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晚上的时候, 米东发才到。
李强靠在阳台抬眼瞅他,米东发却像见到什么仇人似的,看见李强就要揍他, 被李强一个反剪给钳制住了。
米来要从被子里起身,又被路婳浓按着脑袋塞了回去。
她给米来掖好了被角后向李强和米东发「嘘」了一下, “叔叔和舅舅要是有什么矛盾可以出去打,病房里还是要尊重一下病人的。”
李强看了她一眼, 就着这个姿势,把米东发拽了出去。
米东发骂骂咧咧扑腾, 米来还是没忍住,“那个,舅, 你先松开他,我问问我奶奶的事。”
李强站在病房门口,闻言松开了米东发的胳膊。
米东发一朝得了自由, 紧着甩了几下膀子。
米来问:“我奶奶咋没和你一起来?”
“嗯,听说你稳定了就没过来, 说是自己明天过来。”米东发一屁ꔷ股坐在路婳浓身边。
米来笑,“小老太太自己在家把眼睛哭肿了吧?怕我担心所以才没来,是不是?”
米东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米来说:“你看啥, 你这不孝子走了多少年我和奶奶就相依为命了多少年,奶奶的事我什么不知道?”
路婳浓转身给他递了个根儿香蕉,米东发摆手:“留着给米来吃吧,生病了需要营养。”
米来听米东发大言不惭的说这种好父亲的话很是别扭,她说:“知道需要营养, 也没看你给我带点儿啥啊?”
米东发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晌, “明天你奶奶就给你带了, 不用我,操心。”
“米东发,你这辈子就一直躲在女人身后吧,窝窝囊囊的完他妈犊子。滚滚滚,赶紧滚,看见你就他妈来气。”李强又进来揪他的胳膊。
两人拉拉扯扯的还是出了病房,米来又去催她的小伙伴。
“你们也走吧,不早了,过几天不就期末了吗?”
周州摊手:“我家没人管我成绩,我晚上留下来照顾你吧。”
白宇赢站在米来床头边看了她一眼,“我留下来也不方便,那我顺道送嫂子吧?”
米来点头。
路婳浓跟着站起身,“我明天来替周州。”
米来笑,“我能吃能喝能睡的,用不着天天留人。”
路婳浓没吱声,跟着白宇赢走了。
病房白天里热闹非凡,到了晚上,只剩下她和周州,又有点儿像在德育的二栋336宿舍。
米来拍了拍自己床边的圆凳,“过来,离我近点儿,我有点儿看不清你。”
周州依着她坐过去,“你不是一向标榜你视力好吗?怎么被打了腿儿眼睛还看不清了?”
米来笑,“没别的,就是想仔细看看你。”
周州低头,咬了咬唇。
米来伸手去扒拉她的头:“哟,干嘛啊?干嘛啊?窦娥哭长城啦?”
周州吸了吸鼻子,“你狗嘴里真的吐不出象牙。”
米来闲适的用好的那条腿儿踢了踢被,“憋死我了,这一天,跟动物园儿里的猴儿似的。”
周州伸出手帮她把她那条包成粽子的腿儿也放了放风。
“我看电视,人家伤了腿都是拿根儿绳把腿吊起来,你这咋不用?”
米来笑的不行,“你去问问大夫呗?”
周州手比了个圈儿吓唬米来,“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诶,先别掐死。”李强脸上带着一小道划痕,手里抓了一把烤串儿进来,“让她做个饱死鬼儿再掐死。”
米来一看他那样就笑了,“强仔,你也不行啊,让米东发那中年胖子给挠出血了?”
李强把烤串放在床头柜儿后去病房里的卫生间看了看自己的脸。
“这孙子,净玩儿阴招。可能在家自己偷偷练九阴白骨爪了,就等着挠我呢。”
米来大笑。
“你今天这事儿,你姐也没说来看看你?”
李强又从自己的上衣兜里一边儿一个掏出一罐儿冰啤酒,他摆手:“她不知道呢。她家屁事一大堆,还是婚姻运不好,先是摊上米东发那样不负责任的赌鬼,又摊上一个死酒鬼,还是别烦她了。”
又把一罐啤酒放到周州面前,“正好两罐儿,你陪舅喝点儿吧。”
周州娴熟的拽开拉环儿。没吃烧烤,先是一人闷进去半罐儿。
李强舒畅的打了个酒嗝,“爽!”
“正好周州在这,你和她说说小智的事呗?万一她爸能帮上忙呢?”米来拉李强的手臂。
李强看向周州。
周州立刻点头,“我爸是王启东,就王启东律师事务所那个王启东。”
“那你咋姓周?”李强问。
米来嘴没跟上溜儿,听他这话赶紧点了点头表示相同的疑问。
“害,我和我妈姓,我爸平日里树敌太多,怕我被人拐了勒ꔷ索撕ꔷ票儿。”
李强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低下头偷偷用搜索软件搜王启东的名字。
看到个人词条那一大堆的战绩之后,很是诧异的看周州,“你爸好几十年前就是清北法学院儿的了,完了你上高中考倒数,这基因你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周州跟着看了眼李强手机的屏幕,“嗯,我爸正经挺厉害的。”
米来拍李强的肩膀:“别说那没用的了,说说小智。你在这儿炫烧烤,小智还在里边儿受罪呢。”
李强瞪她,“没大没小的。事儿吧,是这么个事儿。”他又喝了一口啤酒,“见义勇为肯定是了,但是就是这个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的性质吧,很暧昧。”
周州发懵着点头,“我还是给我爸打个电话,你自己和他说吧。”
李强狠狠呛了一嗓子,等周州和她爸说完话,双手立刻恭敬地把周州手机接了过来,还特别有礼貌的进了卫生间接电话。
米来和周州只能听到李强疯狂附和的声音:“是是是,对对对,谢谢您,王律师,诶诶诶。”
出来时,米来问他:“怎么说?”
“说没事,最严重的情况是判六个月,缓刑一年。反正最好是无罪。”
“缓刑一年是啥意思?”米来问。
“就是判吧是判六个月,但是给你一年的观察期。要是这一年老老实实的,就不用进去了。”李强回答。
米来若有所思的点头。
等他们喝完了,李强收拾了东西出去扔垃圾,回来的时候顺便洗了把脸。
他用手指戳米来露在被子外的腿,问她:“见义勇为了,滋味儿好受不?”
米来扭了个头,不搭理他。
李强把凳子往后撤又翘起二郎腿儿,“诶呀,以后好好学习呗。你们学校不是h市最好的私立高中吗?”
米来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转头看向李强:“我根本就不是那块儿料,你懂吗?让你重念高中,你就能考一本了吗?”
李强笑:“不好意思,我那时候上的是中专,出来包分配。”
米来还想说点儿啥,李强伸出手打断她:“我看人家小路还没放弃你呢,你可不能自己先放弃自己啊。”
周州看了李强一眼,附和:“就是。咱们好好养上半年,半年以后照样身高腿长的,照她差啥?”
米来笑:“差脑子呗,差啥。”
晚上,周州睡了她旁边的空床,李强连夜打车回了修车行。
第二天,医生们还没过来查床的时候,奶奶就大包小包的来了医院。
小老太太一如既往的精神矍铄,忙上忙下的给她擦身体,扶她上厕所,又喂她吃饭。
周州迷迷糊糊的被声音吵醒,起来洗漱后也被投喂了早餐。
米来抓着帮她收拾饭盒的奶奶,很认真的看她的眼睛,“奶奶,你眼睛里有红血丝,晚上没睡好?”
奶奶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叹气,“诶,平安就好,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
晚自习时间,路婳浓自己来了医院。
她小声去赶周州:“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来。”
周州看了眼装睡的米来,笑着大声应:“行,我暑假再来,期末之前都不来了啊,大米。”
米来没敢立刻睁眼。
她听到周州开门离开的声音,然后整个病房寂静的落针可闻。
她难耐的祈求奶奶快点儿从护士站回来解救她。
她虽闭着眼,却能感觉到自己脸上属于路婳浓的灼热目光。
良久,路婳浓轻声说:“我知道你醒着呢,别装了。”
米来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路婳浓穿着校服正端正的坐在她面前。
“米来,你躲我也好,不想见我也好,都随你。但我向来不招人喜欢,所以,我会一直赖在你身边,不会受你的主观意愿所左右,希望你知道。”
米来抿着唇,问她:“你来的时候看见我奶奶了吗?”
路婳浓点头,“奶奶说回去取东西了,所以这段儿时间,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米来屏息,又问她:“能给我拿本儿书看看嘛?你那漫画就行。”
路婳浓从自己的书包里挑挑拣拣,最后递给了米来一本儿语文书,“背《赤壁赋》,我就让你亲我。”坦荡的就像在说,背会课文儿,就给你买糖。
可是她背过《赤壁赋》了,这算学霸的放水吗?
米来手到擒来的随着意识嘟哝了一遍,然后对路婳浓说:“我不是那意思啊,就是说这篇我背过了。”
路婳浓起身去锁了门,看架势不像假的。
米来这才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有没有吃到什么葱姜蒜。
路婳浓重新一本正经的坐回来,米来却突然觉得有些心跳过快。
她问路婳浓:“你认真的?”
路婳浓点头。
“为什么?”米来又问。
路婳浓却突然看着她哭了出来,从小声抽泣到不自觉的抽噎。
把米来哭得心都化成水儿了。
她手足无措的连抽了几张纸抽去堵路婳浓的眼泪。
路婳浓哭着起身,整个人迅速附过来。
于是,米来尝到了伤心的味道。
咸咸的,还有点儿甜。
软软的唇,后面有牙齿,还有小巧的舌。
米来不会接吻,但感觉路婳浓很会。
她被她亲的软了身ꔷ子,仿佛整个人无重力的飘在无垠宇宙里。
再被她拽着回到地球,回到医院,然后消毒水的味道回到鼻尖还有患者和医生在走廊匆匆忙忙走路的声音萦绕在耳蜗。
路婳浓还在无声的流泪。
米来却只想牢牢抓住宇宙中这根唯一属于自己的稻草。
她哑着嗓音向路婳浓保证她会跟上她的脚步,一起离开h市,一起去那个路婳浓计划好的光明未来。
然后路婳浓哭的更凶,她低下头,用米来给她的纸巾整个捂住自己的脸。
米来伸出手轻轻顺她的背。
路婳浓迅速起身拿过米来手边的语文书,哗啦啦的翻了一遍,指着那篇最长的课文,带着哭腔颐指气使:“背这个,明天我来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