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来握着手里的塑料尺, 那尺子下面是波浪的锯齿。

  手一用劲,会在掌心硌出一道道波纹。

  她单臂拄在床上,整个背靠在床头上。

  米来推开身上的路婳浓冷静的问她:“这是干什么用的?”

  路婳浓翘起腿给米来看, 大腿里侧遍布着红肿的条印子。

  那是她一次一次用这尺子抽自己的证据。

  米来却红着眼推她的腿,“路婳浓, 你有病你知不知道?”

  路婳浓点头,她并着腿跪在床上, 手去够米来的手,却被米来避如蛇蝎。

  米来从床上起身, 着袜子踩在地板上,手死死的捏在路婳浓下颌下。

  她挑着眉问路婳浓:“喜欢痛是吧?”

  路婳浓垂着头点了点,活像一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小兽。

  米来高高扬起手里的塑料尺, 却一把抽到了自己的脸上。

  这几年,她的手劲儿慢慢变大,这一抽, 整个脸都跟着肿起来了。

  路婳浓吓得直起上身,手指在米来脸侧虚虚的碰了碰。

  米来后退一步避开路婳浓的手, 拇指和食指之间放着那根尺子,一用力,那尺子被拦腰掰折。

  她扔了尺子, 看向路婳浓,“我管不了你一辈子的,路婳浓。”

  路婳浓摇头,“我会变好的,真的。”

  米来脱了自己身上的衬衫, 一把罩在路婳浓不着寸缕的上身。

  她说:“从现在开始, 我们尝试着过没有彼此的生活吧。”

  然后她把黑哥给的那块儿巧克力塞进了路婳浓的嘴里, “以后不要吃苦了,多吃点儿甜吧。”

  路婳浓又膝行着向前蹭了蹭。

  她伸出自己瘦得血管清晰可见的手,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淡绿衬衫。

  米来歪歪扭扭的走到门口的时候,路婳浓叫住了她:“米来,我一定会站在你能看到的高点,等你回来爱我的。”

  米来没回头。

  刚喝了酒,大晚上的一个人出了帝景隆跃。

  她抱着街边的电线杆子弯腰吐了好一会儿。

  再抬起头时,混沌的脑子已经清明不少。

  月亮依然高高挂在头顶,她回身去看路家,已是一片黑暗。

  她踢了踢脚边的马路边石,又垂着腰慢慢坐在地上。

  低下头双指并拢,尽了她最大的力气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牛仔裤料,她还是觉得疼。

  她没管那么许多,等戴南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街上睡了好一会儿。

  被戴南叫醒时,米来弓着背手抵在地上狠狠咳嗽了几声。

  她抱自己的手臂,佝偻着上了戴南的吉普车。

  戴南在车上告诉她,小刀儿妥协了。

  米来对他摆了摆手,疲惫的开口:“明天再说吧。”

  戴南拧钥匙之前,给米来递了瓶水。

  米来看了一眼那水,还是拒绝。

  “小南哥,给我讲讲你和丽姐吧。”

  戴南收回手,把那瓶水拧开,手死按着米来的下颌,硬是给她灌了两口下去。

  米来挣扎了一下,那水洒了她一裤子。

  她握着那水瓶大笑。

  戴南也跟着她笑。

  他收回手,拧了钥匙。

  街上没车也没人,戴南开了车顶的天窗。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嗖」的一下子从帝景隆跃大门口冲了出去。

  米来随手拧开电台,电台正在放粤语歌。

  她晃悠着站起身,脱了脚上的布鞋,脚踩在座椅上,把上身探出车张开双手。

  那风劈头盖脸的带着沙和尘一起砸在她的脸上。

  路婳浓应该会发了疯的喜欢。

  米来想。

  她没听过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歌,但还是扯着嗓子跟着乱哼。

  戴南手拧了音量,那音乐声霎时从车里直往天上冲。

  米来也解开自己的头发,任那乱发随着风胡乱地吹。

  她身体发冷,手搭了下额头,烫的很具体。

  米来突然在这一刻和喜欢疼痛的路婳浓产生了共鸣。

  难过时,身体上的难受好像能帮着分担心脏上的痛。

  这何尝不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呢。

  米来累了,她瘫回到座椅,乖乖系了安全带。

  到北苑之前,她对戴南说:“小刀儿发货,咱们就扣下。光发货,收不到回笼钱儿,他肯定不能坐以待毙。”

  戴南问:“那他不发了怎么办?”

  “就他那个不可一世的性子,能吃这哑巴亏?”

  “你的意思是,他会秘密回国找咱们算账?”

  米来换了个姿势窝着,“他敢回来,我就让他再也出不去。”眼睛里是发了狠的恨意。

  车稳稳停在北苑门前的停车场。

  米来刚要下车,戴南叫住她。

  他开了四面车窗,递给米来一根烟。

  米来接了,把它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继续把烟放在手里把玩。

  戴南拿着打火机靠过来,米来拒绝:“戒烟呢。”

  自打她打火机丢了,就一直强迫自己戒掉烟瘾。

  她其实本来也不喜欢烟草和酒精,不想再装成大人以后,那些坏毛病也连带着不想再要了。

  戴南给自己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后。

  他悠悠的开口:“我是丽姐在派出所捡回去的不良青年。那时候不成熟,以为打架斗殴多酷多帅,进了局子出来也不觉得丢人,还引以为荣。”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又说:“那天,丽姐在局子门口一个人靠在车边吸烟,你不知道那画面有多美。我当时就觉得我要娶到她,那时候我年少轻狂啊,在局子里呆了三天,头没梳脸没洗就赶去搭讪,丽姐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根儿烟。”

  戴南又顿了一下,指了指米来手里的细烟:“就这款。她劝我回去好好找个工作,我那时候哪儿能听呢?我还不要脸的给人开黄腔。”

  米来轻轻「啧」了一声,嫌弃的很明显。

  戴南也笑,“她还是没生气,就一直靠在车边像看小孩子一样的看我。我被这么一看,肯定不服对吧?手还没搭到人家衣服的边儿,两秒钟,我的脸就被人死死扣在车窗上。”

  米来想了一下那画面,笑着抱住腿,“像是丽姐能做出来的事。”

  “嗯,然后她等的人出来了,是锋哥,就以前的安保部队长。我当时吓的腿都软了,但是锋哥像没看到我似的,和丽姐谈笑风生。”他抽完了烟,随手把烟扔到地上,再开了车门,用脚碾了碾烟头。

  “我想偷摸溜走的时候,丽姐叫住了我,她说如果我在社会上找不到工作,可以去豪庭找她。”

  米来狠狠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靠,丽姐也太帅了。”

  “就是说呢,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想不到我原来是那样的二流子吧?”戴南问。

  “丽姐教导有方。”米来肯定的说。

  戴南点头:“我老早就知道她为警方做事,她调查你舅的时候我也知道。她当时说你舅是个好人,不应该再受这一遭。

  所以他一直没答应小刀儿的请求,丽姐也就放了心。但哪想到你奶奶突然生病需要手术费,你们来之前丽姐那一晚都没睡。”

  米来回味的笑,“怪不得一直说让我去陪她睡觉,感情真就是缺觉啊。”

  等烟味儿散尽,戴南关了车窗。

  他说:“不管你是不是警方的人,丽姐把我托给你,你就放心用我,我绝不背叛。”

  米来拍了拍他的肩,“就快见亮儿了。”

  .

  路婳浓开学走的那天,路飞扬短信通知她了。

  她看着屏幕里那航班号和出发时间,还是把手机倒扣,一个人站到了窗边。

  她的小姑娘长大了,离她的梦想也越来越近。

  时间快到时,米来抬起头等着,直等到脖子要断了,才有飞机从她眼前一飞而过。

  她不知道那里面坐没坐着自己倔强不服输的小姑娘,还是对着天上那长长的尾气祈祷小姑娘能平安健康,一直做天之骄女。

  有人敲门。

  她回身,手架在落地窗前的原木栏杆儿上。

  “米总,改的那几个酒吧全都转亏为盈了。”戴南兴奋的说。

  她在小刀儿不理自己的日子里,把自己的根须深深的往地里扎,她要汲取养分,再也不要做别人任意摆布的玩偶。

  “嗯,三个月就开始盈利是好事。但是我们可没有房租开销,再努努力,走量把酒水价格打下去才是正事儿。”

  戴南问:“想走量,还得多开新店。但是弄这么大,一旦断了资金链,咱们就彻底玩儿完了。”

  米来鞋尖儿点地,动了几下后,坚定的抬头:“铺。”

  豪庭彻底转型,抛弃了传统KTV业态,逐渐开始拥抱年轻人群体。

  在h市狂铺店的时候,业内几个大佬全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毕竟年轻人消费力弱是共知。

  但乘上了时代东风,那猪在风口上都能飞起来。国家开始反贪反腐,一些传统消费娱乐行业开始走夕阳路。

  米来真的在h市飞起来了,凭着平价酒水,和豪庭独一无二的小食,还有对女性群体的特殊关照,她硬是在h市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干了一年,凤景的王天儿来找她取经。

  他把米来约在一个高级的高尔夫球场上,一套高尔夫球具小百万,说送就送。

  米来拿人手软,收了球具问他:“怎么?您那老凤凰飞不起来了?”

  王天儿尴尬的笑了一下,“米总说的哪儿的话,能飞,就是没米总您的眼光儿好,扑腾的不高嘛。”

  米来坐在那球车上笑了一下,“您想了解点儿什么呢?”

  球车到了球场,米来笑呵呵的下车。

  有球童帮忙拎她那七位数的球具。

  她再也不是窝在那小土房的贫穷小胖子了。

  米来在阳光下抻了抻懒腰,随手给小球童塞了几百块的小费。

  王天儿拉她在休息区棚底下聊:“米总,你说你那个商业模式可以在其他城市复制推广吗?”

  米来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还没等她说话,棚上吊挂着的电视上正放着一档电视综艺,米来越看那脸越熟悉。

  她指着电视抖着嗓子问自己的球童:“这什么?她是谁啊?”

  刚收了几百块小费的球童立刻小跑过来:“最近很火的《演技特优班》,一档选青年演员的综艺。她是,我想想,路,啊,路婳浓,好像还是咱们h市人呢。”

  路婳浓。

  米来手垂在椅子上轻轻拍了拍椅背。

  到嘴边的话立刻变了个方向:“我这儿倒是有一个符合王总的大饼,就不知道你的胃口够不够大,能不能吃进去。”

  王天儿眼前一亮,“快说来听听。”

  “我打算进军b城,你也知道b城地头蛇多,咱们外来户不太好进。但只要咱们前期肯烧钱,那么大的市场,只要把牌子打出去,甚至能影响全国。”

  王天儿点了点头,“继续说。”

  “差点儿钱。”米来不绕弯子,她两手一摊,叫穷叫的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