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中的几人眼睁睁看着火焰将三具尸体吞没, 直到骸骨零落,全部焦黑,连死因也无法辨认, 火焰才逐渐熄灭。

  外部的冷空气一阵一阵涌进大厅内, 混合着血肉焚烧后的腥臭焦糊味, 让诺埃尔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现在还没理清全局,但是其余人仿佛已经心照不宣地谋划好接下来的举措。

  唐娜简略地向莱尔说明战斗情况。伴随着越来越进的脚步声,他们朝着殿外走去。

  爱德华跟在莱尔身后,回望一眼已经焦黑的皇座, 露出一个冷笑。随即他又迅速收回目光。衣袖之下,爱德华紧紧地攥着芙蕾的遗言。

  芙蕾对自己太过自信。将大部分的势力都安排前去平息皇都中的叛乱。以至于宫殿中的防备如此简单, 能被自己轻易袭击。

  如今这些忠于女皇的军队一一回归, 芙蕾原本留下用来套路爱德华的遗书, 倒成了迅速统一这一群人的手段。爱德华可不会认为军队单凭一封遗书就会相信自己。

  遗书是冠冕堂皇的帷幕,实力才是让他们点头的关键。

  被疯狂生长的野草包裹的军队还没有清理。

  莱尔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十二石柱之前。将爱德华回头一眼当成担忧,莱尔安抚性地握住爱德华的手,朝他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温度沿着手掌蔓延,爱德华其实一点也不害怕。

  在芙蕾身边呆了十几年,大场面还是见过不少。他或许在某些方面敏感,但并不是一个神经纤细的人。

  但是他很乐意莱尔将自己视为脆弱的,值得保护的对象。所以爱德华顺从地反握住莱尔的手, 朝他所站的位置靠了靠。

  诺埃尔:哪里来的酸臭气息......

  索菲亚注意到队伍中心的莱尔, 颔首向他礼貌致意。两人在旅馆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是针锋相对,现在却变成合作关系。只能感慨一句命运无常。

  索菲亚不认为自己现在被动地有求于人。

  莱尔从容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他解决掉芙蕾和亲王。可两方的势力不只有肯恩和芙蕾两位代理人。无论是想要操纵肯恩, 重新洗牌的新贵族, 还是支持女皇, 想要维护地位的老牌贵族,都不会简单地屈服。

  这个时候,一些贵族的站队,比如新兴格里戈亚家族,就十分关键。

  至于叛变亲王后来自家族的责令?只要莱尔能成功,索菲亚自然有办法压下这些反对的声音。

  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莱尔率先看向殿外。从十二石柱的台阶往下去,视线被组个在广场的半圆形树林内。天空中飘洒着小雨,驱散了来自殿内焦糊的味道。

  马蹄声,交谈声,议论声越来越近。莱尔后退一步,将中心站位留给爱德华——他才是最后一幕剧的主角。

  庞大的军队不可能全部进入皇宫。几十位莱尔完全没有印象的骑士赶来,率军的几位骑士胸前有着红色缎带的勋章,那是上将的标志。身后陆陆续续跟着从光明神殿赶来的贵族。双方很少交谈,脸上都是心事重重的表情。

  在皇宫中,无论是花园,主道,还是广场,都是往日贵族们漫步细语的地方。如今众人却马不停蹄地向着主殿赶来。所谓的贵族仪态全然不见。

  或许是月桂树阻隔了视线,或许是飘洒的小雨扰乱了他们的思绪。

  当一众贵族和将士们真正穿过树林,走过广场时,才看到眼前完整的场景——

  在十二石柱的石阶之下,沟渠之内,有着几百名负伤的骑士和平民,看上去不堪一击。但在沟渠之外,是密密麻麻的骑士和牧师。他们身上纠缠满了青色的野草。这些野草沐浴在细雨之中,还在不停生长。

  鲜血与泪水就是它们最好的养料。

  这些绿色的尸体仿佛一具具雕塑,屹立在宫殿之外。诡异中又可以一窥伟力的神秘。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短暂震慑,怔愣在原地。紧接着,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更高处,站在最顶端台阶上的一群人。

  十二石柱之下,并没有多少人。

  红发青年站在正中。五官精致,就像玩偶一般。一名黑发贵族站在他的左侧,神色淡然。黑发贵族身后是一名银发小姐。

  爱德华的右侧则站着两名贵族们更加眼熟的身影。一位是有着墨绿色头发的索菲亚,另一位是摩里斯家族的继承人,诺埃尔。

  摩里斯的父亲当即想质问自己的儿子,但看到那些惨死的士兵,又压下了冲动。

  林赛与两位红主教的话他们这些贵族自然不会全信。只是醒来后场中一片狼藉,肯恩和教皇又不见踪影。此时唯一明确的指向就在皇宫。如果返回家族,或是叫来大批护卫再行动,势必会丧失先机。

  有贵族趁乱返回宅邸。只是选择马不停蹄赶来的,才是大多数。

  现在,大多数贵族开始后悔这个决定了。尤其是老牌贵族。他们家族本身的利益能够上他们暂时还在对决中处于上风。此时赶来站队,冒的风险比新贵族大得多。

  差不多都来齐了。莱尔看着陆陆续续赶到广场边缘,接近沟渠的众人。他扫视着众人,开口:

  “诸位应当是听闻女皇或是亲王的死讯,赶来这里。”

  军队处理完城内叛变,自然会回来复命。但同一时间大量赶来,应该是女皇的死已经走漏消息。

  众人闻言没有回答。雨声在一片沉默中格外显眼。

  “本人,莱尔 林顿,是林顿家族的掌权人。当热,也是肯恩亲王今日授勋仪式中净化的对象。”

  这句话主要是向赶来的骑士解释。那些贵族早在净化仪式中,就已经知道莱尔的身份。

  “肯恩亲王多年来觊觎皇位,意图谋害女皇。授勋仪式当日更是通过光明神殿的借口,控制贵族,联合光明神殿带兵进入皇宫。”莱尔指了指沟渠外的一排排草蛹。

  如此直白地说出肯恩的阴谋,在场好几位亲王派都不由地脸色一黑。但对上石阶上索菲亚墨绿色的双眼,又都噤声。

  格里戈亚的掌权人站在这位贵族身边,已经说明了家族的态度。

  “这就是证据。女皇大人早与我暗中联系,希望能够戳破肯恩的阴谋。只可惜我最后被亲王所控制,来迟一步。女皇已经和亲王,以及协助亲王谋反的教皇同归于尽。”

  仿佛为芙蕾悲伤似的,莱尔长叹一口气,“我们赶来时,女皇已经被劳恩教皇所召唤的火焰炙烤得不成人形。好在女皇留下了传位的遗诏,决定将皇位传给里德奥古斯汀。”

  他看向了爱德华:

  “里德奥古斯汀是如今皇室唯一的血脉。不久之前被亲王所迫害,流离于边境。索性现在皇子回归,叛敌被灭,能够继承帝国。”

  诺埃尔:里德流落......那路易又是谁?

  他的脑海中灵光一现,差点惊呼出声。原来所谓路易不过是个幌子,一直在找的人是里德。这样,亲王和女皇在现在翻脸也就说得过去了。毕竟莱尔刚刚来到皇都时,身边就跟着这个国家的皇子......

  诺埃尔心情复杂地看了莱尔一眼。

  比起诺埃尔,这些权力中心的贵族和骑士们显然对此事更加了解。几人面色变换,像是有几分相信。也有人面沉如水。

  人群终于开始骚乱起来。

  讨论声与抱怨声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幕传到十二石柱之上。

  “他不过是一个子爵,说这些话根本不可信!”

  “摩里斯家族的长子和格雷戈里家族的掌权人都在上面。一个是历史悠久的家族的长子,一个是目前风头正盛的新秀。能够都支持这个莱尔,我看......不简单。还是谨慎为好,真假不急于今日讨论。”

  “你们没有闻到宫殿传来的味道吗?女皇陛下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如今却在殿外守着,是什么目的?”“里德皇子虽然很少露面,但我记得他是金发蓝眼。莱尔 林顿分明是联合两个家族,想瞒天过海!”

  ......

  讨论声越发激烈。加上几名原本也有爵位的上将,争论越来越复杂。

  在雨中,即便有随行侍从撑伞,贵族们的风度也不再。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女皇和亲王情况犹未可知,毕竟死要见尸。即便女皇和亲王身死,如何分配利益,如何操纵局面,也不是莱尔一个小小子爵能够说了算的。

  很快,他们就达成了首要一致的目标——让莱尔这位籍籍无名的贵族下台。

  “不过是一名边境子爵,空口无凭!”一名上将开口。他作势就要带领几名骑士上前。

  贵族们也纷纷附和。刚才尸体带来的冲击感,在这些见多识广的贵族面前已经消减。尸体背后的利益可以暂时战胜死亡的恐惧。

  其中,一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贵族尤为突出。

  “莱尔子爵,我们刚才都昏倒在光明神殿净化仪式途中,对亲王之后的行动并不知情。虽然没有看到肯恩殿下的尸体,但就这么下结论说亲王谋害女皇,是否有些太过武断?”他说到。

  络腮胡身后的几名贵族连连称是。

  莱尔眼睛微眯。

  对于这名贵族,他有一些印象。是亲王扶持的新兴贵族中另一股较大的势力,与格雷戈里家族相当。

  作为纯粹的亲王派,刚才莱尔那一番“污蔑”完全就是戳在对方的气管上。他们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激烈指责自己。只要将操纵的脏水泼向莱尔,就可以替肯恩正名。连带着整个家族拜托“谋权”这顶大帽子。

  “你们在问我要证据?”莱尔语气诚恳地询问。

  “当然,不然呢?”络腮胡是典型的皇都地区尔米亚的长相。脸型方正,皮肤容易翻红。配合上他颇为壮硕的身体,质问显得很有气势。

  莱尔对此并不畏惧。他朝着诺埃尔摆摆手。对方会意,示意几名骑士进入殿内,将三具焦黑的骨架抬出。

  雨水冲刷在三具已经完全辨认不出身份的骨架上,冲刷下一大片黑色的污渍。

  “亲王,教皇和女王的确已经身死。这是他们的尸体,算不算第一个证据?”

  当然不算!即便身上的金属配饰依稀可以辨认出身份。但是难保有找替死的嫌疑。

  势力的代表人没有出现意外,无疑是最好的。

  无论是想要从中捞取利益,还是想将自己从刺杀中摘干净,贵族们都不可能认同莱尔的“证据”。他们议论着,出声质疑尸体的真实性。

  “众所周知,施法者的魔法一般不会伤害到自己。莱尔子爵的意思是,劳恩教皇是自杀不成?因为杀了两位皇室,畏罪自杀?”

  领头的络腮胡拧着眉忍不住嘲讽两句。

  闻言,莱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不定呢?毕竟您也说了是‘一般’情况。”

  他继续道:

  “女皇亲笔留下的传位遗诏,算不算第二个证据?”

  爱德华掏出女皇的遗诏,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莱尔在身后为爱德华打着伞。

  他们步履缓慢地穿过成片草蛹,走到骚乱的人群之前。

  芙蕾的遗诏采用皇宫中特制的莎草纸张。即便沾上雨水,也不会浸湿,变得绵软。

  看到走进的爱德华和遗诏,不远处的上将都一愣。他们都是女皇的心腹,自然见过爱德华。远看之时只是发现发色不对,觉得莱尔有狸猫换太子之嫌。因此言语激动。

  如今近看爱德华,除了发色和瞳色稍微不对,五官简直一模一样。加上莱尔之前提及“亲王迫害的言论”和女皇遗诏,骑士们就信了八分。

  军队本质上忠于帝国,再加上女皇的遗诏。如果莱尔所说里德一事为真,根据军队规定中的程序正义,他们和莱尔其实并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利益冲突。

  几位上将难得地稍微缓和了神色。

  女皇派的不少贵族也是如此。遗诏代表了女皇的态度。即便他们有未能保全女皇的罪过,也比亲王派的罪过小得多。顺着莱尔的话,最后获利的无疑是女皇派。

  相较于态度开始改变的女皇派,亲王派贵族们明显更加激动。

  爱德华的长相和芙蕾特殊的字迹无疑给莱尔的话增加了九分的可信度。如此一来,想要将莱尔拉下掌局的位置,难度要大上太多。

  如果今日事情就此落下定论,那么纯粹的亲王派就真的没有翻盘的机会。

  络腮胡显然是意识到这一点。一咬牙,他大声叫嚷到:

  “防水布特制的纸张也能做到这样的效果。这,这遗诏分明是仿制的!”

  “什么!仿制的?”周围已经动摇的贵族闻言,都惊讶地睁大眼睛。几位亲王派的贵族一看众人讨论,也出口质疑,势必要将局面再次搅乱。

  这次不用再等莱尔开口,在络腮胡还没反映过来的瞬间,爱德华的剑已经架到了对方脖子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预料到爱德华如此冲动,络腮胡的脸色顿时慌乱起来。

  他颤抖着,想将自己的脖子从长剑处移开,却又碍于爱德华的气势,不敢有所动作。

  爱德华露出一个微笑。

  “本皇子受亲王迫害,流离边境。侥幸回到皇都,却要改变外貌以躲避亲王搜查。如今母皇更是被肯恩迫害致死。

  本皇子心中悲痛。此时应该遵照女皇遗诏,尽快继位,操办后事。而你们这些贵族,却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推三阻四,质疑本皇子的权威......”

  莱尔很配合地露出悲愤的表情,爱德华继续说到:

  “莎草纸是皇宫特制,并且只有女皇能够接触到。莎草纸遇水不湿,百年不腐,只有特制的颜料可以在其上书写。而据本皇子所知,防水布特制的纸张可没有这种功能。”

  阳光下,他的笑容就如同盛开的白色波斯菊,纯洁而美丽。看到这个微笑,络腮胡先是意外一愣。下一刻,爱德华的动作就打破了这种美好。

  长剑挥下。伴随着络腮胡倒地的哀嚎,鲜血喷涌而出。

  暗黄色的莎草纸上被溅射出大片血痕,像是花园中艳丽的红色月季。肉眼可见的,鲜红的血痕像是被纸张吸收一般,开始逐渐消失,最后隐于无形。只有“芙蕾奥古斯汀”的名字依旧清晰。

  场中一片寂静。

  “这,就是第三个证据。”

  爱德华收敛了笑容,目光扫过场中众人。

  “现在,谁还有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莱尔眼中的爱德华:脆弱缺爱的爱人。

  亲王眼中的爱德华:煞星

  女皇眼中的爱德华:哄堂大孝

  爱德华本人:美强惨的双标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