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尹新雪内心真的觉得有些刺痛。

  不是靠近天韵而产生的排斥反应,而是从心底被人晾凉的失落感。

  系统适时地响了起来:【检测到你的心情已跌破阈值,是否需要进行短暂的切换或中止?】

  尹新雪转身欲走, 走了两步, 鬼使神差地, 她又停下脚, 目光等待着不远处的天韵。

  她曾阅历无数虐文, 其中导致主角隔阂最深的就是——误会, 尤其是听墙角不听完整而导致的误会。

  往往一个主角话说一半,另一个主角便认为自己已听见事情的全部, 于是怒而分手, 或者怒而决裂。

  但尹新雪是个相当优秀的穿书员,即使她已成了书中人, 但也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或许天韵接下来还会有个‘但是’。

  尹新雪干脆让自己隐了身,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那边雪羚十七瞪着求知的大眼睛, 问天韵道:“原来你喜欢受虐啊?”

  天韵不满地在它脑袋上拍了一下,“你才喜欢受虐呢。”

  雪羚十七猫着嘴,“我不喜欢受虐啊,不是说了么, 我喜欢温柔摸我头的旧雪大人, 不喜欢不理我的旧雪大人,也不喜欢你打我的头,你知道吗?不许打我的头, 会变笨的。”

  换成以前的天韵, 肯定不愿意多听雪羚十七唠唠叨叨, 不过在天池呆的时间久了,整个人都寂寞起来, 雪羚十七反而成了唯一能陪天韵解闷的羊,她有时候故意逗雪羚十七,就是想听它损自己几句。

  她居然故意想听雪羚十七损自己……

  难道真的有那个受虐倾向?

  “我不是,”天韵不知如何开口,不知从何说起,“我觉得我也是喜欢温柔的师尊……”

  在她身后的尹新雪虽然没显露出什么,但嘴角却扬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总算她这些日子对天韵的好、以及白白被天韵占的便宜没有白费。

  “可是……”

  尹新雪嘴角渐渐放了下去。

  还有可是?

  “可是,”天韵又说,“可就像是……我本来追寻的是浮在水里的冰,因为它一旦被捧进手里就会化掉,求而不得,遂愈觉得珍贵,便愈发想去追求。

  当然春风和煦也很好,秋高气爽也很好,我都喜欢,我喜欢被阳光落在身上的感觉,可是这些日日都能见到,于是便没有那块浮冰那般令人向往。”

  雪羚十七:“可是谁会想要去追寻冰块呢?”

  天韵泄了气地蹲在地上,撑着双颊:“然而这本是我上寒羚山的初衷啊。”

  雪羚十七听明白了:“所以你还是有受虐倾向,你就喜欢求而不得的。”

  “这是不对的。”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那一刻,尹新雪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在说话了。

  不过她控制住了自己,所以开口的人不是她。

  只见乌听雨从她身旁走过,由于尹新雪隐着身,乌听雨并没有看见她。

  天韵转过身时,轻微有一秒的奇怪感觉,但也仍然没有察觉到尹新雪的存在,只视线从那片看似空荡的雪地一扫而过。

  “你回来啦?”雪羚十七一看见乌听雨,欢乐地蹦跶起来。

  乌听雨也高兴地跑上来,和雪羚十七抱着在雪地里转了几圈,“是啊是啊,我回来啦!”

  她的视线看见天韵时,少女的活泼忽然有了几分收敛,两颊渗出几分羞涩来。

  天韵:“……”

  乌听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她:“求而不得,就不应该强求。所以偏爱求而不得,这是不对的。”

  “你怎么进来的?”天韵从地上缓缓站起来。

  乌听雨:“旧雪大人允我来的。”

  师尊不是责怪自己不该招惹乌听雨么?怎么还允许乌听雨来找她?

  乌听雨:“天韵前辈,我这次来,是想说……”

  雪羚十七眼里写满好奇,兴致勃勃要听乌听雨说话。乌听雨却发现这里有个灯泡,于是哄着它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天韵前辈说,你或许可以暂时回避一会儿吗?很快就好。”

  雪羚十七不高兴了,嘴往下一咧:“就是不想要我听呗。”

  乌听雨:“……”

  在雪羚十七走后,天韵和乌听雨几乎是同时开口——

  “如果你想说上次的事……”

  “上次的事……”

  天韵:“你说。”

  乌听雨:“好,我先说。天韵前辈,此次下山,我请阿爹为我预知过,阿爹说,我与您,不会再有关于儿女情长的交往,听闻此言,我心中有些悲伤,因为那日逆舟堂初见,我曾对前辈生出爱慕之心。”

  天韵:“……”

  乌听雨:“天韵前辈,那日您问我,问我是不是喜欢你。今日,我也想问您,您那么问是何意思?”

  那日师尊曾质问天韵:‘若明日乌听雨来找你,问你今日一问是何意思,你怎么答?’

  她答不出来,师尊又说:‘你答不出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会辜负一颗天真的心。’

  当时她并不能理解师尊为何那么生气,此刻乌听雨真的出现在眼前,她才发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见天韵无言,乌听雨上前,站在天韵身前,与天韵四目相对。

  “我今日来此,是想问天韵前辈一句话。前辈对我,可有追逐之心?”

  乌听雨仔细盯着天韵的瞳孔,似乎要从她的眼神里找出她的反应。

  尹新雪就站在离两人十米的位置,她竟忽然对乌听雨产生了羡慕,那么年轻勇敢的女孩子,面对感情固然带着少女的羞涩,却敢于直接质问天韵的心意,而不像她,连身份都不能表明。

  她好奇天韵会怎么回答。

  大概,天韵会说她喜欢的人是师尊,不会对乌听雨有意思,那天的事只是误会,当时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天韵所说的师尊,尹新雪知道,是旧雪。

  是天韵的‘初衷’。

  天韵没有躲避乌听雨的眼神,就像尹新雪从不躲避天韵的眼神一样。

  “如果我说有,你会怎么样?如果我说没有,你又会怎么样?”

  乌听雨:“倘若有,我愿舍弃乌蓬家的声名,与阿爹的预知赌上一次,偏要与你有关于儿女情长的交往。倘若没有,我自此告辞,不再纠缠。”

  天韵:“你真能做到如此洒脱?”

  乌听雨:“不能。但乌蓬家有乌蓬家的傲骨,若是他人无意,我再纠缠也无用,即便心中会有不舍,亦要早些抽刀斩情丝,及早离去,还能落个潇洒的背影。”

  在天韵眼里,此刻的乌听雨竟与当年的自己有些像,但又完全不像。

  她当年也是这样对师尊一片冰心,师尊同样对她无意,但她做了和乌听雨完全不同的选择。

  或许与天生的个性有关,乌篷家人对事从不强求,亦不掺合闲杂,有则有,没有便没有,所以乌听雨对感情也是这样。

  但天韵性格执着,她认准的人,就永远是那个人,所以她纠缠许多年不愿放手。

  既然乌听雨如此坦坦荡荡来问她的心意,她也不打算吊着乌听雨。

  于是说:“那日是我思虑不周,我对你,并无追逐之心。”

  “我明白了。”乌听雨说完话,抿住了嘴。

  天韵感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她一向不会处理这样的事。

  这时,雪羚十七闷着头从雪地那头跑过来。

  彭——

  它不知撞上了什么,竟打了个踉跄。

  尹新雪没防着雪羚十七从后面冲上来,虽稳住身形,隐身咒却被十七给撞破了。

  她的身形在雪地中显现出来。

  乌听雨看见了,两边嘴角忽然就往下瘪,露出极委屈的神情。

  她像被欺负了的小女孩,朝尹新雪跑过来,一把抱住尹新雪,呜呜哭了起来。

  “旧雪大人,我好伤心,怎么办。”听乌听雨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原来她刚才竟一直是强忍着没在天韵面前露出伤心的样子,所谓洒脱,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很难。

  尹新雪隔着乌听雨看向天韵,只见天韵的目光也正朝着她这里。

  天韵无措地站在雪地里,不敢靠近,可是又觉得,师尊的怀抱只有她可以抱,乌听雨怎么可以。

  她的视线与师尊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空气中透着几许尴尬。

  不知师尊何时来的,但她感觉师尊应该听见了她和雪羚十七的对话,所以师尊此刻看她的神情里才会带着几分疏远,是她的话让师尊伤心了吗?

  乌听雨哭得像个孩子,其实以她的年龄,本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旧雪大人,我阿爹昨日同我说……说我最近半个月会瘦下十斤,我本觉得很开心,却原来……却原来是……是情窦初开就被关上了,我会因此伤心得瘦下十斤……我不要这样。”

  尹新雪将手覆在乌听雨背上,像之前安慰天韵那样在她背上轻轻抚着,“没事,会过去的。”

  乌听雨抬起头,如梨花带雨:“旧雪大人,我知道会过去,可是我现在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尹新雪轻轻问道:“需要我送你回南濛么?”

  乌听雨用力摇头:“我不回去,不回去。阿爹一定会嘲笑我。”

  尹新雪:“那你想让我陪着你么?”

  听到这话,天韵脚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她想阻止,那是她的师尊,只可以是她一个人的。

  但此事因她而起,她没有理由阻止。

  乌听雨重重点头:“大人,我想留在山上。”

  “那你随我回饮冰殿吧。”尹新雪温柔对她道。

  乌听雨一点头,眼泪从眼眶里落入雪地,“谢谢旧雪大人。”

  “师尊——”天韵在她们身后。

  尹新雪微顿,天韵似乎想追上来说什么,但脚上如千钧重,没有向前一步。

  她忽然不敢靠近师尊,她觉得师尊对她的态度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变成了有温度的冰冷。

  良久,尹新雪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头,对身后的天韵道:“既然你追寻的是浮冰,阳光又何必总是留在你身上?”

  天韵:“师尊……”

  尹新雪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或许是潇洒的。

  阳光自有她的傲骨。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