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拖布杆儿, 心里给自己加了个油又打了个气,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小智和李强得了个缓冲的时间,米来趁乱扔给李强一条报警的时候刚从桌子底下翻出来的医用纱布。

  李强嘴叼着纱布, 从米来手里抢过拖布杆儿,一把把她推到了身后。

  又变成了三人对两人的局面。

  李强得了个拖布杆子, 就像孙猴子得了个如意金箍棒。

  他又瘦又高,挥舞着杆子硬是带着小智退了几十米。

  手上的血正顺着杆子一条线儿的流到了地上, 滴答滴答的殷红了地面儿。

  他们虽然退了,但是小丫头还在车里。

  三个歹徒见他们离的远了, 一个一个的跳上车。

  “不好。”

  小智使劲儿推了一下护在他身前的李强,冲过去用手扒着车门,脚抵在地上。

  面包车的推拉门被狠狠关上, 小智的手就被狠狠的夹了一下。

  李强趁乱一脚跨上了车,把还要关门的瘦猴儿一把按在车座上,手上的血又流了瘦猴儿一脸。

  小智放下自己被夹肿的手, 狠狠甩了甩。又伸出手去帮李强把瘦猴拽下车,自己则是冲了进去。

  米来见瘦猴儿还要上车, 从他身后扑过去用蛮力勒住他的脖颈,瘦猴儿虽然瘦,但他是个实打实的成年男人。

  瘦猴儿费劲的转了个身, 伸手一推,米来就被推倒在地上。

  瘦猴儿站在她面前左右看了看,走了几步,把刚才被他自己扔在地上的棒球棍儿捡了起来。

  米来见状,立刻用脚蹬着往后退。

  李强用米来给他的纱布围在那壮汉脖子上, 一圈儿又一圈儿的收紧, 坐在后排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去勒他。

  小智则是把吓得有了应激障碍的小丫头硬生生的从车里扯了出来。

  他刚把小丫头从车里哄着扯出来, 就看到瘦猴儿拿着棒球棍走到米来的面前。

  小智松开小丫头的手臂,眼睁睁的看着瘦猴儿一个棒球棍打在了米来的膝盖上,一下再一下。

  他睁大了眼睛,迷茫的看了车里一眼,又几步走到修车行门口,拎起那把被李强扔过来的带血的刀,红着眼睛眼都不眨的插到了瘦猴儿的后肩上。

  米来大喊:“不要!小智。”

  刀被拔,出来,又按着原来的伤口重新插,进去。瘦猴儿捂着自己的肩膀,疼的跪了下去。

  米来腿弯不了,用手爬着抓住了小智还要去拔刀的腿。

  “小智!不要,会蹲监狱。”

  小智低头看了她一眼,“米来,你腿废了。”他说完这句话,米来才后知后觉她到底刚刚经历了什么。

  小智看她突然变了脸色的脸,又要过去,却又被米来扯了回来。

  她说:“不跳高,以后和你一起修车。你进去了,再出来就完了。”

  小智笑,“我他妈未成年,还见义勇为,轻判。”他低下头,用手狠狠的去推米来的肩。

  米来不动,把自己的脸紧贴在小智的连体衣裤腿上哀求:“小智,小智,你冷静一点。你一旦进去了,这辈子就废了。”

  有警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米来松开手,李强一身血的从车里钻出来。

  他看了一眼跪着靠在车门打哆嗦的小女孩儿,又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米来,还有站在她身边手上都是血的小智。

  那个早早上了司机位置的壮汉,见势不好,一个油门踩到底,破旧的面包车冲进了夜色里。

  带警笛的警车追了出去,后边儿留了一个黑车,黑车下来两个便衣警察,展示了警官证后统一把他们打包带去了医院。

  该包扎的包扎,该拍片儿的拍片儿。

  在医院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他们又被带去了警察局录笔录。

  除了米来,因为米来的膝盖被打得粉碎性骨折,连夜进了手术室,麻药劲儿没过人还没清醒,需要直接住院。

  米来麻药劲儿过了起来后问陪了她一夜的女警官:“警官,那个被捅了刀的,会不会死啊?”

  “后肩,没事儿。”女警官给她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她后,又说:“已经通知你们学校和家长了,听说你今天应该要去参加市中会?”

  米来手拿着苹果转头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儿,朝女警官自嘲的笑了一下:“现在是去不了咯。”

  女警官顿了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大夫说,你以后可能走不了专业竞技体育这条路了。但是腿好好养上半年,以后不会耽误你走路。”

  米来用空着的手蹭了蹭鼻尖儿,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转儿,还是控制着没让它们落下去丢脸。

  “我知道,没事儿。”

  女警官拖了一个凳子坐在她的床边,“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个好朋友,我们一起进的警校。我那时候年纪小,觉得什么都好玩儿,练习量大了,就想着逃了在寝室里玩儿手机。

  我那个朋友不一样,她对警察头上的帽徽有种天然的热爱。

  她喜欢当警察,所以她拼命训练。在我们学校,很多记录都是她一个女孩子打破的,人送外号铁娘子。”

  “后来呢?”米来偏头问。

  她知道接下来的都是鸡汤时间,但她此刻就是需要一碗鸡汤来拯救平凡渺小如蝼蚁的自己,如果不能跳高,她还能做什么呢?

  “后来,后来她开始觉得背疼难忍,就去做了体检。家族遗传病,强直性脊柱炎,做不了这行了。”

  米来吸了吸鼻子,“她认命了吗?”

  “不好说。”女警官站起身,站在病房里的窗户前,回头看米来,“毕业考了警队文职,每天收发文件,接打电话,往电脑里录一录记录,挺清闲的。”

  米来垂头,手里的苹果已经氧化变了色。

  第一个来的是学校的领导,带着七万块现金和市里发的见义勇为奖状,还有一看就是刚弄出来的校三好学生奖状。

  所有东西摆在床头,校领导站在米来身边,让自己的秘书帮忙照了几张相片。

  相片拍完之后,领导坐在刚才女警官拽过来的凳子上语重心长的劝米来:

  “这五万块是市里奖励的见义勇为奖金,剩下那两万是校董会商量着,集体出资鼓励你的。不能跳高了,以后咱们就学习,成功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对吧?”

  显然这个领导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文化课成绩。

  但米来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学校会帮助你的,你有什么难处,就和学校讲。”

  米来轻轻叹了口气,“我没难处,谢谢学校里的领导惦记我。”

  录完了口供的李强手上围着纱布推门进来,他看了一眼穿的西装革履的校领导,又看了一眼病床旁边床头柜上摆着的东西。

  米来立刻探头看向他:“小智呢?他会不会有事?”

  “收容所里,需要等几天上庭。”李强走到校领导身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校领导的脖领子,弯腰问他:“还有事儿吗?”

  那校领导从没这么直观的面对像李强这种「社会边缘人士」,只得迅速站起身,“那没事儿了,米来同学,不耽误你们亲属之间说说话了,我就先走了。你养好了腿,一定要回学校上课啊。”

  米来朝他点头。

  校领导一走,李强坐在小凳子上,将手虚虚的搭在米来的腿上问她:“很疼吧?”

  米来摇头,“腿不疼,心疼。”

  李强笑了一下,“还有嘴皮子开玩笑呢。”

  米来扣了扣手,把手里氧化的苹果扔到了床底下的垃圾桶里。

  一室的沉默最终被周州和白宇赢打破。

  周州自打进了病房就开始唉声叹气,白宇赢站在米来身边陪她和李强说闲话。

  路婳浓跟在他们两个身后,像个隐形人一样。

  米来也控制自己不去看她,一看到路婳浓,就能想起自己对她许过的一起去大学的诺言。

  她跳不了高,用什么去体院儿。

  路婳浓只会越来越优秀,而自己已经深陷泥潭,时间越久,陷得就越深。

  她强打起精神,陪他们说话,以此来表明自己精神还算正常,没有被这突来的横祸所打倒。

  从市中会现场过来的教练喘着粗气儿看向米来,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米来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还是米来伸出手指了指身边空着的床位,笑着让他坐。

  没来之前,他焦虑。来了之后,他更焦虑。

  米来是他在德育碰到的最有可能以后为国冲奖的小孩儿。

  但这个有天赋的小孩儿,她以后不能跳了。

  他坐着忍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向米来告别。

  第一个流出眼泪的是米来的教练,米来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笑话他:“诶呀,看看天天骂我跟骂孙子似的我们教练,今天怎么开始学上林妹妹了呢?这么多人看着呢,不觉得丢人吗?”

  教练用另一只手推开米来拉他的手,沉默的走出了病房。

  周州也跟着不出声的哭。

  白宇赢空洞着眼神转了个身,看向窗外。

  米来偷眼去看路婳浓,路婳浓一贯的事不关己的表情。

  她朝路婳浓吹了个口哨,路婳浓瞪她。

  她过来坐在米来身边,轻声问她:“疼不疼啊?”

  李强忽的起身,站在小白身边拉开了病房的窗户。

  米来看到李强偷偷用手指抹了下下眼脸。

  她笑着回答路婳浓:“不疼,打了麻药呢,全麻。”

  用她这辈子所能笑出来的最阳光的表情看向路婳浓。

  路婳浓点头,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米来发现了,她的手在不自觉的发抖。

  大概是路婳浓自己也发现了,她收回了手看向米来,“没事儿,不疼就好。”

  真的没事儿吗?大家都知道有事儿,才都不敢正面对她说出什么来。

  米来朝她点头:“是,没事儿了。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学习。以后赚了大钱,记得点儿老朋友。”

  路婳浓抬眼看她,很固执地纠正她的话:“你这笑话不好笑,我这人记不住老朋友,心凉。”

  米来表情一讪,路婳浓接着说:“不管是学习还是别的什么,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去大学。”

  米来看着路婳浓搅在一起的手,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

  路婳浓很固执,继续问她:“你忘了?”

  米来抿唇摇头,“不会。”

  “好。没事儿的,没事儿了。”路婳浓说。

  路婳浓平时不说谎,这种时候说点儿小谎话安慰人也应该值得被原谅吧。

  米来想的都是老天爷到底能不能知道谁是恶人谁是好人,收恶人的时候会不会也一不小心看漏了眼,不小心害到好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