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几缕微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如聚光灯般给了两个坐在餐桌边只顾低头吃三明治的人一个特写。
凝结的空气中偶尔传来轻微的咀嚼声、清脆的餐具碰撞声。
昨晚在连意睡着的下一秒,她也跟着睡着了。
还睡得特别好,一夜无梦,醒来连意就已经做好了早餐。
想到此,她不免加快了吞咽的速度。
“咳咳咳。”本想快点结束,结果被噎住了。
“你很赶时间吗。”
连意拿起手边的水杯递给她,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帮忙顺气。
也不知是被尴尬的还是因噎住而涨红了脸,既然说不出话,只能否定摇头。
“我吃好了,你慢点吃吧。”
见连意非常贴心地去了厨房,剩她一个人在客厅。
倒是她又开始不习惯起来,女人善变,现在想来也没错。
连吞带咽地吃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起身跟在连意屁股后边进了厨房。
“你今天有工作吗?”将餐盘放进洗碗池,下意识问道。
“有的,今天上午有课。”连意将洗干净的碗擦干,放进碗柜,“今天不能带你使用时光回溯,等我忙完这阵子。”
她本意又不是这个,好像她们之间就只有时光回溯这一个事情。
那要说她们之间还是什么事情,确实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
“我今天正好休息,去学校逛逛,顺便旁听你的课,连教授不介意吧。”
友善地对着连意眨眨眼,征求她的同意。
连意可是当时A大社会系的高材生,毕业后在本校硕博连读就当起了助教,之后又赴美交流,现在回来在母校当起了客座讲师。
虽然她们七年未见,可她对于连意的动向为什么了解得如此清楚。大概是经常去酒吧,调酒师也总是有意无意把他老板的事情当作酒后故事讲给她听。
“不介意,但我的课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是什么?”钟一念转身去开了冰箱门,果然里面的果冻一个不拉都还在,拿了一个扔给连意。
“不许睡觉。”连意接过果冻,“你大早上就吃这个,还是冰的。”
说话间,钟一念就撕开了包装往嘴里送,含糊说道:“有什么关系,你吃不吃,不吃还给我。”
连意手一抬,避开了贪吃的人想要来抢的手:“太凉了,早上只能吃一个,这个先替你保管。”
见连意将手里的果冻放回原位,果然文人的思想就是迂腐:“连意你不至于吧,我就吃个果冻,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放心,我不是连期,不会和你抢这种小朋友吃的东西。”
“什么小朋友吃的东西,我三十好几了好吗?再说连期从来都不会管我吃多少个。” 顺畅地接住了连意的话。
她们之间可以如此轻松谈论连期了吗?
钟一念脸色一变,声音低落:“我去收拾下出门,不然要迟到了。”
副驾驶的钟一念将头靠在窗户玻璃上,路边的风景进入她的眼帘,又从脑海中略过。
“对不起。”从刚上车,连意察觉到钟一念的心情不佳,“我不该提起的。”
“没关系。”钟一念声音软软的,没什么精神,“我也不是很伤心。”
抬手擦拭了下窗户上的水渍,可污渍是在车窗外的,怎么擦都擦不掉。
脑袋却没从窗户上离开:“连意,你说忘掉一个人需要多久。”
一个猛烈地急刹,使得她的身子向前倒去,幸亏被安全带牢牢撑住。
揉着被勒疼的锁骨:“连意,你怎么了。”
“没事,前面刚才有车。”
看向挡风玻璃,前方宽敞的道路空无一车,哪来的车,不过连意说有就有吧。
“好吧,应该我来开的。”这人病才刚好,本应该好好休息,可刚才自己却很自然坐进了副驾驶。
连意点点头,思索一会道:“据说人身体的细胞每7-10年会更新一次,但记忆应该不算细胞,仔细说来我认为属于灵魂的范畴,所以关于记忆需要多久更新一次,我还没研究过。”
钟一念嘴角抽搐,我在和你谈感情,你在和我讨论科学。
“连意,有没有人夸过你幽默?”
连意摇头,眼睛因要专注前方而无法知道钟一念现在是什么表情。
侧身拍拍连意的肩膀笑道,“就是那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幽默。”
刚还十分压抑的车厢,在钟一念爽朗的笑声中变得欢乐起来,连带着开车人的心情也愉悦不少。
可她没想到,连意的课居然有这么多人旁听,整一个多媒体教室,座无虚席。
这么枯燥乏味的课程还有人来听,简直不可思议。
“关于现代性的问题,亚当斯密和马克思的观点强调这些并非完全源于现在的经济体制,更多来源去权力与意识方面。。。”
连意的声音如催眠符一样环绕在她耳边,能定下不许睡觉这种规定的大学课堂果然不太正常。
把她的课录下来当睡前故事听,大概能治好自己多年来的失眠。
“这个破课,到底有什么好听的。”心里不免埋怨,更加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
“同学,你也是慕名而来的吗。”钟一念一旁的女生小声问道。
“那倒不至于慕名。”看到女生桌前放的书本居然是高等数学,“你是数学系的来听社会学课程?”
“我们也不算是来听课的,他们是学院派,我们是自由派的。”
“什么什么派?”内心狐疑,上个课还拉帮结派吗。
“他们是来听课的,我们单纯来欣赏连教授的颜。” 女生指指她前后左右的人,“虽然听不懂在讲什么,但重点不在于吸收多少知识,而在于分泌多少多巴胺。”
只见她周围一排的人都在和她打招呼,看来自由派的人还挺多。
没想到连意这么受学生欢迎,突发奇想想要追问一下那人平时的感情生活。
她本人问不出来什么,问她的学生应该能打听到点风声。
“你们连教授有喜欢的人吗,平时有人追吗?”
“有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但听说在连教授办公室里有好几抽屉的情书。”
钟一念嘴角抽搐得更加严重,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抬头想再仔细看看连意,原来连意在讲课的时候会带着眼镜,神态专注与底下学生保持着良好地互动,一颦一簇中逐渐看呆了她。
“当然我还是希望,某些同学上课可以专注一点。”
连意的话唤醒了发呆的钟一念,抬眼正好与连意来了个四目相对。
钟一念的脸刷一下红了起来,慌忙移开眼神,起身弯腰逃出了教室。
望着慌乱逃走的人,连意勾起嘴角,随后将视线回归到课堂本身,现在自己能好好讲课了。
“呼。”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对着落慌而逃的自己暗骂:怎么总是你先逃走。
看来教室是回不去了,只能在这个她许久未来过的学校走走看看,
最有名的林荫大道,没想到还保留着落叶不扫的习惯,钟一念踩在枯黄的落叶上,感受着脚底摩挲。
脑海中突然有什么画面如电影般闪回,像是有异物要挤进脑袋。
受不住突如其来的疼痛,她只得双手捧头蹲在路中央,试图大口呼吸缓解痛苦。
“孩子,你没事吧?”一个年迈的声音传来让钟一念的头疼奇迹般烟消云散。
熟悉的模样让她一愣:“秦教授?”
是当时她数学系的老师,秦树的父亲:秦振东。
“一念,你是钟一念,小树的朋友?”
“是我,很荣幸还能被秦教授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小树经常提起你们。”七年未见,秦教授老了不少,背也佝偻起来,仿佛陷入了长久又悲伤的回忆,“可惜了连期这孩子,她是我这辈子教过最优秀的学生。”
秦振东眼角湿润,如果不是意外离世,想必以连期的数学成就早已名扬四海。
“算了算了,不提了。”秦振东拭去眼角的泪水,“今天怎么想着到学校来走走了。”
“是连意她今天来上课,我就无聊跟过来看看。”
秦振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是小意啊,她可是对你很上心的。”
“连意对我很上心?”
她只知道,连意对连期很上心,往往都是有求必应,偶尔她也能沾点光。
“是啊,你上学那会每天一早就要赶去广播站,小意大概是怕你不吃早饭低血糖,每次都会在门口放零食与温水,还偷偷看你读演讲稿,可是被我撞见过好多次。”
怎么会,她一直以为那些东西是连期放的,怎么可能会是连意呢。
秦教授的话如惊雷般劈在了她的心上,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口子。
想要立即告辞,去见连意问问清楚,到底是不是她?
却被秦振东拦住,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一念,你这些年有没有见过秦树。”
“没有。”一念摇摇头,“不过她昨天约我见面,秦教授为什么这么问。”
见秦振东低头叹息,她也猜出一二,秦树热衷于音乐本来就与她家庭给她安排的人生框架背道而驰,秦树要成为世人眼中的数学家而不是音乐家。
“如果你见到她,帮忙转告她,回家来吧。”
望子成龙的期望到底还是敌不过岁月蹉跎,原来时间真的能让人放下一切。
“好的,秦教授。我一定会把话带到。”
随后带着疑问跑回教室的途中,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连意回答是还是否。
赶到教室,里面早已空无一人,手中的手机传来震动,是连意的消息。
“在操场等你,一起吃午餐。”
连意用手掌挡住刺眼的阳光,眼神从指缝流出锁定了那个气喘吁吁的人。
她是跑过来的,着急又慌张地在人群中找寻自己。
原来被人需要是这种感觉。
温暖如强光一般射进人的内心,给快要枯萎的心房带去生长的力量。
“钟一念原来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是着急。”连意带着调侃向钟一念迎上去。
“我还不是很饿,我们走走吧。”生怕连意拒绝,先一步走上了红色的跑道。
连意观察着一直低头的钟一念,才不见一会怎么又心情不好了,是因为触景生情吗。
“小心。”连意一把拽过她到自己身侧,以免她撞到逆向跑来的人。
“大中午跑什么步,不怕中暑啊。”
她内心十分犹豫要不要开口问连意,刚才要质问得一清二楚的决心,在见到眼前的人后,土崩瓦解。
连意哑然失笑:“允许你大中午低头走路,还不允许别人跑步了。”
面对连意的批评,她自知理亏,继续低头恢复了刚才的沉默。
“念念,我们去外面吃饭吧。”如果这里让人难受的话,那就换个地方吧。
“连意,我刚才碰到秦教授了。”
见连意不说话,钟一念停下脚步,盯着她沉默的脸说道:“秦教授和我说了一些事情,他和我说你上学那会一直偷偷去广播站看我,还给我送小零食。”
她不愿意放过此刻连意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变化。
可是连意却歪着头,满脸不解:“秦教授可能年纪大了,把我记成连期了吧。”
“我那会要忙着打比赛、做研究、写论文,忙得很,没时间搞这些无聊的事情。”连意特意补充道。
连意说的是事实,表情也不像是装的。
意识到是误会一场,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这么细心,肯定是连期偷偷干的。”表情轻快地拍拍连意,“突然饿了,快点!我们去吃饭,我请客。”
连意在钟一念看不见的背后神态一变,原来对你来说,这是一种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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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