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人渣【完结番外】>第二十九章

  范洛从家里搬出来3年了,当年从北京跑回来,他便没继续在家里住下去。在外面自己租了一间房,用的当然还是母亲的钱。模特的工作以现在的年纪自然做不了,听老朋友的介绍帮几家服装厂画画设计稿,所幸他还记得一些以前在美国学习的知识,服装厂的人喜欢这种中西掺半的洋气。

  前些天范洛碰见在商场工作的老同学,老同学送给他一本台历,他惊讶地发现年历已经翻新到了09,而家里三年前没翻完的台历还放在桌上,城市的广告牌还停留在去年的北京奥运会中。日子过得比翻台历的速度还快,一本台历没翻到底,已过去好几年。

  听唱片的人越变越少,人们现在喜欢用随身听或手机。范洛还是习惯逛音像店,看见音像店腿便会不由自主地迈进去。看到梅艳芳的《女人花》仍在悬空的电视上播放,他想起03年自己为失去喜欢的歌星而哭了两次。

  河合奈保子的唱片,当年找遍全城都找不到,这天在音像店里一下翻出一张。惊喜跟这段缘分一样突兀。

  出门时路边的志愿者给他发来一个口罩,请求他将口罩戴上。

  范洛接过口罩说:“本来每天都有带,是今天忘记了。”

  不知道从哪天起,路上的人都戴起口罩。听新闻说是甲流全世界突然大爆发起来。得了这个病虽然治愈率很大,但仍然是会死人。只不过它的威力没当年的非典大,重视的人实在不多。因为重视的人不多,所以显得它好像很无关紧要。

  范洛戴上口罩后,母亲给他发来短信,问他怎么还没到。今天是阿沙的九岁生日,要去给他庆生。他每年回家的次数不多,阿沙的生日年年必去,全算在这些不多的次数里。

  范洛开车经过那片经年不衰的梧桐树下,断尾的流浪猫现在还活着,趴在那棵大树下盘成一团,像个古怪的老头子。

  范洛把车停在别墅门口,别墅内的热闹声远远便能闻到。

  花园里聚了不少人,都是父母的朋友和阿沙在小学里几个要好的同学。蛋糕摆了五层高,奶油像一圈圈围在新娘身上的婚纱,水果像新娘子漂亮的头饰,晶莹剔透地发光。

  阿沙看见他来,跑过来扑在他怀里。

  范洛摸着他的小脑袋说:“生日快乐。”

  范母上前一把把阿沙拉回来,盯着范洛眉头微一皱问:“怎么戴着口罩?”

  范洛说:“外面的人都戴口罩。”

  范母说:“我们又不是在外面。”

  母亲的一个朋友博学多识:“是因为甲流才戴的吧。其实我们这边没有那么严重,官方要让人重视所以才会这么夸大。”

  范洛就问他:“那你们为什么不重视?”

  那个人傻了傻:“因为没有那么严重啊。”

  范母和客人一起笑的时候顺带瞪了范洛一眼,凑到他耳边提醒他:“来的是客人,你跟客人怎么能这么说话?你都28岁了,以为自己还是8岁的小孩子吗?快点把你的口罩摘下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奇怪。”

  “8岁的孩子”只得点一点头,把口罩摘下来。

  阿沙不顾母亲的阻拦,要和范洛亲近。他拉着范洛到大蛋糕前,撒娇着说:“哥哥,帮我切蛋糕。”

  范洛拿起刀时,母亲和继父的脸色都是骤变了一下。在和男士们应酬的继父赶过来,用英语责问母亲:“你怎么可以让他做这个?”

  母亲没答话,吊着一口呼吸紧张地看着范洛。

  范洛把刀放在阿沙的手中,牵起他的手,第一刀,切在白花花的奶油上,嘴里说着:“生日快乐,阿沙九岁啦。”奶油从中间裂开来,厚厚的一层绵软。然后白花花的奶油,就从新娘绵软的婚纱,变成医院病床的床单,医生冷硬的白大褂。

  阿沙没过几天就得了甲流,被送到医院隔离。那天生日宴会结束,他第二天便突然全身发热,母亲和继父起初以为是普通发烧,给他吃了退烧药让他睡觉。没想到两三天后情况不退反而更严重,实在没办法只能赶紧送到医院去。

  医院确诊是甲流,范母不相信,边哭边问:“不是说孩子只有5岁以下才容易感染吗,他都已经9岁了,怎么还会感染到?”

  医生问他们,阿沙是不是有先天性的疾病。

  范母沉默住,沉默了非常久说:“他心脏有些不好。”

  医生告诉他:“有先天的心血管疾病,也是很容易感染。你们之前就应该照看好啊。”

  范母说不出话,捂嘴着哭。洋人先生一脸的万分懊悔,嘴巴喃喃祷告他的圣经。

  那天刚从医院出来后已经是深夜,范洛开车回家时是疲困的状态。车还没转到南山路,亲戚就打电话过来焦急地喊:“你弟弟快不行了,你快回来吧!”

  疲困瞬间脱离他躯体,范洛紧忙在路口掉转车头,火急火燎赶回医院。驾驶途中他不小心撞到一辆从岔路转出来的夏利,夏利车主下车看了一眼凹瘪的车头,怒气冲冲骂范洛:“你怎么开车的!我车上有孕妇你知不知道!”

  夏利的副驾驶座坐着一个捂着肚子的女人,脸色看起来好像还惊魂未定。

  范洛跟他说:“我有急事。”

  “有什么急事?我老婆肚子里有孩子呢你有什么急事!”

  范洛焦急得手足无措地从口袋里拿出钱包,颤抖的手在钱包里抽出一大沓厚厚的钞票,来不及好好道歉,急急忙塞在男人手里。男人没接好,钞票一下掉在地上飞散四处。

  范洛自顾回到车上,男人顾着赶紧去捡散落的钱,等想起叫住范洛时,范洛的车已开走。

  赶回医院的时候是凌晨十二点,亲戚们聚在手术室门口,女性在哭,男性安慰哭的女性。手术室门大咧咧地打开,上面的灯光暗了。洋先生跪在手术室内,一只手搭搂手术台上被白布盖起来的小小的人,一只手撑在地上,边哭边喊他圣经里的上帝。

  范洛定在原地,目光在人群中找寻他母亲的身影。母亲被一群人簇拥,呆坐在手术室门口。没有影视剧里演的那种哭天抢地,仅仅是在发呆,木楞地发呆。掉进一口让她不懂得说话的水缸里,被水灌满了会动的嘴。

  范洛迟来的意识终于让他变得痛苦,痛苦得四肢百骸都无法动弹,喘出来的呼吸每一口都是带刺的刀,从喉咙里划过的时候插满针孔。

  阿沙由甲流引发病毒性肺炎,死了。

  他的弟弟,今年才九岁的弟弟,死在了那块像他生日奶油的白布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