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离开的日子不久。即便是在漫长的雨季, 地处偏南的皇都气温也开始逐渐回暖。

  太阳悬挂在十二区上空,将飘洒的雨幕照得透明,像是一串串晶莹的水晶珠帘。因为皇都良好的排水设施, 白日的小雨成了这个时节难得的景致。

  皇室为此专门在皇宫最高处搭建了观赏台。宽敞的平台, 卡邱兽皮毛缝合而成的沙发, 还有造价高昂的玻璃,保证了在观赏台上,能无死角地欣赏皇都的美丽风景。

  芙蕾奥古斯汀坐在正中的沙发上,看着远处笼罩在雨幕中, 隐隐约约的城市,心情却并不美妙。

  她的身材高挑。因为早年长时间在外征战, 皮肤呈现小麦色, 并不是传统贵族送钟爱的象牙色皮肤。配合着纤长的睫毛, 乌黑的头发,却天然带有神秘高贵的气质。

  即便和海力、斯托是同一辈的人,芙蕾被权力保养得当脸上,依旧可见当年被誉为“奥古斯汀明珠”的风采。

  “朗曼死了?”

  她看着跪在脚边的调查团人员,开口。明明是疑问句,但芙蕾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意料之中的事实。

  “是。从前往十二区清理平民之后,就没了消息。跟随他前去的几个六星骑士也失踪了。”

  冷汗从汇报消息的调查员额角滑落。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向女皇汇报消息。根据他的经验, 女皇表现得越是平静, 采取的手段越是狠厉。

  “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她的手指轻叩着镀金桌面。手掌厚厚的老茧提醒着众人,她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

  调查员眨了眨眼,身体因为紧张而紧绷。停顿了几秒, 他犹豫着开口:“有。我们在朗曼最后出现的街区找到了一个小孩。但是......”

  “但是?”

  “那孩子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芙蕾看着脚边调查员紧张的神色, 眨了眨眼, 勾起一个笑容。她收回视线,朝着门口一名侍卫道:“带过来我看看。”

  小孩很快就被侍卫带了上来。

  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他手脚纤细。小孩身上依旧穿着贫民常见的面粉袋装,手脚有着明显的伤痕。显然在被抓捕后,调查员们对他的□□并不算人道。

  他挣扎着想摆脱押送侍卫的控制,却被侍卫轻松地一把提起,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老实点!”侍卫低声叱喝,回应他的只是一个白眼。十二三岁的年轻,对善恶是非已经有了基本的认识。先前的拷问折磨让孩子对这些自诩为“帝国之盾”的士兵好感全无。

  “放开我!你们这些猪猡!”他大声叫喊。

  侍卫额头青筋一跳,看了看女皇,还是忍住了一脚提在小孩身上的打算。

  “闭嘴!不得对女皇无礼!”他将小孩双手反剪,压在地上。

  芙蕾看着这一幕,没有勃然大怒。她平静地站起身,离开沙发,走到小孩跟前。手指卡住小孩削瘦的脸颊,将他挣扎的头掰过来,与自己对视。

  黑色瞳孔对上小孩褐色双眸的一瞬间,脏话停止,观赏台恢复安静。一股寒意自孩子脚底升起,窜过脊背,直升天灵盖。

  那是在尸山血海中历炼出来的杀气。

  “在这里要安静一些。看在是第一次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芙蕾弯了弯眸子,“看到那是什么了吗?”

  她的手指向窗外连绵的雨幕。帝国翠绿中夹杂着枯黄的山脉,全部都笼罩在如轻烟般的小雨之中。

  “那是我,芙蕾奥古斯汀的帝国。是我花了四十年,维持的伟大帝国。

  这些侍卫,死去的军官,都是这个伟大帝国的零件。他们保障了你们这些寄生虫能够安然地生活在这里,没有变成地精的食物,德鲁伊的实验对象,或者巨龙的粪便!”

  松开了钳制住小孩的手,芙蕾接过一旁侍者递上来的手帕,睥睨着被压在地上的小孩。

  “让我猜猜原因,也许是某人因为无趣,留你一命?”

  孩子浑身一僵,被芙蕾说中了心事。

  “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她轻飘飘地赞扬了一句,“所以,你要为了一个杀人犯背叛整个帝国?背叛庇佑了整个帝国的军团?”

  被芙蕾的话术一绕,小孩的神色明显迟疑起来。他能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无法反驳。

  “错误的决定。你要好好想想呀,到底是谁让你活到了现在。”她用手帕擦拭小孩的脸。就像母亲一样,动作轻柔。

  洁白的手帕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黑色痕迹。那是小孩脸上的灰尘。

  “别用性命去赌道义这种愚蠢的东西。告诉我,身为奥古斯汀帝国的女皇,我可以宽容你。乖孩子,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蓝色的宝石耳坠随着芙蕾的动作摇晃,让场内围观的众人心也跟着耳坠悬起来。

  “一个......一个红头发的男人。他救了我。剩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后,小孩终于还是选择了开口。艰难地内心斗争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孩子瞪着芙蕾手中的手帕,怔怔出神。

  “很好。带下去。”

  芙蕾起身,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朝着侍卫吩咐。

  孩童嘶哑的喊声离观赏台越来越远。半跪在地上的调查眼已经大汗淋漓。他的视线跟随着芙蕾的脚步,移动回沙发之上。

  一张脏了的手帕被芙蕾扔到调查员眼前。

  “下次带来之前,打理干净一些。我不希望你们连这种事情也做不好。剩下的收尾工作,就交给第四骑士团吧。图尔斯他们这群废物,正好适合这个废物任务。”

  若有所思一般,她右手撑着脸颊,目光落在了魔法师公会的一片废墟之上。

  “真是个不乖的孩子。”

  轻轻的感慨声回荡在观赏台内,很快就隐没在一片雨声之中,杳无痕迹。

  ——

  梅格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要投奔莱尔。

  一半是因为莱尔展露出的强大实力,一般是因为莱尔挺身而出,搭救维布伦的举动。

  神秘强大,却又有着近乎奇妙的同理心。这样的矛盾体让梅格做出了冒险地抉择。比起海力,梅格直觉告诉自己,莱尔会是一位优秀的上司。

  无视自己搭档的挽留,他果断选择辞职。

  前几天事故之后,海力和会长都突然失踪。那位大人将抢救出的手稿交给自己,也没了音讯。

  手稿是魔法师公会的财产,梅格早就归还。炼金生物方面他既没有莱尔感兴趣的主题,也没有海力经验丰富。身为魔法师,梅格有人脉能找到莱尔的住处,却没有合适的投靠理由。

  他没有,但有人理由充足。

  梅格灵机一动,找到维布伦。

  这个选择很正确。在维布伦和莱尔一番长谈之后,维布伦向梅格转达了莱尔的决定。

  他们将前往摩顿家族,进行维布伦下一阶段的实验。所有的实验费用和聘请人员的开销,都会由摩顿家族支付。相应的是,他们需要对此事保持低调,并且忘记那晚在魔法师公会所发生的事情。

  这并不是多么苛刻的条件,梅格爽快答应。

  他不清楚莱尔究竟看重了维布伦实验的哪个优点,可能够和老牌贵族搭上关系,足够让这个选择回本了。

  直到坐上了前去摩顿家族的马车,梅格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有着极强的赌徒心态。

  不过......他看着街边飞速变换的景色,华丽的马车内饰,甚至还有甜点和热茶——这次自己应该赌对了。“老维布伦,莱尔大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梅格朝着身边神色紧张的维布伦询问。

  维布伦名义上是自己的上司,梅格对他却没有毕恭毕敬的尊重。他打心眼里,还是瞧不上这个潦倒的前辈。

  相比起志得意满的梅格,维布伦则要拘谨得多。听到梅格的询问,维布伦思索了一会儿,一脸严肃地回答:

  “莱尔大人和我探讨了魔咒作为语言的可能性,还有实验的进展......”

  维布伦回忆起莱尔对他说的话——

  “这些改造后的植物不要被束之高阁,成为贵族用来炫耀的收藏。我们需要大面积的推广。”

  “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平民才是帝国的基石,不是军团,也不是贵族。”

  他略带紧张的眉眼放松下来,带上了崇敬的表情:

  “他不仅是个天才,还是一位伟人。”

  ——

  莱尔 神秘大佬龙族伟人林顿坐在爱德华的房间内。今夜难得无风无雨。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在两人身上。

  爱德华还没有醒来。

  以莱尔这个角度,抬起头,就能够看到窗外明亮的月色。银月的光芒没有掩盖住漫天的星辰,它们在深蓝色的苍穹之上规律地流转,注视着这片大地上所有喜怒哀乐。

  就像是魔咒是中文的巧合,这片天空的星系和前世如此相似。只要凝望着夜晚的繁星,莱尔就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世界。

  川流不息的街道,热气腾腾的小吃摊,霓虹灯闪烁的都市夜景......相比起在这里宁静的夜晚,前世的要热闹地多。

  还有生前一直支持自己理想的父母,平时爱损自己,有困难又挺身而出的朋友们,每次任务结束,都会请大家吃火锅的大队长......安静的环境让人思绪发散。平日里被压抑的思乡情绪,在这个时候总会特别清晰。

  前世因为工作的原因,对故乡的思念是某个具体的地点。目的地和自己之间隔着一条铁路,一片海,或者一串长长的地名。

  来到这个世界,“故乡”变成了过去所有生活抽象成的符号,自己和故乡之间,隔着千百年光阴的尘埃,数亿颗星辰。

  从穿越的那一刻开始,莱尔就知道,这些无法诉说的怀念只能在一次又一次无果的遥望中,变成逐渐淡忘的回忆。

  因此,他在得知自己还有一位穿越者的前辈,甚至有回去的方法时,才会如此重视。

  如果真的有返回现代的机会,你会回去吗?莱尔在这之前的答案是毫不犹豫地肯定。二十三年的现代生活早就将他的三观定型。现代的自己并不是毫无羁绊。

  但现在,他犹豫了。

  为了保护庄园众人受伤的埃德蒙,忠心耿耿的唐娜,一点点成长的女仆康妮,将整个摩顿家族的命运交付到自己手中的林赛......还有——

  莱尔望向了床上爱德华安静地睡颜。

  还有从穿越来后,就一直跟随着自己,没有选择过离开的爱德华。

  往日种种回忆浮现在脑海。从穿越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在这片全新的大陆留下了痕迹。如果有这样的选项,自己真的舍得抛弃他们吗?

  莱尔握住了爱德华的手。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都埋藏在他的心中。只是潜意识里,他选择了逃避。

  比如在做出计划时,考虑到爱德华的身份,将表明心意的安排在三拖延。好像只要不沾上所谓的“爱情”“亲情”这样带有依赖感的词汇,庄园众人能够自食其力,自己就能够全身而退。

  自私,糟糕且极度利己的错误想法。

  莱尔低下头,吻了吻爱德华的手背。

  “对不起。”

  这句话他是用中文说的。

  下一刻,衣兜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

  一个梦。

  一个漫长的,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

  耳边是沸腾的水发出尖啸。

  尖啸声让爱德华产生不适的耳鸣。他此刻没有办法阻止。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尖啸声音量开始降低,模糊,变成了女人尖叫哭泣的声音。

  女人的尖叫变成了啜泣。她哀求着不要带走自己唯一的孩子。但是爱德华还是选择了离开。

  能将一夜//情的产物养到八岁,根本上还是为了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女人没有料想到自己准备威胁的对象手段如此干脆。她后悔于没有早早和爱德华培养出母子感情。

  然后,爱德华拥有了新的母亲。

  黑发黑瞳,脸上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永远渴望着权力的母亲——芙蕾奥古斯汀。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比起廉价的筹码,没有感情的实验工具,现在的生活称得上梦幻。如果不是自己刚刚认识的皇兄在几个月后就被处死,爱德华甚至认为芙蕾是真心把他当作儿子来看待的。

  无论是剑术还是魔法,自己都能做到最好。只为芙蕾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再久一点。

  但她还是得知了斯托隐瞒的真相。

  芙蕾偏爱奥古斯汀的玫瑰。花园中成片的玫瑰会在春末的旱季盛开。就在春末无雨的日子里,她看着自己快速愈合的伤口,脱口而出:

  “怪物。”

  自欺欺人的梦境在这一刻终结。那些隐藏在玫瑰之下的尖刺穿透皮肤,像是诅咒烙印进爱德华的皮肤中。

  爱德华从来不喜欢奥古斯汀的玫瑰。

  它们短暂的花期就像自己隐瞒的谎言。还没来得及沉浸其中,就迫不及待地凋谢。

  爱德华对它不是单纯的厌恶。不知从何时起,里面还参杂了难以启齿的期待。

  有人答应过自己,之后会亲自为他种?

  自己好像很喜欢他?

  是谁呢?

  思绪混沌之间,爱德华感觉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闻到了玫瑰花刚刚绽放的香味。

  “对不起。”

  爱德华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啊——玫瑰花的伏笔终于回收了。让我来看看下一个要回收的是什么(翻开小本本)

  答应大家的日万在写了。

  因为笨蛋作者不会写感情线。这几段都是修改过好多遍的版本。夕阳红手速jpg

  另外,小花可以求一条评论吗?真的好喜欢看大家的评论(猫猫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