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岂会承认自己逼迫沈舒之时?, 从未遵从公理,从未讲过王法,如今不过是?中了一记回旋镖?!

  眼见宗老们被怼得哑口无?言, 村民们也纷纷开口说道:“太公,姓刘的死都死了, 要?不这?事儿就算了, 免得闹大了对村子不好。”

  在邺朝, 杀死秀才可?是?重罪, 搞不好全村人都得遭殃。

  所以, 为?了省去多余的麻烦, 待官府盘查起刘敬和的去向时?,他们答曰刘敬和不小心掉下山崖摔死了或是意外染了急病翘掉了是?最好的, 而顾怀瑾也绝不能被送去见官。

  宗老们一派心灰意冷,既不甘又无?奈, 他们明明差点就能夺去沈舒手?中的权, 却被这?个姓顾的外乡人搅了局,然而他们还真的不敢把这?个外乡人怎么样, 生怕他再愤起杀人。

  于是?,沈望乡妥协了,软了态度对沈舒道:“舒娃子,此子心狠手?辣,性情暴戾,不能长?久留在村子里,以免来日招来祸患。”

  沈舒转而看向顾怀瑾, 问:“顾麟玉, 你心狠手?辣?”

  顾怀瑾微微一笑,“岂敢, 与我相熟之人都知我从不滥杀无?辜。”

  沈舒又问:“那你性情暴戾?”

  顾怀瑾依然含笑,“怎会,我亲友遍地都说我秉性再温和不过。”

  沈望乡:“……”

  继而,沈舒重新看向沈望乡,道:“太公,您听到了,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沈望乡顿时?老脸一阵青一阵白?,满腹怨气,他忿忿不平地看了两人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毕竟世上的人和事向来只遵从一个道理,那就是?弱的怕狠的,狠的怕更?狠的,欺软怕硬,人之常性。

  事毕,宗老们黯然退场,村妇们还依依不舍的围在槛外,祠堂里的村民指着地上的刘敬和,说:“村长?,把他埋哪儿?”

  沈舒垂眸,“火化吧。”

  说他对刘敬和的死毫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作为?现代连鸡都没杀过的纯善青年,他对生命的逝去总是?怀着悲悯之心,很难无?动于衷的看着别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他也不至于到24K金纯圣父的地步,明知自己险些丧于对方?之手?,还觉得死亡的惩罚对于对方?来说太重了,他只是?觉得一条人命如此单薄,单薄到根本承受不起任何波折……

  见沈舒望着地面怔怔出?神?,顾怀瑾问:“恩公是?后怕了吗?”

  顾怀瑾心道,沈舒如此纯洁善良,平日里怕是?连只蚂蚁不想踩死,而今亲眼目睹如此血腥的画面,后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他仍想知道沈舒接下来会对他作何反应,是?感激他,真诚对他表达谢意,还是?怕他,从此退避三舍……

  想到后者,顾怀瑾的眸子暗了暗,俊美的皮囊上挂着愈发温润虚伪的笑容,道:“恩公若是?怕我,不愿与我同住也无?妨,我再搬回学堂偏房,委屈几日也无?不可?。”

  沈舒顷刻抬眸,满眼费解,“我什么时?候说不愿与你同住了?!”

  “噢——”顾怀瑾眉梢微扬,“我还以为?恩公想要?改变主意,抱歉,是?我误会了。”

  沈舒蹙了蹙眉,郑重相告:“顾麟玉,我不是?拎不清的人,你帮了我,我甚是?感激你,你勿要?再多想。”

  停了一下,他又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不过,村中人难免因为?此事忌惮你,或许多有得罪,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顾怀瑾愈发愉悦:“我并不在意旁人。”

  从始至终,他留在这?个村子只为?他一人,其他人于他皆如蝼蚁浮云。

  片刻,刘敬和被村民们抬出?祠堂,案台上的血迹也被村民们打扫干净,沈舒给沈氏列祖列宗上了三炷香,以表无?心冒犯之意。

  顾怀瑾盯着沈舒修长?的手?指,指尖不慎蹭了一点香灰,心下越发按捺不住邪/念,待得沈舒回首望向他,他主动开口:“天色已?晚,我送恩公回去吧。”

  沈舒却问:“顾怀瑾,你吃晚饭了吗?”

  顾怀瑾神?情一顿,“没。”

  沈舒道:“走,回家吃饭去。”

  眼下已?是?亥时?,深耕的老牛都安睡了,然而沈舒来时?没来得及吃晚饭,肚子一直咕咕作响,方?才全靠一口气撑着。

  他猜顾怀瑾碰巧过来救了他,大概就是?出?于蹭饭的缘故,对于帮了自己的人,沈舒并不吝啬释放好意给予回报,哪怕这?个人是?顾怀瑾。

  顾怀瑾蓦地淡了笑意,眼里多了几分晦暗,定定地望着他:“恩公可?知深夜邀人登堂入室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沈舒想也不想地说,“不就是?吃个饭?”

  “……”

  末了,沈舒还眼里露出?好笑之色,嘲笑顾怀瑾,“顾麟玉,你该不会从没被人邀请过上门做客吧?”

  顾怀瑾:“……罢了。”

  沈舒问:“到底去不去?”

  “自然是?去的。”顾怀瑾复又勾起薄唇,“那就期待恩公的手?艺。”

  回到家时?,沈小萁早就醒了,大约他醒来发现屋里没人,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沈舒,双手?托腮的等在院门前的台阶上。

  借着邻居家的微弱灯光,他陡然窥见沈舒和顾怀瑾一前一后的走着,出?现在路的尽头。

  沈小萁霎时?小脸一亮,脆生生地喊了声:“夫子!”

  然后从台阶上站起来,撒开小脚丫子往沈舒的方?向迎了过去。

  沈舒亦是?高?兴,将人接住抱了起来,问:“小萁,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饿不饿?”

  沈小萁圈着沈舒的脖颈,圆不溜丢的眼睛怯怯望着顾怀瑾,瓮声瓮气道:“饿……夫子,吃粽子。”

  “不,还是?下面条吧。”

  大晚上的吃糯米不好消化,容易积食,为?了今晚能早点睡,明个儿能早点起,沈舒觉得荷包蛋煮面就不错。

  顾怀瑾满眼兴味地盯着沈小萁,“听沈麻子说,他是?个过目不忘的神?童?”

  “是?的。”

  对于自己的学生,沈舒向来不吝夸奖,并且有炫耀之意,道:

  “小萁三个月就把启蒙书全部读完了,如今正在学四书五经呢。”

  言讫,他又问:“顾麟玉,听说当朝科举不分童子试和成人试,不限年龄岁数,考上就是?秀才,是?么?”

  顾怀瑾颔首:“确是?如此,恩公是?想让他去参加下一届春秋两试么?”

  沈舒应是?。

  顾怀瑾失笑:“科考不是?过目不忘照本宣科就够,还须通晓法令政论等,他的年纪怕是?太小了,不易考上。”

  沈舒执着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只有考上了,他才能破例给沈小萁分田分地,使得沈青蛾和沈有志和离,过上新的生活。

  顾怀瑾莞尔一笑:“那就试试。”

  古往今来,天才神?童层出?不穷,不乏六岁中举十?二?岁为?相的英才之辈,谁敢断言沈小萁不是?下一个垂名青史的人物呢。

  沈舒听顾怀瑾这?么说,心下十?分畅然,他还以为?顾怀瑾会打击他的想法呢。

  *

  次日,晨曦的光笼罩整个村庄,鸡啼声在遥远的地方?响起,沈舒一起来,就与顾怀瑾碰了个对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彼时?,他还没穿好衣服,正系着袍子上最下边的一根衣带,冷不丁见到顾怀瑾站在他跟前,他狠狠抖了个激灵

  足足愣了好半晌,他才想起昨晚因为?吃饭吃得太晚,他让顾怀瑾留宿了,原本属于沈大同的那间卧房被简单收拾了一番,腾给了他住。

  沈舒:“……”

  算了,反正他都是?要?住进来的,早些适应也好。

  闻得顾怀瑾道了声“早”,沈舒敛起所有愁绪,淡淡回了声:“早。”

  然后,他边走向灶房边问:“顾麟玉,你想吃什么,馍馍、面条或是?糍粑?”

  顾怀瑾从容理了理袖口,答:“都好,皆凭恩公安排。”

  沈舒作下决定:“那就吃糍粑,咱们煎着吃。”

  煎糍粑是?沈舒最爱吃的早食,穿来前爷爷常给他做,从大水缸里捞出?过年吃剩的糍粑,煎得两面金黄。

  喜欢甜味儿,可?以用细糖铺底,再洒上一些蜂蜜和桂花。

  喜欢咸味儿,就着一碗白?粥蘸一蘸酱也是?极好。

  平心而论,沈舒更?喜欢甜味糍粑,还不喜欢过于软糯的高?粱粑,得是?硬硬的米粑,或是?掺了少量米做的糯米粑才好吃。

  说来也巧,苦情受也很喜欢吃糍粑,沈大同世在时?左邻右舍总要?往家里送,现在还有满满半水缸呢。

  这?时?,沈小萁也醒了,揉着眼睛软软喊了声“夫子”,他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乍然看到顾怀瑾,愣了三秒——

  “呜呜。”

  沈小萁呜咽着躲到了沈舒的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