罢了。”笛飞笑着撒娇道。

  “多大人了,还要喂,自己乖乖吃。”芝荔笑着说,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宠溺。

  “姐姐喂的好吃。”笛飞撒着娇道,然后端着盘子,腻在了芝荔身边。

  “这是做什么?好好吃饭,出门在外,要有个大小姐的样子。”芝荔见笛飞坐了过来,忙躲闪了一下。

  “又没有旁人,要什么大小姐的样子。我就是想挨着姐姐吃嘛。”笛飞撒娇道。

  芝荔微微笑了一下,忍不住纵容了她,宠溺地喂了笛飞一块青口,然后用手帕替她擦了擦嘴,问道:“好吃吗?”

  “好吃,阿姊你也吃。”笛飞笑着说道。

  芝荔也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青口,却不小心把奶油汁弄在了嘴边,笛飞便伸出手,用无名指关节处替芝荔轻轻擦掉了。芝荔见四下无人,轻轻咬了一下笛飞的手指,调皮地笑了。

  饭后,二人走着在南京街头逛了逛,转眼间到了下午,笛飞见芝荔有几分倦意,便叫了黄包车,去了苏家在南京常年包的酒店套房中。

  下了黄包车,笛飞与芝荔并肩走到酒店门口,笛飞习惯性地等着门童帮她拉门,但驻足片刻后,却不见门童有动作,笛飞有些诧异,倒也不以为意,自己伸手推开了门。

  但门童却拦住了笛飞道:“你找哪位?”

  笛飞一怔,回头看着他,疑惑道:“你这是跟我说话呢?”

  门童轻轻一笑道:“不然呢?这里也没别人啊。”

  笛飞有些不悦,苏家是江浙沪一带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在这家酒店更是常年有包房,不管住还是不住,每年都有打赏,算得上是绝对的大客户。笛飞心想,这门童或许是新来的,再加上自己刚回国,又是坐黄包车来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笛飞不想与人争执,平息了一下,开口道:“你可能是新来的,我是苏笛飞。”

  门童上下打量了一下笛飞,见她一副学生的样子,便继续道:“我不关心你是谁,我们的客人非富即贵,你一个女学生好好上你的学,不要打扰了我们的客人。”

  此时,酒店内主事的经理看见了这一幕,慌忙跑出来迎笛飞,笑道:“不知苏二小姐大驾光临,您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派车去接您啊。”然后回头训斥门童道:“混账!也不看看是谁,苏二小姐你也敢挡驾!”

  “许经理,没事的,别难为他,我也是才回来不久,他们新来的不认识我也正常,房间打扫干净了吗?我们累了,想休息了。”笛飞宽容地笑笑道。

  “每天打扫,干干净净的,您上楼看看,哪儿不满意我马上差人给您收拾。”经理恭敬地说,然后又开口问候道:“大老爷二老爷都好吗?上个月令尊大人还来南京了,他也好吗?”

  “都很好,多谢您惦记着,我先上楼了。”笛飞说着便伸出手,拉住了芝荔,二人携手上了楼。

  二人进房间后,笛飞伸手拿出一块大洋,吩咐酒店招待人员:“谢谢,你下去吧。”

  这时,芝荔刚要脱掉外套,笛飞忙拦住她道:“姐姐别动,看扯痛了伤口,我来。”然后她小心地帮芝荔脱下外套。

  “疼吗姐姐?”笛飞边脱衣服边问道。

  芝荔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娇气,没事的。”

  笛飞依旧小心地帮她脱着外套,然后把二人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芝荔穿着高跟鞋,缓缓走到窗边,低头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子,心情舒畅了许多,语气中难掩兴奋,开口道:“很多年没来了,南京城还是有些变化的,这树应该是新种的吧,长大些应该就好看了。那边是新盖的吗?从前不记得有的,也兴许是我不常来这里。”

  笛飞听见她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忙打开鞋柜拿出一双精致的拖鞋放在芝荔脚旁。笛飞半蹲着道:“姐姐穿着高跟鞋走了这么久,换双舒服点的鞋吧。”然后作势要帮芝荔换鞋。

  芝荔忙一把拉起笛飞,自己很快换了鞋,又把高跟鞋踢到一旁。笛飞笑笑起身,看向窗外路边新栽种的树,问道:“也不知这到处种的是什么树啊?”

  芝荔换好鞋后缓缓抬头,看见笛飞正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阳光而温柔。窗外,下午的南京放了晴,金色的暖阳洒在窗前,似乎给自己的心也镀上一层金粉,芝荔也不禁笑了,回头望着笛飞柔声开口道:“我记得报上说好像是法国梧桐,说是适合南京的气候,等树长成了,郁郁葱葱的,应该会很好看的,到时候,你再带阿姊来南京看好不好?”

  芝荔这一笑,倾国倾城,笛飞不禁有些愣住,看着芝荔几乎完美的眉眼,笛飞叹道: “阿姊果真‘一生爱好是天然’。姐姐眉眼精致,不比那些庸脂俗粉,真真‘妩媚不烦螺子黛,春山画出自精神’。”

  芝荔却不由得怔了一下,变了脸色,别过头去了。笛飞不解,柔声问道:“怎么了阿姊?”

  芝荔却勾起伤心事,不由得红了眼睛。笛飞有些慌乱,隐约觉得可能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忙道歉说:“阿姊,是我不好,我定是说话造次了?阿姊骂我好不好?”

  芝荔却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是我多心了。你刚刚说的‘妩媚不烦螺子黛’,是唐代平康坊名妓赵鸾鸾的诗。”

  笛飞才恍然大悟,她刚刚只是情不自禁想夸芝荔的眉毛,却不想唐突了她。便忙道歉道:“对不起阿姊,是我不好,我信口胡诌的,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

  芝荔却摇摇头:“是我自己多心,不怪你。”

  笛飞伸出手去轻轻帮芝荔拭泪,感叹道:“在英国时,常常都梦到这样看着姐姐,跟姐姐说着话。”

  芝荔嗔怪地看了笛飞一眼,轻轻夺过手帕道:“你惯会哄我,一回来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倒是急着看看别人长什么样子,急着教别人开车?我自然是比不了嵊州赵家的大小姐,你们出身相似,自然熟络。我才不信你在英国还想着我。”芝荔切换了国语,嘴上虽然说着赌气的话,却不由得更靠近了笛飞。

  笛飞听着芝荔说话,不由得眉头微皱,看着芝荔的眼睛,正色道,“我哪有,阿姊乱讲。”

  看着芝荔有些不以为意的表情,笛飞难掩失落,忍不住开口道:“人家在英国,心心念念的都是姐姐。吃到好吃的东西,心里想着,阿姊若是在就好了,我买给阿姊尝尝。看到有意思的人和事,心里想的也是,阿姊若是在,我讲给阿姊听。看着月亮,想起阿姊弹着琵琶唱评弹,弹着钢琴,想阿姊唱的皂罗袍。晚上常常梦到,在东院姐姐的屋子里,姐姐就靠在我旁边,可梦醒后向旁边摸过去,一片冰冷,只有我自己。等到回了国,终于可以留在绍兴了,想着终于能时时见到你了,满心欢喜的有一肚子话要跟姐姐说。还特意打电话给我南京的同学,让他帮我定那家餐厅的位置,要带姐姐来玩。可还来不及说说心里话,来不及跟姐姐共剪西窗烛,你却居然只知疑心我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我心里委屈却又不舍得对姐姐发脾气,姐姐好会伤人的心。”笛飞越说越委屈,语气中的失落也越发浓重。

  芝荔听她委屈地诉说,心中不免有些感动,却也有几分愧疚。笛飞为人纯真而和善,但从小流连在风月场中的芝荔目光如炬,她看得出笛飞对身边所有人都不过是虚应故事,不论怎样和善外向的性子,也掩不住笛飞骨子里冷淡的态度。芝荔洞察人性,很明白这其中的原因,笛飞虽然看起来娇生惯养,但母亲王氏向来对她严格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要求,这种自小养成的贵气使得笛飞对身边的人和物都无比挑剔,故而对身边人都是发自内心的敬而远之,只是有外在一应规矩礼节约束着,不易察觉罢了。可她苏笛飞唯独对自己,有一份发自心底的炽热和真诚。芝荔其实不是存心要刁难笛飞,偌大的苏家,不论男女,从来没人正眼看过芝荔,本应该高高在上的笛飞却对自己照顾有加。芝荔潜意识里一直不相信笛飞对自己的好。

  一开始,芝荔本以为笛飞只不过是可怜自己。虽然笛飞一次次说明,在她心里,自己是和她一样的人,芝荔却只敢当她是客气,不敢真的觉得自己能和苏家嫡出的大小姐平起平坐。但从英国回来后,笛飞依旧待自己如故,还居然对自己有这么深刻的眷恋,芝荔心底有几分欣喜,可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所以才一再刁难、试探笛飞。

  可此刻芝荔听着笛飞真诚地表白,不由得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伸手把笛飞揽入怀中,不知不觉,眉间眼角带出了万种柔情。笛飞也不由得换了笑颜,伸手想拉住芝荔的手,却不小心刚好碰到芝荔那天晚上被苏炳乾磕到的地方。本来沉浸在柔情中的芝荔手上疼了一下,心里想起那晚被苏炳乾□□的事,不禁垂眉敛目,松开了搂着笛飞的手,别过头去叹了口气,哽咽地叹道:“你那句诗说得也没什么错的,我这样的出身,残花败柳,赵鸾鸾的诗确实也适合的。”

  “又讲这种话。”笛飞气得甩开了芝荔,却不知道,正好打在了芝荔受伤的地方,芝荔顿觉一阵钻心疼痛从手腕蔓延到心里。笛飞却浑然不觉,起身走进卧室,边走边说道:“也不知道你是故意讲这种话刺我,还是真的不懂我,我又没个亲姊妹,纵然有,笛月不过是堂姐,又不通诗书,木木讷讷的,说不明白半句话。那日秦淮河一见,原以为你是个知己,却不晓得你何苦总是这样妄自菲薄,难道是我曾有过一分一毫唐突了姐姐吗?”笛飞边说边赌气进了卧室。

  “你别生气。”芝荔慌了神,不由得红了眼眶,快步追上笛飞,却也不知该怎么劝她,只涨红了脸,站在笛飞身后,静静地看着她颀长的背影。

  片刻后,笛飞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芝荔道:“姐姐,是我不好,不该大声跟你说话的。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我们别把时间浪费在生气上了。”

  芝荔勉强一笑,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思索片刻后,想起了自己带着的笛子,便转身去拿。随后,她坐在卧室的美人榻,缓缓吹起悠扬的琴声中,一曲懒画眉妩媚温柔。笛飞见她的样子,不知不觉就怒火全消了,不由得跟着笛声缓缓唱着:“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只吹了一段后,笛飞却伸手拉住了她。

  “怎么了?”芝荔不解地问。

  “吹笛子最是伤气,姐姐歇会儿吧。”笛飞笑道。

  “才吹了这么一会儿,不至于的,你不是说好久没听到了吗?姐姐带着笛子就是想要吹给你听的啊。”芝荔不禁失笑道。

  想着夜深时听到的芝荔唱曲的声音,笛飞心中一阵刺痛,摇摇头笑道:“我不舍得,姐姐不要吹了。”

  芝荔一愣,体味着笛飞对自己的贴心,眼眶渐渐的红了。

  第二天,笛飞和芝荔起身打算在南京城内逛一逛,刚走下楼,却正碰见笛飞的大哥苏笛墨拥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小姐,醉醺醺地上楼。笛飞一惊,忙叫了大哥。

  “笛飞啊,你怎么在这儿。”苏笛墨大着舌头,含混着问道。

  “我和三姨奶奶出来逛逛。”

  “哦,你们也来南京逛?那这包房便是你们住下了?我住哪儿?”苏笛墨晃晃悠悠地问。

  “大哥,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笛飞忙扶住他。

  “昨夜里从上海过来,我就说南京没什么好玩的,你偏要来。”笛墨看着身边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说道:“还不是大爷说要找个新鲜,上海已经是逛腻了的,我才提议来南京玩一天罢了。”

  苏笛飞懒得管笛墨的闲事,便欲让服务员给他开间房,安顿下他就跟芝荔出去。谁知笛墨却不依不饶,非要住苏家在那酒店的包房。

  “这包房原也是我们爷们出来玩的时候住的,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出来瞎跑什么?既来了,自己不拘住哪一间房也罢了,何必跟我抢?再说,我这还带着个姑娘呢。”笛墨醉醺醺地说道。

  “你喝醉了,我懒得跟你多话,房已经开好了,你爱住不住。”笛飞扭头准备要走。

  “欸,苏笛飞,我可是你大哥,长房长子,你连我的话也敢不听?”笛墨一把拉住了笛飞。

  笛飞见饭店大厅人来人往,不想丢苏家的人,便只得欲把自己那间房让给他,于是她找到服务员让把自己和芝荔的东西搬出来,她打算带芝荔回到自己在南京的住处。

  笛墨笑笑说:“这才对嘛,你看,我这还带着个姑娘呢,她可是艳春坊的头牌。”

  笛飞无比厌恶地看了那姑娘一眼,只见她浓妆艳抹,俗媚不堪,便皱了皱眉头。笛墨看出了笛飞的意思,继续大着舌头说道:“怎么,瞧不起风尘女子?还是瞧不起我?你旁边拉着的这位不也是秦淮河出来的?”说罢,笛墨不以为意地笑笑,指了指芝荔道。

  笛飞顿时火冒三丈,伸手抽了笛墨一嘴巴,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叫你声哥哥,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跟我一样了是不是?也不看看是……”笛飞刚要说“是谁养大的你”,却觉得抖出来他们苏家的大少爷是丫头生的并不光彩。再想到苏家的名声,自己做妹妹的,失态打了哥哥,虽说他是庶出,却也是苏家西院的长子,不能损了苏家的颜面。只得投鼠忌器,恨恨作罢,拉了芝荔扭身走了。

  黄包车上,笛飞细看芝荔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她素知芝荔的性子,对自己风尘女子的出身甚是自卑,今又被笛墨这样轻贱,恐怕心下更是不快。笛飞便说了很多笑话逗芝荔开心。

  午饭时,笛飞带着芝荔去到福昌饭店吃午饭,她勉强开口道:“姐姐,你别听他胡说,他能懂什么?”

  芝荔凄然一笑,说道:“是啊,一个庶出的少爷,能懂什么。”

  “什么嫡庶的,那都是过去的旧思想了,现在是新社会了,姐姐快别提了。我陪姐姐去做身旗袍吧。”笛飞陪着笑道。

  芝荔奇怪地问:“你不是说过最喜欢我穿绿色的旗袍吗?”

  笛飞笑道:“是啊,我喜欢,但姐姐不必为了我穿自己不喜欢的衣服啊。”

  芝荔心里感动,却依旧摇摇头,怅然道:“你喜欢的,姐姐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个年代,嫡庶尊卑分明,嫡出的小女儿笛飞自然是全家宠爱的女儿,庶出的大少爷笛墨哪怕是长房长子,却也只能受尽苏家上下的白眼,芝荔心里十分清楚。她也知道,笛飞刚刚骂笛墨的话只骂了一半,后半句没有说出,是怕自己多心。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多心呢?笛墨的母亲身份再低,也还是苏家家生家养的丫头,她自己不过是秦淮河的□□,甚至都不可能在他们嫡庶尊卑的排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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