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蛹总算没出大事, 尹新雪在心底暗叹自己应变能力强。

  她穿书这些年,无论她自己,还是她认识的其他穿书员, 从来没人会想到在书里用上自己的真名落款。

  一场关系寒羚山未来的危机如此轻易就被尹新雪破解, 于是今晚仲秋的月色来得愈发弥足珍贵。

  月出于东山之上, 皎若玉盘, 是个不一般的玉盘, 是个很大很大的玉盘。

  尹新雪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 近得仿佛是从人群中间升起来的,幽幽浅白的光, 映照着洁白的雪, 少年人们坐在雪地里,三三两两, 谈笑风生,相互分享着家里人从山外捎来的月饼。

  所谓千里共婵娟, 天池的月亮固然与东山是同一轮月亮,却没东山那般大而亮。

  雪羚十七去陪它的雪羚二师长,天池就只剩天韵一个人,或许池中还有其他负责看守的雪羚族, 只是它们未现身, 因此这偌大的天池静得犹如一面纹丝不动的镜子,镜子中倒映着苍茫雪山。

  到了这时,天韵才觉得有些冷。

  她是火灵根, 自身体质属火, 寻常寒气不会令她感觉太冷。

  但这里是天池, 寒气最纯粹的地方,今夜又是一年一度月色最浓的时分, 饶是她再怎么硬扛,也觉得手脚不住发凉。

  要是师尊能来就好了。

  就算师尊不亲自来,让雪羚羊送件衣裳来也行。

  实在不行,师尊下道雪令,允她自行生火取暖也行。

  忽然间,天韵眼前一黑。

  她以为自己被冻晕了,心想自己何时这般弱不禁风,立刻她意识到,只是有什么东西将她眼睛遮住了。

  她将遮在脸上的布扯将下来,以为师尊来看她了,然而她回身看见的是容雨苍。

  “见到是我便这般失望么?”容雨苍道。

  天韵没回答,脊背落了下去,容雨苍带给她的斗篷顺着掉在地上。

  容雨苍将衣裳捡起来,这回直接扔进天韵怀里:“拿好,师尊让我给你的。”

  天韵顿时回光返照一般:“师尊?”

  容雨苍:“不然呢?不然谁会想到堂堂一株冥谷彼岸花,生在炼狱之旁,能引烈火入寒羚山,竟是个怕冷之人呢?”

  “你——”

  天韵刚要还嘴回去,却被容雨苍这调侃之言提醒了什么。

  那天师尊遣她来天池时,曾最后嘱咐过她一句:‘带件衣裳’。

  当时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只想着怎么顶嘴,没注意到这句话的奇怪之处。

  她是有些怕冷,所以每天都会煮热汤,既给师尊,也给自己。尤其是每年仲秋时节,月华最浓,这股寒意对她几乎是刺骨的。可这件事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连容雨苍也不知道。

  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她怕冷。

  旁人看她,总以为一身红衣之人,又能引火上山,怎可能会怕冷呢?

  师尊更不可能会知道了,过去师尊根本不关心她。

  既然师尊不知道她怕冷,如何会提醒她带件衣裳呢?

  只是随口一提么?

  “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容雨苍怪道。

  天韵盯着怀里的斗篷,手指轻轻摩挲几下:“寒羚山没有蚕,没有丝线,师尊从何处弄来这身裘衣?”

  容雨苍想了想,道:“这我并不清楚,不过今日师尊授完孵化之法后曾下过山,回来时便有了这件衣裳,想来是在山外买的。还有这个——”

  说着,容雨苍从身后拿出一方手帕,摊开来,手帕中心变出一叠小月饼。

  每一个只有半手掌那么大,果膏一般的材质,白白软软的,月饼上方是雪花的图样,洒着点点糖霜,宛若雪花落着,纹路凸起之处,还可见浅淡的红色,犹如红梅花瓣被嵌入雪中。

  容雨苍:“这是师尊让我拿给你的,说是雪花馅的月饼。”

  “师尊做的?”

  容雨苍:“想必吧,我与九方也有。”

  天韵将手帕合起来,盖住月饼,免得被弄脏,“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容雨苍本来想尝一个,看看给天韵的和给自己的是否有所不同,却没想天韵根本没给她伸爪子的机会。

  “奇怪?哪里奇怪?”

  天韵:“你我在山上这般久,何曾见过师尊会做月饼?”

  容雨苍并不感觉有什么,“自从商风林再见师尊,许多奇怪的事我都见过,你当着那么多人面吻了师尊,师尊没当场诛杀你,那次之后,我对任何发生在师尊身上的事都已见怪不怪。”

  她这么一说,天韵又想起来了。

  曾经她对师尊无意说过一句:“师尊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师尊当时如何回答她的?

  师尊问她:“你分得清?”

  当时师尊问得随意,她便也只是随意一听,可不知为何,此刻她心里却放不下这句话。

  自己究竟在怀疑什么?

  容雨苍见她思考认真,遂起身,“看来你最想见的人是师尊,我何必自作多情来陪你过仲秋,我走了。”

  “等等。”天韵扯住她一片衣角。

  容雨苍身形一定,神色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等什么?”

  天韵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颇不是东西,但不是东西也得说:“你能替我给师尊传句话吗?”

  所有的期待瞬间破灭了,容雨苍甩手将衣袖从她手里抢出来,“仲秋月圆夜,人月两团圆,如今你所求的皆已圆满,却为何要作践我对你的一番心思?”

  这话想必是容雨苍忍了很久的心底之言,今日被天韵这样一辜负,没忍住便吐诉了出来。

  天韵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一直没去见争渡,就是怕争渡会和雨苍一样。

  天韵明白他们对自己的心是极真诚的,可正因如此,她更不想去辜负他们。

  她自己尝过求而不得的苦楚,就不愿旁人受同样的苦。

  但容雨苍于她,终究与旁人不同。

  她只好婉言劝道:“雨苍,你如今是我的师妹,我们就这样,不是挺好么?”

  容雨苍背过身,冷冷哼道:“若你只是我大师姐,当然好,师门和谐。可你每日想的却是与师尊在一起,届时若真被你得偿所愿,我该怎么称呼你?难不成唤你师娘么?”

  “……”

  这个思路倒是别具一格,天韵先前还从没想过。

  “若你介意的是这个,也可仍然唤我师姐。”天韵道。

  容雨苍当然听出天韵是在故意装傻,她气得不想和这混蛋讲话,便干脆走了。

  她这一走,连最后陪天韵说话的人都没了。

  果然,今年的仲秋之夜,是孤独的。

  她将师尊给她的衣裳虚搭在背上,整个人缩了起来,远远凝视水中的圆月。

  真可怜,如此漫长的夜,若是能像凡人那样睡上一觉,也算打发时间,可她偏偏是不必睡觉的,如此便只能一个人盯着水面发呆,连发呆都无法专注,总是想着那只赋语蝶的落款。

  尹新雪。

  出现在落款位置的字,那必定是一个人的名字了。

  难不成是雪羚十七捉错了蝶,这并非师尊留下的?

  不可能,雪羚十七能以最小年纪在逐羚雪寄大会上夺得十七名,绝不会连捕捉赋语蝶这般基础的任务都出错。

  “雨苍说你有话让她带给我。”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道。

  天韵正想得出神,没防住被尹新雪这么一吓,连背上虚搭的衣裳都吓掉了,还误手打翻了身旁的月饼。

  咕噜滚开,散了一地。

  天韵低瞅了尹新雪一眼,连忙仓皇收拾,将滚到一旁的月饼一个个从雪地里捡回来,依旧包在手帕里,小心地揣进怀中。

  “雪地干净,还可以吃。”尹新雪毫不讲究地说。

  “是的。”天韵嘴上虽这么说,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若是以前的师尊,怎能容得掉在地上的食物再度入口?——

  其实她并不了解以前的师尊,她只是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认识,认为师尊绝不会吃掉在地上的东西。

  天韵似乎隐约明白自己在怀疑什么了。

  不过她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怀疑什么。

  尹新雪将滑落的裘衣捡起来,递给天韵,“穿上,天池冷。”

  若是之前,天韵肯定立刻就会接住,然而此刻她却没有伸手,反而说:“师尊,你冷么?”

  她这话问得奇怪,旧雪在雪山中生活了不知多少年,怎会冷?

  尹新雪道:“不冷。”

  天韵:“既然师尊不冷,我也不冷。”

  “说什么胡话,”尹新雪举着衣服都累了,天韵却还不接,“不许与我耍性子,以你的体质,今夜若没这件衣裳,你会被冻死在天池。”

  “难道这衣服有何特殊之处吗?”天韵故意问道。

  尹新雪感觉今天的天韵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哪里奇怪,“鹿宝阁的御寒衣,能抵御极寒。”

  天韵这才接过衣裳,心中疑虑却越发重。

  师尊为何会认为她需要御寒衣——虽然她此刻真的需要。当年她为了能留在山上,虽时常感到寒风刺骨,却从未有过半句吐露,她还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雪羚羊,连眼睛最尖的雪羚都没能看出她冷。

  更别说正眼都不多瞧她一下的师尊了。

  尹新雪却没想到这一层,她在书里看过介绍,其中说天韵的体质属火灵根,又出身于炼狱所在之地——冥谷,因而并不习惯极寒之地——寒羚山的气候,尤其在每年仲秋之夜,月华最浓之时,寒冷尤甚。

  恰好今年天韵被她遣来天池,若是任由天韵在这里呆上一整夜,只怕明天天一亮,将收获一枚冻天韵。

  天韵将裘衣披在身上,将两肩的毛领往脸旁拢了拢,果真是暖和。

  她把身旁的雪招呼出一片空地,讨好地朝尹新雪笑道:“一起呀,师尊。”

  尹新雪心道谁跟你一起,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坐了过去,“雨苍说你有话让她带来,是何话?”

  天韵:“师尊,天池寂寞,我每日种完雪莲便无事可做,我想让师尊教我弹箜篌。”

  尹新雪:“……”

  天韵似乎没察觉尹新雪的沉默,继续道:“我记得师尊当年常坐在山巅弹箜篌的,那曲子我至今仍记得,可自从重生后,从未听师尊弹奏过,师尊怎的如今不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尹新雪:不会弹箜篌怎么办?

  系统:【箜篌速成班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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