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方路迷将多余的一截洛藕带上寒羚山, 他想藉此减少自己对天韵的愧疚。

  然而洛藕却被谷梁浅抢了去,谷梁浅人傻胆大,竟想尝试与洛藕融合以提升修为。

  没曾想她的金灵根克不住洛藕, 反被洛藕反噬。

  天韵为了救她, 便让谷梁浅的魂灵暂且栖息在她躯壳中。待修复完谷梁浅的身体, 谷梁浅却嫌弃身上留有疤痕, 不肯回归, 于是威胁天韵用洛藕为她重塑一具新身体, 否则就不离开天韵的躯壳。

  可她没料到,天韵根本不受她威胁, 当即决定与她同归于尽, 幸好被及时赶到的旧雪给救了。

  方路迷所知,到此便是全部了,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字不漏地讲了出来。

  至此,所有人才知道, 在谷梁浅死亡的那晚,竟是这样的一件事。

  尹新雪站在一旁,在她身后,藏在隐身咒下的天韵什么话都没有说。

  虽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 但似乎已经很久远了。

  “我不信!我不信!”谷梁长夫人整个人激动起来, “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这么诬陷我女儿!”

  方路迷:“你们没见到她死时的样子,但你们见过她的尸体对吧?她心口是不是残留着葬气?那是天韵施以勾心之术、将她魂灵渡出来时留下的。

  还有, 她身上是不是全是灼伤的痕迹?那不是天韵伤的她, 而是天韵修复她身上被洛藕反噬的伤口之后留下的疤痕。

  她正是嫌弃那些疤痕丑, 才威胁天韵为她重塑身体。她是你的女儿,你自己的女儿会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你自己不清楚吗?”

  谷梁长夫人:“所以你们就因为她提出的这个要求,于是就杀了她?”

  这时连院中看客都看不下去了,有人道:“长夫人,您还没听明白么?是小浅不肯离体,错过了回归躯壳的时间,不是天韵杀了她。”

  “有什么区别?!”谷梁长夫人凌厉的眼神射过去,“明明多出一截洛藕,为何不帮她重塑身体?”

  “您这话就太强人所难了,洛藕乃寒羚山神物,关系苍生,怎能由你女儿私占?”

  容雨苍终于忍不住了,“为何要帮她?她要做什么都必须顺着她么?当时天韵自己身上蚀骨钉伤还未痊愈,就这样还强撑着帮谷梁浅修复了身体,还不够么?!”

  “不够!不够!”谷梁长夫人几乎咆哮,“你们这些植物懂什么!你们有娘生父母养吗?你们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吗?你们知道小浅那时候心里想的一定是‘身体损伤,有损孝道’,所以她才坚持让你们给她一副完整的皮囊,为人子女的孝道你们不懂吗?!!你们这群连父母都没有的野草,懂什么!”

  啪——

  一记夹杂风雪的耳光响亮地将女人扇在地上——

  庭院中坐在地上的长辈们全都看愣了,他们原本还在愤慨长夫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没曾想旧雪大人竟猝不及防甩出一记耳光。

  奇闻。

  旧雪大人竟然会甩人耳光!

  他们都以为,旧雪大人出手至少得是蚀骨钉起步,似乎扇耳光这种原始的方式不会出现在神女身上。

  但旧雪大人偏偏还就扇了这女人一巴掌,将女人扇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尹新雪走到她面前,“她可以尽她的孝道,但不能是以牺牲我的弟子为代价。”

  谷梁长夫人要爬起来,突然另一记耳光又甩在她脸上,她重新跌在地上。

  尹新雪又道:“养不教父母之过,谷梁浅骄纵自私,蔑视他人苦难,活该受死,你也难辞其咎!”

  “你打我?你敢打我?!”谷梁长夫人更多惊讶的可能还是旧雪大人会用扇耳光的方式打她。

  尹新雪:“何止打你?我还要告诉你,你女儿的魂灵被我钉在天韵体内五十年,她不是喜欢呆在天韵躯壳里么?

  我便让她呆着,五十年,日日对她施以裂魂之刑,如今她的魂灵已于世间消散,甚至连天池都不接纳她,她没有任何复活的机会,你们在尘世中再也找不到她的一星半点踪迹!”

  “旧雪大人,你你你……”

  尹新雪眯起双眸,露出危险的光泽:“本是个很好的日子,见了你却晦气。就算今日让你引爆了焚日符,你以为我会死么?你不是想知道那晚谷梁护感知到的究竟是什么吗?”

  谷梁长夫人瞪着血红的眼睛,神色贪婪。

  尹新雪靠近她,寒气将她手脚束缚起来,她只能拚命吼叫,却仍被迫听着尹新雪在她耳边道:

  “是,那晚谷梁浅复活了,不过没到一个时辰便被我诛杀了,冷——弦——诛——心——”

  谷梁长夫人嘶吼得犹如一只野兽,庭院中的人们纷纷捂住耳朵,心道旧雪大人这是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好端端的一个疯女人怎么好像连神志都没了。

  尹新雪还在她耳边说:“冷弦诛心,和当年天韵被诛杀的方式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谷梁浅永远都没有复生的机会,但天韵,她此刻就在我身边。”

  “啊啊———”谷梁长夫人手脚被尹新雪控制,只有一张嘴做出撕咬状拚命怒吼,“啊——”

  尹新雪远离她,向半空中一点,很快雪羚一应召而出,嘴里衔着一册冰简。

  “那是寒羚山册第八卷——”人群中立刻有人喊了出来。

  “旧雪大人又要处决人了!!”

  尹新雪将寒羚山册第八卷在手里翻开,她嘴里念着什么,那冰简上遂出现一个名字。

  柏月宁。

  原来这谷梁长夫人的名字叫柏月宁。

  尹新雪想知道,这样自私的一个人,寒羚山册会如何评判她一生罪过。

  冰简上逐渐出现几行字,最开始是:

  “柏月宁,【惩】罪因(壹)——纵亲作恶;对应惩罚——中年丧女,晚年家破人亡。”

  在那‘丧女’二字下蔓延出一条线,指向另一个名字,谷梁浅。

  “谷梁浅,【惩】罪因(壹)——抢占他人躯壳;对应惩罚——裂魂之刑,生不如死。”

  好狠,尹新雪内心感叹,寒羚山册对人果然不留半分情面,相比较之下,尹新雪甩柏月宁这两巴掌实在太轻了。

  在这时,乌庭竹过来尹新雪身边,低声对她说:“谷梁家几位家主闻讯已经赶来,再有半柱香会到达我南濛地界,可要在下去外面拦住他们?”

  乌庭竹余光瞥见冰简上最后几个字,‘晚年家破人亡’,他微微愣住,与尹新雪短暂对视片刻,又将视线移开了。

  天韵在尹新雪耳边道:“师尊,刚好他们来了,人就到齐了。”

  尹新雪微微侧头,“你想让我将他们全杀了?”

  这话一出,庭院里的看客先僵了一半,旧雪大人这是要杀谁?全杀了?难道是说这满院子的人?

  很多人情不自禁摸着自己的脖子,感觉凉凉的。

  天韵看着寒羚山册上的字,“这上面不是这么写的吗?家破人亡,全部杀了,才叫家破人亡。师尊,没事的,您往后看,寒羚山册上肯定也记录着其他谷梁家人的罪过,不会滥杀的。”

  尹新雪盯着天韵看起来纯洁的面容,顿了许久,看得天韵感觉不自在。

  “师尊,怎么了?”

  容雨苍看不见天韵的隐身咒,还以为尹新雪在偏头思索什么,于是也问道:“师尊,怎么了?”

  尹新雪将寒羚山册收起来,单独结出结界,将自己和天韵与众人隔绝开来。

  “师尊,怎么了?”天韵终于感觉到尹新雪神色不对。

  尹新雪:“天韵,是不是你只要恨一个人,就不会给他任何生路?”

  天韵觉得冤枉:“师尊,家破人亡不是我说的,是寒羚山册说的。”

  尹新雪:“寒羚山册也说让旧雪诛杀你。”

  天韵顿时无言。

  她忽然明白过来。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一壁恨寒羚山册条例不公,一壁又想以寒羚山册定他人生死。

  “对不起,师尊。”天韵立刻说。

  尹新雪:“天韵,我这样的人,好像根本当不了审判者。”

  天韵:“但您可以当一个救世主,这也是我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做到的。”

  这时,院外有人进来通报,不等那人话说完,他便被人从后一脚踹飞,趴倒在地上。

  从庭院外气势汹汹闯进来一群人,身着金色衣袍,每人手臂上系了一条灰麻布条,那是家中有亲人去世的标志,每人腰间还挂着两只金铃铛,一进门便叮当响个不停。

  坐在庭院四处的老修士们不满地叫了起来:“哎哟,已经挤得不行了,再来就要将院子撑破勒!”

  “有什么事情不能换个大点的地方说,非要全挤在这一处吗?!”

  谷梁真一记眼刀扫过去,那一片顿时鸦雀无声。

  其他谷梁几位家主赶到谷梁长夫人身边,却闯不进去冰雪阵。

  尹新雪见状,将自己与天韵的结界解开,从结界中走了出来,但仍未开启柏月宁的冰雪阵。

  柏月宁还在阵中癫狂地拍击,完全没有一家之尊的威严。

  谷梁真见了旧雪,眼神里充满恨意,他儿子谷梁护正是因为寒羚山不肯施救才死的,头七还没过,而寒羚山却来南濛庆贺另一个与他儿子同龄的女孩生辰,这庭院中挂着的生辰装饰更刺痛了他的心。

  “真儿,真儿,”谷梁长夫人大叫着,“替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全部!我要让他们全部给护儿和小浅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