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疏冷寡淡道:“他之前的确在我们村,不过他跟我们说, 他得亲生父母抛弃了他,并不想相认, 如今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他的亲生父母, 那么倒是说说之前为何?抛弃他, 若是说不出一二三, 按邺朝律例, 所养父母无子而舍去者, 徒二年。”

  顿时,刘氏夫妇慌了, 揪紧了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目光闪烁, 分外心虚。

  半晌, 刘母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们不是故意抛弃他的……是……是当年我们夫妻俩实?在养不起他和大?郎,所以把他托付给了一户好人家, 如今大?郎病死了,我们俩就剩他了,若是他不认我们,我们可怎么活呀……呜呜呜……”

  刘父也飞快附和道:“他是我们心上掉下的一块肉,我们怎么会随便抛弃他呢,实?在是逼不得已。”

  沈四郎:“呸!”

  什么托付给一户好人家?

  当初沈大?同把刘敬和捡回?家的时候,可?是在山上。

  他看他们分明是自?私, 养不起两个孩子就决定丢个小的, 等?到把大?儿子给拖累死了,回?头?就拖累小儿子。

  怪不得刘敬和那厮狼心狗肺, 忘恩负义?,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天生的坏种。

  而?经得沈四郎这么一啐,刘氏夫妇也是讪讪不已,他们红着脸,不看沈四郎,反倒继续对沈舒说道:“村长,村长,我们知道我们不该,我们错了,麻烦你让我们见见他,见见他,就见一面行吗?”

  沈四郎道:“村长,这俩老货不是什么好东西,快别与他们多费口舌,让他们走。”

  话落,平梁村的村民也开始帮着沈四郎驱逐刘氏夫妇,凶神恶煞道:

  “快滚。”

  “现在来认亲,早干嘛去了。”

  “我们村长忙着呢,没?功夫跟你瞎叨叨,村长,你不是有事么,你快走吧。”

  ……

  沈舒感?受到了村民们的维护,心里一暖,淡淡扫了刘氏夫妇一眼,转身?走了。

  刘氏夫妇当然还想扑上去,但村民们没?给他这个机会,把他们推推搡搡的挤到了村子外面。

  刘母气急败坏地喊:“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回?家的路上,沈舒与顾怀瑾相顾无言,唯有沈小萁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软糯糯地问:

  “夫子,刘伯伯去哪儿了?”

  沈舒不好跟他说,刘伯伯已经被抱着你的这个人给干掉了,不由蹙了下眉,看向?顾怀瑾。

  顾怀瑾利落把话题绕了过去,与沈小萁掰扯:“你叫刘敬和伯伯,就不能叫我伯伯。”

  沈小萁沉默了三秒,喊了顾怀瑾一声:“爷爷。”

  沈舒:“噗——”

  顾怀瑾:“……”

  这小子人情世?故该教一教了。

  *

  又过了几日,到了秋收万颗子的时候,所有的村民都忙着割稻,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沈舒不得不暂停手头?一切事务,去帮村民们割稻,就连杏花村农田的填路事宜,他也让沈二黑他们停下。

  这日,一群官兵突然风尘仆仆的进到平梁村里来,站在田埂边上,望着金黄的稻田,问:“谁是平梁村的村长?”

  沈舒将镰刀递给身?旁的村民,走上岸,答了一声:“我。”

  为首的官爷上下扫了他一眼,然后出示了一张拘捕文书,说:“有人状告你略卖人口,拘禁殴打,逼良为奴,请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

  沈舒微微变了脸色,却还算镇定,微笑道:“官爷,是否有什么误会?”

  那官爷道:“状告你的人乃是本县状元刘敬和的生身?父母,你莫要再拖延。”

  果?然。

  不出沈舒所料,这事儿跟刘氏夫妇脱不开干系。

  正在割稻的村民们听到动静,尽皆急了,大?声道:“你们不能带走我们村长……”

  他们扔了镰刀,就冲到梗路上来拦截,俨然有妨碍公务之嫌,遭到官兵的拔刀呵斥。

  沈舒唯恐他们出事,连忙道:“没?事,我走一趟,你们先忙活。”

  村民们只好退开,眼睁睁看着沈舒被带走了。

  沈舒一走,立刻有人开口:“快去告诉宗老还有九叔公,让他们想想法子,哦……还有那个姓顾的,当初刘敬和可?是他杀的。”

  “哎,我这就去。”

  谁都无心再割稻子。

  当沈舒被押进县里,县中百姓纷纷围观,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敲县衙门前鼓,道是有冤要诉,虽说清河县是贫瘠之地,但县官还算清明,已许久没?出过重案了。

  不一会儿,整个县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平梁村村长略卖本县秀才。

  沈舒甫一进县,就被凑热闹的周家伙计识出,他们齐齐眼皮一跳,赶忙派人去知会周老爷。

  进了衙门,沈舒便听得两边的皂班衙役拄着棍子喊“威武”,散发?出深深的阶级威压,上首县令的压迫感?更是扑面而?来。

  清河县县令名为姜哲生,乃是寒门子弟出身?,凭借科举顺利入仕,但因家族没?有人脉,他在这贫瘠之地一再留任,成日脑子里想的除了政绩还是政绩。

  他大?拍惊堂木,威严道:“堂下何?人,犯了何?事,还不速速跪下,与本官道个明白!”

  沈舒犹疑了一下,撩开衣摆,恭敬下跪,嗓音泠泠若泉道:“大?人在上,草民沈舒,并未犯事,还请大?人明鉴!”

  话落,姜县令又拍了一把惊堂木,拿出状纸道:“带原告。”

  沈舒扭过头?,就见刘氏夫妇凄凄惶惶的跟在一个衙役的后面,进了门,即刻跪下。

  他们跪在沈舒的身?旁,声泪俱下的诉说沈舒的罪行,什么拐带人口,什么逼良为奴,什么囚禁不许相见……说得跟真的似的。

  这时,县衙门外围观的百姓纷纷忍不住开口:“这哪个村子的村长,怎么这么心狠,连秀才都敢拘禁,害得人家父子母子不能相见,真不是个东西。”

  沈舒哑然,他早知刘氏夫妇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敢直接报官,看来他们为了找到刘敬和让他奉养,已然豁了出去。

  接着,他听得县令问:“沈舒,你可?认罪?”

  沈舒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道:“大?人,纯属子虚乌有。”

  于是,姜县令又道:“好,本官且问你,那刘敬和现在在何?处,快许他出来与刘氏夫妇相见,不然本官治你个欺骗之罪!”

  沈舒哑然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回?大?人,刘敬和死了。”

  似之前村里商量好的,只要全村统一口径,称刘敬和不幸染上疾病,即便是有人追责,也是死无对证。

  沈舒决意袒护顾怀瑾。

  霎时,县令骇然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死了?他何?时死的,尸首在何?处?”

  沈舒道:“他死于急病,我火化了他的尸身?,撒于河中。”

  如此苍白的回?答,姜县令一听便知其中有鬼,降下万般斥责,怒然道:“沈舒,你好大?的胆子,竟……来啊,将沈舒收押,待取证过后,再行发?落!”

  沈舒眼睫一颤,未再辩驳。

  却在这时,衙门前院忽然慢悠悠地插进一句话来:“刘敬和,我杀的。”

  一道高大?的身?影跨过门槛,玄色的衣袍衬得其分外华贵,他的腰间坠着一枚纯金的腰牌,端是贵不可?言。

  沈舒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这温醇的邪肆的声线,除了顾怀瑾还能有谁?!

  霎时,所有人朝顾怀瑾所在的方向?投去视线。

  刘氏夫妇只觉一道晴空霹雳闪过,浑身?瘫软坐在地上,他们的小儿子也死了,他们接下来该找谁养老?!

  须臾,刘氏夫妇回?过神来,跪正了身?体,就不停的磕头?:“大?人,大?人,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这人与沈舒狼狈为奸,绝不可?饶过他们……”

  姜县令亦望向?顾怀瑾,斥责的话刚到嘴边,视线却落在他腰间坠着的纯金腰牌上,蓦然止住了。

  接着,他两腿一软,惶然失色,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顾怀瑾不看这县令,反而?将沈舒从地上拉起来,低问:“含璋,你没?事吧。”

  沈舒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县令多半是认出了顾怀瑾,他心道顾怀瑾可?真是有够高调的,都不知道私底下找县令,掩饰一下自?己的身?份,这还让他怎么信他衢州游商的身?份啊?!

  待确认他安全无虞,顾怀瑾方才不徐不疾地看向?上首的姜县令,朗然道:“刘敬和原被平梁村前任村长收养,与平梁村前任村长的儿子,也便是现任平梁村村长沈舒定下婚约,却忘恩负义?弃守承诺,在县中勾搭富家女林小姐。”

  “林小姐亦受他蒙骗,被他诈去许多钱财,多日后,林小姐看清真相与他决然了断,却不想他迁怒于沈舒,欲要害其性命,亏得我出手,沈舒才逃过一劫。”

  “县令大?人若是不信,在下有诸多人证可?传唤,还请县令大?人明察秋毫,明断则个,还我与我家郎君一个公道。”

  闻言,沈舒好一阵无语:“……”

  他解释就解释,突然夹带什么私货?

  他什么时候成了他家的郎君!

  姜县令总算缓了过来。

  他整理了一下仪态,虽仍不敢直视顾怀瑾,神色却镇定了许多,依着流程道:“人证可?在现场?传唤人证。”

  衙门外,乌泱泱来了半个平梁村的人。

  他们皆是来为沈舒作证的,本来这事儿也不是沈舒理亏。

  周蔚更是奉周老爷的命令,带着少爷周子衡过来,打算等?沈舒被收押后,私下找县令拿钱赎人,却不想前脚刚来,后脚这案子就断完了……

  周子衡望向?衙门内那道清瘦的背影,眼睛噌地一亮,“我记得他,他居然是刘敬和那小子的未婚夫?还是给我们周家供酱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