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棠棣之华】玄丘纪事>第九十八章 断肠 莫入眠

  看着殿中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顾言恕忽然想起葬在哈拉湖中的除夕,想起无数次的乘着它的死里逃生,虽然它只是一匹马,却比这殿内的许多人都更像他的家人。

  剧烈的腹痛把顾言恕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咬紧牙关强压下去,浑身寒毛炸立,始觉茶水有异。

  他盯着杯中残留的凤凰单丛,屏息凝神,无数种可能性在脑中闪过。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顾言悫去的?有没有可能是设计栽赃?如果他现在倒下,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除了东宫要杀齐王,或者齐王要演苦肉计,还有一种可能,有一个人,一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人,唯忍天下不乱,唯恐这潭水不够浑,就像玄丘被刺一样。

  因为不管是谁中毒,一旦见了白刃,动了杀机,东宫和齐王府都将成为真正的死敌,你死我活,至死方休,朝野也将永无宁日。这种情形顾言恕曾见过的,贞曜二十年,太子和魏王就是如此。

  他无意卷入东宫和齐王的争斗,也不想让做局之人得逞。所以,今日最好的结果,就是没有人中毒,自己要死也得回去死。顾言恕飞快地想通了这些关节。

  他强行站起来,竭力稳住双腿,只当是人有三急,维持着自然的仪态往殿门走去,脚步却意外地沉重,只能半步半步地挪动。

  顾言愈从座位上跑过来追上顾言恕。

  “七哥哥,我也去更....哎呀,你手好冰!”

  他僵硬地站住,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顾言愈,想动动手指勾住他的小手,却是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喉咙里的腥甜之气翻涌而上,一口乌血随着他的身躯一同坠向麟德殿的地面。

  顾言愈吓得脸色惨白“....救命啊! 七哥哥要死了!”

  顾言恕躺在地上,渐渐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到顾言愈小小的脸,这孩子哭得眼泪鼻涕全混在一起,顾言恕想抬手给他擦擦,却使不上一点劲。他好像听见有人怒吼着“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一个月白色的人影猛地冲了过来,看着顾言恕忽失了血色的面色和一双涣散的瞳孔,顾言慈大脑空白了几秒,呼吸一滞。

  医者天性让他迅速拉开顾言恕的衣襟,探查他的脉搏,又卷起衣袖颤抖着手为他切脉。

  “毒,他中毒了……”

  捕捉到顾言慈梦呓似的低声呢喃,靖培林高喊“有人投毒行刺,保护陛下!”

  “不要慌!金鸣,带人封锁麟德殿,禁止进出。培林,派人去请御医,要快!贵妃,领着所有女眷暂避偏殿。”

  顾焕章随即下令。

  “让歌舞停”下来,有人高喊“去找御医”,还有很多杂乱的脚步声。

  “哀家不去!狸奴,狸奴啊....你还能听见太奶奶说话吗?你吃的东西里,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告诉太奶奶.....”

  顾言愈见顾言恕躺在地上喘气都费劲,直言道“七哥哥最后喝的是那杯茶.....”

  “...哪杯茶?”

  顾言愈边说边吸鼻子 ,给顾言慈指着桌上的那杯凤凰单丛“就是九哥哥敬他那杯....”

  无暇去听接下来的话,顾言慈趔趄地跑到席前,颤颤巍巍端起那杯温热的茶看了看,直接从中捞出几片茶叶,碾碎在食指上放在鼻下仔细闻着。

  “是断肠草......碳灰...碱水...哪里有碳灰和碱水,哪里有碳灰和碱水!太奶奶!快叫他们去寻碳灰和碱水给七哥催吐!!!”

  少年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双目通红。

  猛然又想起自己袖中还藏着给太奶奶治腿的针灸,顾言慈又急忙跑到顾言恕身边。

  慌慌张张地拿出针灸铺开来,扒开顾言恕的衣服,拿着针灸的手却一直抖个不停,冷汗出了一身。

  “七哥,七哥……你不会有事的。”

  顾言慈跪在地上,咬着牙,用左手死死钳制住颤抖的右手,针灸勉强一点点没入顾言恕胸前的穴位。

  温热微咸的液体啪嗒啪嗒低落在顾言恕的脸上,顾言恕想要伸手去擦擦月白人儿的眼泪,可周身根本就无一丝气力,他只觉得两个眼皮好似压了两个千斤重的秤砣,下一刻就要堕入黑暗。

  “七哥,七哥......”

  玄丘...

  “七哥,我给你唱歌,你不要睡觉好不好。”

  玄丘...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高,芦苇长,谁家孩子没了娘......”

  玄丘...

  哽咽得已不成曲调的歌儿在泪痕纵横的少年口中仍哼唱着,顾言恕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玄丘.....别哭。”

  陆续有当值的御医带着东西来了,毒素已被顾言慈用针灸压制住,接下来就是反反复复的催吐。

  “....去请秦王府的席医师来。”

  有气无力地对琥珀吩咐过后,顾言慈抽身出来。

  ......

  “若真是那茶有问题,说不定是有人想害我,却殃及了七哥....”

  顾言志讥讽道“我还没见过演苦肉计,自己却不下场的,齐王未免太敷衍了些......”

  顾言悫抬眼瞪着顾言志“茶水里有没有毒尤未可知,即便有毒,也与我无关。退一万步说,我人就在这里,不会跑。眼下七哥最是要紧,还望太子在证据确凿前,不要随意猜测。”

  顾言志冷笑一声“当然查不到是你了,弄不好还会查到我头上。这下好了,弄死一个诬陷一个,齐王这手真高啊....”

  顾言悫还想反驳,瞥见皇帝青白的面色,又生生忍了回去“...清者自清,父亲圣明烛照,一定不会冤枉儿臣。”

  顾焕章也不答话,捏了捏鼻梁,显得十分疲惫。

  顾言慈攥了攥拳头,不去听二人的争辩。

  “父亲....”

  顾言慈几步走上前来,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脸上泪痕还未干,衣裳微微凌乱,显得有些狼狈的样子。

  顾焕章挥挥手免了顾言慈的礼。

  “你七哥情况如何?”

  “七哥所中之毒是断肠草。此毒不可以银针试出,只能用活物检测......好在剂量不大,毒性不深,儿臣已设法将毒素压制住。但七哥旧疾未愈,此时中毒,无异于雪上加霜...因七哥平日里也在服药,药材之间或有相冲,儿臣方才请了七哥府上的席医师来同御医一同商讨药方。”

  “好...这几日你便在秦王府继续帮忙看着你七哥,一应药材,都从宫中支取。金鸣,派人送秦王和殷王回府,路上小心些。剩下的事,等大理寺的人来了再说吧。”

  “诺。”

  顾言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默无语的顾言悫。

  顾言悫冷不丁地对上一双通红的目,心下猛地一骇,还未他反应,顾言慈的目光便移开了。

  顾言慈又移眸看向旁边那位面不改色,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与少年的视线相接,即便只是一瞬,顾言志也无比熟悉。那是目光如同一滩死水,水下则是被猛兽掀起的暗流汹涌。

  听闻顾言恕没有性命之忧,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这个除夕之夜,实在太过惊险漫长,挝揉掴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