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孙捧御筵。
除夕宴毕，顾言慈的双膝便又疼了起来。待回到华月殿，近乎直不起腿来。
“可好些了？”
妇人小心用手揉着少年的膝盖骨，将温暖的捧炉贴着少年的腿放在榻上。
顾言慈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些。
“不过是方才路上寒风吹的，玄丘没事。 ”
听此司马若桃笑笑，仍是轻揉着少年的双膝。
捧炉徐徐升着几缕青灰色的烟雾，随而又渐渐飘散。
“姨妃……”
“嗯？”
妇人柔声应着，然后在橘黄色的朦胧柔光中抬首移眸看向少年，烛火氤氲摇曳地给她肩上的绿云乌丝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
“此事，母亲她可曾知晓？”
司马若桃摇了摇头。
“自然是没有的。她若知道了，还怎么能睡得好……”
顾言慈闻言蹙眉抿唇，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姨妃……是不是怪玄丘。”
妇人勉强地笑笑，瞧着神色黯然的孩子，眼中染上几分心疼和无奈。
说没有那是假的，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终究还是想要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十郎大了，有些事姨妃不便过问。但无论十郎做什么，姨妃都会陪在你身边。”
“姨妃……”
顾言慈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天在修武场打熬身体弄出的大大小小的伤有多触目惊心，也只敢让九畹给自己治伤。
侧首搂上妇人的脖颈，鼻尖尽是令人心安的馨香。
“都这么大的人了，再过一年都要立府娶妻了，怎么还撒娇呢。”
虽口上这么说，司马若桃仍是抬手抚了抚少年的发，左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孩子的背。
“玄丘再大也是姨妃的孩子……母亲是玄丘的娘，姨妃也是玄丘的娘……”
听见耳边少年闷闷的声音，司马若桃心中顿时泛起万分的动容与酸楚。忽而又忆起许多事来，更觉摧心剖肝。
几滴泪从面上滚落，司马若桃匆忙拭去。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耳边已是少年绵长均匀的呼吸，怕是累极了的。
将顾言慈轻轻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
司马若桃不敢去看少年衣下掩盖的伤痕，那些东西就像一根根利刺，扎地她的心中悸痛。故只能佯装不知，求得眼前的一刻安宁。
上元不知何时跑到顾言慈的房中，正坐在地上歪着头看着司马若桃。
司马若桃瞧见，便将狐狸抱入怀中。
不知不觉，上元竟也陪了玄丘近十年……七郎，亦走了十年。
少年安能长少年？
只有死亡才能留得住韶华与容颜。
第二天新日，长乐宫。
“玄丘给太奶奶拜年，愿太奶奶如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顾言慈跪在软垫上，给座上的老妇人一磕头一起身，复行三。
“好孩子，当心伤了身子，快些起来吧。”
太皇太后摆摆手，遂有两位侍女朝着顾言慈端来一盒。
金漆套盒上饰有瓜瓞图案多种，包括佛手、胜瓜、葫芦、葡萄和桃，寓意三多，即多子、多福、多寿。
罩套面为富贵牡丹图样，盒座亦很讲究，壸门式牙，饰缠枝花卉纹，如意云足，束腰开光，华丽但又雅致。
顾言慈瞧着识文描金的盒子几分迟疑，恂恂开口。
“这是？”
“多宝盒，打开看看。”
一盒之间，五色陆离，琳琅满目。
碧玺琥珀、白玉翡翠、珍珠珊瑚等个个颜色纯正，晶莹通透。白若皑雪，碧如新柳，堪可赏心。其多通体錾刻镂雕缠枝花，或做冠服饰品，或做陈设用品，皆极尽奢华，华美非凡。
见孩子似是被吓愣的迷糊模样，太皇太后不禁掩唇低笑。
“太奶奶，如此膏粱文绣……玄丘实在不能消受。”
“诶，又不是给你一人用的。”
老妇人与在一旁侍立的司马若桃不约而同地笑着相视一眼，才继续道。
“待再过一年不还有一位殷王王妃嘛，大婚的开销可不小，太奶奶早些赏下去，十郎也多有些底气。”
顾言慈听此遂到太奶奶身边蹲下身子，迎着老妇人慈爱的目光道。
“玄丘还想多陪太奶奶和姨妃几年呢，六哥和九哥不也还没娶妻吗，玄丘怎能越过长幼之序呢。”
“哈哈哈，小机灵鬼。”
老妇人怜爱地摸着少年的发顶，又点了点少年的鼻尖。
“你怎会不知六郎与九郎迟迟未立王妃的由头，倒学会和你太奶奶装蒜了。”
话头一转，太皇太后朝着司马若桃开口。
“我看吕家那姑娘不错，与十郎也算青梅竹马，想来情谊是不同旁人的。”
“是啊，平日里他们二人也颇合得来，若桃也觉得很是合适。”
两人一唱一和，顾言慈局促而言。
“九畹？我与九畹的确自幼相知有素，也算谊切苔岑，可彼此绝无男女之情。此事若是谣传出去，于她恐会有损名节……”
“好啦好啦，太奶奶和姨妃知道了。”
司马若桃掩唇而笑，遂又煞有其事地叹息一声。
“太皇太后您看看，这还没娶呢都如此维护，那日后岂不是要将若桃忘在脑后了？”
“……姨妃！”
长乐宫又一番笑语绕梁，正所谓贞节曜奇世，长乐戏汀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