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纠结一周之后的事, 米来实在打不起精神。

  周州拍她,“体育课了啊,快点儿。”

  高二的体育课, 应该珍惜。

  毕竟高三生不配体育,体育老师的课会被各科老师痛快瓜分。

  她慢腾腾起身, 弯下腰拍了拍自己的腿,也不知道扛不扛得住。

  因为他们班一共就二十几个人, 体育老师搭眼儿一扫就能看得出谁在摸鱼。

  进了室内体育馆,米来却得了个优待。

  大概是全校老师都知道了米来腿的事儿, 点完了名,年轻的体育老师随手从球筐里捡了个排球扔给米来。

  “一会儿,要是有请假不能剧烈运动的, 你们就互相扔一扔就行了。”

  米来接过来点头,周州朝她投来超羡慕的目光。

  体育课请假要扣平时分,请一次假实在划不来。毕竟只要听一会儿体育老师的唠叨, 再玩玩儿球这整节课就过了。

  新来的体育老师是今年才考进德育的体院儿研究生,最是喜欢理论知识。脖子上像模像样挂着的金属口哨, 一次都没听他吹响过。

  讲了十分钟的理论课,才放学生们去练球。

  米来乐得没人请假,她就可以自己摸鱼拍球混时间。

  队伍解散的时候, 却有人举手请假了。

  “老师,我肚子不太舒服。”

  体育老师瞬间get到高中女生的意思,没用她解释多一句话,立刻指了指米来的方向,“扣你一半儿分, 陪米来扔扔球吧。”

  米来拿着球立刻向后倒退了一步。

  路婳浓抬眼看她, “你别紧张, 就把我当成普通同学就行。”

  “我,我没紧张。”米来说,然后她伸手把手里的排球递给路婳浓:“给你吧,你坐着扔给我。”

  路婳浓接了,没坐。

  她随意把球扔回给米来,问她:“最近上课的时候都干嘛呢?天天低着头。”

  米来挠了挠头,“哦,新买了个手机,和周州联网斗地主。”

  路婳浓挑眉,重复了一句米来的话:“新买的手机。”

  接过球,又把球狠狠拍出去。

  米来伸出手去接,没接到。

  小跑着去捡了球,回来的时候,路婳浓问:“真的学不下去了?”

  米来轻轻把球拍回去,“嗯,我就不是那块料儿,混个高中文凭就得了。”

  路婳浓两手握着球,走到她身边,“就想在你舅那个破烂修车行呆一辈子了?”

  米来点头,“嗯,我也没啥大志向。我奶奶说了,人这一生,平安健康就够了,其他的都是奢望。”

  “钱也还完了?”路婳浓又问。

  米来摇头:“李强和小白的还完了以后还差周州八万,李强又给我拿了八万块钱,让我还给周州,说那八万他不要了。”

  路婳浓点头。

  接下来就是两人机械性的扔球动作。

  与体育馆一边撒开了欢儿的同学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体育老师坐在体育馆的座椅上,仰起头吼米来:“诶,病号组,别这么死气沉沉的。”

  米来离老远朝他点头。

  又对路婳浓扯开嘴笑了一下,“装装样子吧,笑一笑,活泼一点儿。”

  路婳浓脸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没应。

  只是又问了一句:“你真的决定了?”

  “嗯。”米来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过排球,再跑出去几步扔回给她。

  “h市蛮好的,我爸现在天天都出早餐摊儿,卖的还行。我在李强店里打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呗,以后能把奶奶体面送走就算完成我这辈子的夙愿了。”

  反正你也不要我了不是吗?

  路婳浓拿着球,在自己手里来回颠了颠后,问米来:“是因为我吗?我让你这么消极?”

  米来坦荡摇头,“不是,是因为学习,我根本就学不进去。你也知道,我不太聪明。”

  路婳浓就地坐在体育馆里的地板上,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米来,你过来。”

  米来磨磨蹭蹭的挪过去,问她:“你妈不会把你送进戒同所吧?我最近可都没和你说过一句话。”

  路婳浓笑了,她转头问:“因为这个,你才这么听话啊?”

  米来仰了下头,双手靠后撑在身后问她:“这个还不可怕吗?”

  路婳浓摇头,“对我来说更可怕的是,当年信誓旦旦说要陪我一起去b城的你,突然就没了魂儿,让我想起来我哥了。”

  “飞扬哥啊,意气风发少年天才。”米来咂摸了几下嘴。

  米来熟悉路婳浓,又觉得陌生。

  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对她打哈哈,只是直不愣登的回她刚才的话:“去那儿干嘛啊?反正你要我离你远远的。城市大,人心就空,没意思,不如在修车行来一顿热乎乎的涮羊肉实在。”

  路婳浓抱着自己的腿没搭话。

  体育课的时间当然是全天体感过得最快的课。

  下课之后,周州「登登」的跑过来,搭她的肩,“我看你俩聊的挺好的啊,还坐那么近,刚说什么了?”

  米来回头,扯了下周州费劲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路老师人是好人啊,这时候还惦记我的学习呢。”

  周州笑,“还真是物是人非,我原以为她考咱们班,是因为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呢。”

  米来苦笑:“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别提了。再说我都多长时间没看见小白了,昨天在楼下便利店冷不丁看到他,我俩尴尬的都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打招呼吧,显得有点儿生疏。不打招呼吧,也不太对劲儿。

  周州笑,“人小白天天沉迷刷题,感情还是在心里的,你也别多想。”

  “我没多想。”米来说,“就是吧,才高二,大家就这样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里忙,以后怕是也没有以后了。”

  周州拽米来去了便利店,买了饮料后,递给她一瓶:“想那么远,不如想想校庆你那情敌吧。”

  米来抬眉,“你不觉得路婳浓这时候接受他的告白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吗?”

  “几个意思?”周州问。

  “万一她妈丧心病狂的要去「矫正」路婳浓的性取向呢?”

  周州笑了一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的事儿不该你操心你别贷款操心。我看路老师是个聪明的,不会落到那般境地。”

  米来上课就和周州一起斗地主,一天浑浑噩噩的就过去了。

  有人往学校里放了一批时兴的共享单车,米来没事儿的时候,就和周州一起骑着单车回家吃饭。

  奶奶说她腿没好利索,不让她骑小摩托。

  放学后和周州并排骑车,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时候,周州说要买学校门口的关东煮带回去给奶奶。

  米来单脚踏在地上,一手把自己的车把,一手伸出去拽周州的。

  她恍恍惚惚间,在小店儿的胡同里,看到几个染着花花绿绿头发的社会人围在一个穿着德育校服的女生旁边。

  米来松开车把,把两辆车并排靠在墙边,一个人走了进去。

  混混们看了她一眼,问她:“有事儿?”

  米来点头,像个纯洁的小白花似的问他:“你们干什么呢?”

  混混笑了,他走到米来身边,两人个子差不多,米来还挺了挺自己的腰杆儿。

  那女生像是认识她的,小声叫了一句:“米来学姐。”

  米来一听,这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人吧,就不能和陌生人交换姓名,因为一旦陌生人准确无误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那就证明那个陌生人就不再是个单纯的陌生人了,她是有血有肉有灵魂并且是可以互相成为朋友的同类。

  这就是所谓人类的羁绊。

  米来迎着一圈儿小混混走到学妹身边,拉着她的手腕儿,往外扯她。

  小混混们看到了,肯定是不同意。

  一个两个的伸手拦她。

  直到有个小混混自言自语:“米来?那不是小智哥的朋友吗?”

  领头的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问米来:“你认识小智哥?”

  “啊,小智,我们在一个修车行打工。”米来说。

  内心都在感叹,还是小智面子大。

  要是真打起来,她还真打不过,再把腿儿干废了,这辈子别活了。

  周州在巷子口看到她,拎着关东煮小跑着迎过来。

  “咋了?啥事啊?咋这么多人?”

  领头的看了米来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你是小智哥的朋友,那我们肯定不能为难你。但我们这也是正事儿,你就这么把人带走了算怎么回事儿啊?”

  米来问他,“什么正事啊?”只是紧抓学妹手腕的手没放开。

  “我们能有什么正事?就钱的事呗。”领头的说。

  “你们抢劫未成年啊?”米来抬眉问。

  周州赶紧从手里拿出手机,作出一副随时要报警的样子来。

  领头的笑了,“你问她啊。她和我耍了两周朋友,手不让牵,嘴儿不让亲,就知道要钱,那这不是杀猪呢吗?要是你,你能吃这闷亏?”

  米来转头看了一眼看起来超级乖的女生,问了一句:“他说的是真的?”

  女生摇头:“没耍朋友。就是他总来找我献殷勤,我家里出了点儿事,找他借钱,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会还的,真的。”

  米来一头黑线。

  她松开女生的手腕,“你们这太乱了,要钱就好好要,堵人家小姑娘儿多吓人啊。”

  周州又默默放下了手机。

  打开手里的关东煮,挨个分了一圈儿。

  领头的给米来递了根儿烟,问她:“抽吗?”

  米来摇头。

  那根儿烟让她想起来老教学楼天台上,那个全身布满了愁云的少女。

  她又有点儿想抽了。

  刚要伸手接过来,巷子口,“米来。”有人喊她。

  是路婳浓,手里拎着印有药店名字的塑料袋子,袋子里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药瓶。

  米来紧张的跑到路婳浓身边,指着她手里的塑料袋问她:“你咋了?咋买药?”

  路婳浓轻轻躲了一下,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了身后。

  “给我哥买的,”她顿了一下,仰起头问米来:“你在干什么?他们是谁?”

  “哦,朋友。”米来转了个身看了眼那帮小混混后说。

  “朋友?上课斗地主,放学和人瞎混,米来,你真的不想好了是不是?”路婳浓问她。

  米来摆手摇头,“不是。”但除了不是,她又不知道该说点儿啥。

  路婳浓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声好气的和米来说:“你不要这样,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米来收回手,站得笔直的反问她:“你在关心我啊?喜欢我?”

  路婳浓无语的看她,“不喜欢。就是觉得童年玩伴成了一坨烂泥,于心不忍,总想着做烂好人拉上一把罢了。”

  路婳浓说她是一坨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