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走后, 沈舒正式开始处理洪水相关事宜,村民们找了两天的人,才把平梁村所有的人找齐, 幸存的一千六百人蔫头巴脑的站在村口大路上,等着沈舒点名。

  每当叫上一个名字, 久久得不到?回应, 平梁村村民的头就更低一分, 倾塌的村庄上空似是被浓厚的乌云笼罩, 垂下一片莫大阴影。

  昔日一同欢声笑语的乡亲再也不在, 所有村民心痛不已。

  尤其是在沈舒叫了三遍“九叔公”后, 沈谷堆的儿子沈大虎站出一步出声:“村长,我爹他死了……”

  沈舒喉咙干涩, 如刀子喇过,艰难的滚动了下喉结, 才对身旁记名的沈文庆点了点头, 沈文庆把名册上沈谷堆的名字划了去。

  接着,沈舒又嘶哑着嗓子喊道:“沈福春, 福春哥在吗?……沈福春!”

  人群里,沈福春的娘突然爆发出一阵哀声痛哭,肝肠寸断道:“舒娃子,山洪来了福春想去找你,他没?了……没?了……”

  沈舒才知原来那个洪水来时狂烈拍门试图提醒他的村民竟是沈福春,手指颤抖,眼底血丝凌乱。

  “对不起婶娘……”

  福春娘哭着道:“舒娃子, 不怪你, 福春是好样的,是他没?福气。”

  怪只怪这场山洪来得太过突然, 又是在夜里的时候,所有人都防备不及,老天有意要收人走,谁能降得住老天呢?

  福春爹老泪纵横:“舒娃子,别数了,再数也就这么些人了,村里的活人大伙都找遍了……”

  一具具尸体躺在村口的榕树下,足有四百多具,由于死得新鲜,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家丧失的人口。

  沈舒心里堵得慌,眼眶也热得厉害,低低应了一声:“好。”

  然后,让人去杏花村找林大夫。

  洪水过后,死掉的人还是初步的减损,洪水所带来的病毒才是最致命的,一个不慎就会爆发瘟疫,到?时绝不止死四百多人。

  一个孤身的村民道:“村长,我去吧,你们都要照顾老小,就留在这儿不要动。”

  沈舒点了点头,心情一派灰暗冰冷。

  很快,林正来了,得知平梁村遭了大难,愕然呆住,接着心情沉重的为平梁村村民治伤防疫。

  一周暴雨,冲垮了上百间土屋,但引发了山洪只有平梁村一个,杏花村的村民均是相安无事。

  邻近的箕斗村更不必说了,因为地势高雨水都流到?了河里,村子里的人除了不能出门,一点影响都没?有。

  沈舒霍然想到?平梁村为了引水,凿开?了拦水的山碍,脊背一寒,手脚冰凉。

  难道是自己害了平梁村村民?

  要不然为什么会这样?

  原著里根本?没?有洪水这回事!

  而?在这时,平梁村的巫婆冷不丁地也开?了口:“咱们凿山修路,得罪了山神,山神动怒,才惩罚了咱们。”

  顿时,村民们身体齐齐一僵,凝住了脸色,眼神惊恐地看向沈舒。

  沈舒面?色苍白?,咬紧了牙关,第一次没?有在迷信跟前?发出声来。

  莫大的愧疚在心中席卷,几?乎将他压垮,让他神志崩塌。

  他说不出话,一句也说不出。

  却是这时,丧妻丧子的张铁牛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巫婆,怒喝道:“死颠婆,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扔到?水里?”

  巫婆对上张铁牛的眼,见他暴怒如发狂的公牛,心里一怵,还想犟嘴:“铁牛,不是我乱说,是……”

  忽然,其他村民也出了声:“如果真?的有山神,让他今晚来找俺,俺倒要问问他,咱们平梁村苦了这么多年,修条路怎么了?他凭什么不让修。”

  “他敢来,我就敢找他赔我家二丫的命。”

  “总之,这件事怪天怪地怪任何人头上,都怪不了村长,谁敢在心里埋怨村长,我第一个不同意。”

  ……

  沈舒一一扫过为他说话的所有村民,鼻尖一酸,呼吸微窒。

  沈四郎看他难过的样子,急了:“村长,你别听这颠婆胡咧咧,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我们还能不清楚?无非就是想哄得大伙信她,抬高自个儿,然后趁机卖符水。”

  当然了,说这颠婆不想往沈舒身上泼脏水是不可能的,当初沈舒没?当上村长,村里人还信这颠婆呢,沈舒当上村长以后,一个信她的都没?有。

  沈舒眼眶泛红,嘶哑着嗓子说道:“四郎哥,说不定这回真?是我做错了决定,害了村子……”

  沈四郎愣了一下,呆头呆脑地回道:“那我们也不会怪你的,村长。”

  当初凿山修路是全?村人同意了的,如果不发这场洪水,全?村人受尽修路的好处,回报不了他万分之一;如今不幸发了洪水,就把所有的错怪到?他身上,天底下哪儿这样好的事?

  蓦地,一向喜欢八卦的凤菊姨走出一步,无比认真?地说:“村长,就算提前?知道开?山修路会发洪水,这路也必须得修,这一代不修,下一代就得修,下一代不修,下下代也要修,还不如咱们修。”

  不然种田要费多少力气挑水,上山要费多少时辰,在山里不幸迷了路碰到?了猛兽又有多少危险?!

  他们谁不盼着百年之后,子孙常常上山祭奠,给他们烧纸钱?

  人,不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随着凤菊姨的话落,宗老也慢慢走了出来,一双双老眼沉沉,道:“舒娃子,几?十年前?平梁村发生了旱灾,死了有快一半的人,那时候我们没?怨你爷爷,今天也不会怨你。”

  “既然我们选了你做村长,那么你想做的事就是平梁村想做的事,你活着就是咱们平梁村的骨。”

  “福春不是救你死的,是为了整个村子死的,他比谁都清楚,你活着村子才有希望。天灾面?前?,没?有对错,村子的繁荣不只靠你一人。”

  那苍老的声音裹着强大的力量发出,每一个字都有如千钧般重;霎时,所有村民都燃起如火般的意志,一双双坚定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沈舒。

  沈舒被深深撼动,只觉此时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托举着,不再跌入深渊,眼睛里涌出奔腾的热流。

  他无声。

  村民们有声。

  他们一致望着他,声声唤他“村长”,透露出的信任力量宛如一条奔腾的河流。

  之前?,现在,将来。

  他们都会拥戴他。

  拥戴他们平梁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村长。

  拥戴他们善良、宽容、仁慈的村长沈舒。

  终于,沈舒止住了眼里的热流,冲着村民们笑了一下。

  他近乎承诺般道:“我保证,我会带领大伙重建村子,重回巅峰!”

  *

  洪水冲垮村子的第三天是平梁村最棘手的时刻,因为他们不仅要想办法把水排出去,还要面?对洪水肆虐过后的废墟

  这片废墟让人如同面?对无头乱缕,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整起,直到?村民们一致决定先修祠堂,把祖先的牌位重新立起来。

  村民们在泥土里挖出了没?被洪水冲走的碎银子,还有几?个金锭子,凑到?一处,勉强够修。

  沈舒忽然想起自己的钱都放在匣子里,也不知道这匣子飘到?哪里去了,一通翻找,才发现这匣子被压在了一堆瓦片下面?,砸了锁,里面?的银子银票还有地契毫未打湿。

  他拿着这匣子去找沈文庆,打算让他帮忙去县里换,同时跟全?村人公布了这个好消息。

  村民们望着匣子里的银票和地契陷入呆滞,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齐问:“村长,你恁地有这么多钱?”

  沈舒答了一句:“我爹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

  登时,村民们的神色变得古怪,一个个欲言又止。

  沈舒无措地看向沈文庆,沈文庆也不知道村民们在想什么,老脸皱成了一团。

  却是这时,一位宗老走到?了沈舒跟前?,翻看了他的银票和地契,又放回去,沉沉一叹道:“没?想到?你爹把这些东西?保管得这么齐整,舒娃子,你还是收起来吧。”

  村民们一听好奇心起,连忙问道:“太公,这些钱有什么说法吗?”

  刚才他们还以为是沈舒的上一辈、上上辈、上上上辈当村长时在村里捞的油水呢,险些误会了沈大同还有历任村长。

  宗老未答,反问沈舒:“舒娃子,你看过村志吗?”

  沈舒摇了摇头。

  宗老堪才又叹了口气,娓娓道:“你们知道咱们平梁村的由来吗?三百多年前?,咱们的祖先是大邺……不,那时叫平梁,是平梁国的士族,由于战乱,祖先寻求避世,带领族中所有人来到?这里,建起了村子,才有了今日的平梁村,这些东西?就是祖先传下来的。”

  那时,族中人都有大批钱财傍身,可惜随着日月的流转,后代逐渐挥霍干净,或是遭遇天灾人祸遗失,已经没?什么人还留有祖产了。

  “舒娃子,你手里的地契就是平梁村的地契,是过了官府的手的,所以当初你说要重新划分土地,我们才没?反对。”

  平梁村的地本?就是沈舒,他想怎么划就怎么划,想有意见也难。

  沈舒听言简直惊呆了。

  原著里好像也没?这一段啊……

  村民们瞪大了眼睛,心说怪不得村长只能祖先嫡系血脉当,合着他们当也没?用?,他们全?得仰仗嫡系血脉的鼻息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