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巳,婕妤裴静姝有孕。
杏园内空无一人,只有落英缤纷。
顾言慈走了几步,那只雪白的猫儿正趴在树下打盹儿。
朝身后蹦蹦跳跳的上元嘘声,上元歪歪头,却也没有再把铃铛弄地叮当作响。
顾言慈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猫儿旁边,打开手上的锦袋掏出了几条小鱼干。
猫儿似是闻见了香味,腮上的胡须抖了抖,睁开眼轻叫一声。然后毫不客气地伸首啃食顾言慈手中的食物。
“汪汪乖~”
虽然不知道六哥为什么给一只猫取名叫“汪汪”,但这只猫似乎只认这个名字。顾言慈也乐得投喂这只大白猫。
就这么,一个人喂,一只猫吃,还有一只大耳狐狸追着林间的落花哼哧哼哧。
一副暖意融融的春日光景。
片刻,正入食的猫像是忽然受了什么刺激,朝顾言慈背后嘶叫了一声,身子一跃,逃离了小孩的手,身影逐渐消失在三百杏林中。
手中的锦袋被打翻,鱼干散落了一地。
叹了口气,顾言慈只得蹲在地上一条条捡起散落在各处的鱼干。
蓦地,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伸在自己面前,上面几根鱼干静静躺着。
顾言慈顺着入目的兵靴仰望过去。
他一身戎装,铁甲覆面。
玄铁面具后男人有一双异色瞳眸,见是春山秋水。
顾言慈心头一热,失了神。
今早,鄂国公聂剑罡,带着其亲兵营——赤霄营的几位亲信在垂拱殿面圣,自己是知道的。
「聂剑罡:鄂国公,辅国大将军,左骁卫大将军,常年镇守边疆。
当今皇帝年少时曾拜之为师,亦同为英国公骠骑大将军谢俊策之师。其女聂氏嫁于安国豳王顾烨章为妻,后早逝,是镇国永泰公主顾凌霜外祖父。」
苏偃颔首躲开小孩想要触碰面具的手,静默许久,才听小孩恍然轻声道。
“苏校尉的眼睛,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再对上小孩的目光,却见他双目泛红,眸中水光盈盈。
心中惊骇。
接过男人手里的鱼干,顾言慈缓缓站起身,把鱼干一条条小心放入锦袋中。
“校尉可曾听闻三年前失踪洛阳的七皇子?”
男人闻言微愣,点了点头。
“四哥,霜姐姐,姨妃,旁人都说他死了,可我偏不信……他的衣冠冢,我一次也没见过。”
“每年的十月十七,霜姐姐总会叫我去祭拜,我亦从未去。那些,都是假的。”
男子垂着首,顾言慈看不清他的神色。
上元不知何时跑到了男子身旁,它焦急地男子的脚边环绕着,一双狐眸频频朝顾言慈这边看,口中呜咽不已。
心口像上被一块巨石压着,几乎快要窒息。
顾言慈一步步走近男子,他却向后略退一步。
“猫儿在外,总是会饿的……”
顾言慈战栗着身子,把男子的左手慢慢拉起,将纹蝶绣鲤锦袋放在他手上。
“走得匆忙,苏校尉,莫嫌。”
眼眶一热,一滴滴热泪落在苏偃手上。
顾言慈哽咽不能言,只有狠狠的抽气一下下鞭打着他的心。
“等我。”
小孩抱着狐狸逐渐跑远,空气里还弥留着小孩子身上的淡淡奶香。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讵知不是人面难觅,而是见面不识?
三月初五,帝京全城结彩,道路两侧,绛绸裹霞,旃旌遮云。
镇国永泰公主成婚,大赦天下,非不想之罪,皆罪减一等,举国感佩。今上又自全国请来各路俳伶,在城内演出,与民同乐。
一路热闹喧嚣,及至公主府反倒安静下来。百十金吾衣着新甲,林立府前,是为仪仗。公主府占地极广,其位于坊侧的大门业已关闭,只待公主出现。
苏偃等人从崇仁坊拐入,绕向公主府侧门。听闻聂剑罡前来,宇文钊与公主府令相偕出迎。
聂剑罡步入正堂,南面而坐。苏偃等人被带至室外西侧一片露天场地。因为品级不高,他们于边角选了相邻席位,落座后,自有侍女呈上蜜饯、茶水。
宾客陆续到场,席位渐渐坐满。
日头渐斜,眼前渐渐朦胧起来。
场内渐渐亮起了无数花灯,红烛吐蕊,火盛燎原。整个崇仁坊都被照得有如白昼。
嘈杂的筵席瞬间安静下来,礼乐之声随之四起,镇国公主婚车抵达。顾凌霜身着榆翟礼衣,头戴花钗九树,博鬓高耸,雍容煊赫,如天女临凡。宇文铮绛袍如火,意气风发。二人只微一露面,一齐步入正殿之中。
殿内红帐高张,仙兽负镜,一派花好月圆。 烛光与酒气氤氲在一起,摇曳出十二分的温馨喜乐。
顾言慈按长幼坐于九哥顾言悫一侧,顾言志则偕太子妃端坐首席,神情怡然。
聂剑罡今日嫁外孙女看起来很是开心,多有饮酒,于宴上硬是表演了一段剑舞。
不多久,赤霄营有三人入殿,来搀已有醉酒之态的聂剑罡回坊。
三人走过九皇子顾言悫席前时,顾言悫起身与聂剑罡告别,竟被醉中错认,横生一段风波,略去不表也罢。
苏偃搀扶着聂剑罡出殿,他透过面甲暗暗抬眸,看向顾言悫身旁那个端坐于桌前的顾言慈。
二人目光交汇,苏偃只觉小孩的眸子极轻极浅,目光却飘渺如远山雾岚,看不清他眼底的颜色。
三月初六,永泰公主婚宴刚刚结束,聂剑罡便率诸人返回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