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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彻底散开了，整个空隙又变回了佛兰德斯的样子。川玉扔掉雪茄，看向掉在地毯上的手枪，说：“你不想杀了我吗？就像被你变成月桂树的那个人一样。”
尘沙惑摇摇头，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接着笑起来：“那个人也是你剧本里的一部分吧？你让香灯打开了连接那个空隙的通道。但是在那个空隙里，你需要一个人来扮演伤害你的角色。”
川玉也摇了摇头，抬起眼睛看尘沙惑：“我确实不认识那个人。”他说，“那天早上我醒过来，忽然很想见你，很想和你说话，我想告诉你我的名字，站在你面前看着你，所以才会去那个空隙……但我没想到那个空隙其实是别人做的一个梦。”
“那个人是真的想伤害你？”尘沙惑皱紧了眉头，“他不是你创造出来的人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川玉笑笑：“他不知道我是谁。可能我为他写的故事不够好，不好到让他讨厌我，恨我，甚至想在自己的梦里杀死整个世界的造物主。”他摊开手，“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正好出现在他的梦里。”
尘沙惑的眉头丝毫没有放松：“你不能控制他的梦？”
川玉提了提嘴角，硬是扯开一个笑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我创造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故事已经很累了，我没办法控制每个人做什么梦。”
又一个谜团解开了。尘沙惑扶了下额头，说：“怪不得你有时候看上去很累……那天在蒙娜丽莎剧场，你的脸色很差。你说想去书店走走，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川玉抱着胳膊笑了声：“你觉得那家书店怎么样？黛西小姐也是我创造出来的一个角色，她的书店其实也是我的书店。”
“那里有很多你喜欢的诗人。”尘沙惑的嘴唇抿成一线，又分开了。他补充，“你创造出来的诗人。”
川玉又笑：“你一定觉得我很没创意吧？我想象不出一家没有诗集的书店，也想象不出一个没有诗人的世界。”
尘沙惑把手伸进西装上衣的口袋，摸到了一枚熟悉的黄铜书签，还摸到了刻在书签上的最后一个字，“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字的触感竟然给他带来了一种平静。尘沙惑看着川玉，从口袋里抽出手，说：“我想象不出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恨你。”
他继续说话，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你让哈里博士知道了世界的真相，做出了和叶赛宁一样的选择，可是他也没有恨你。”
“你在生气吗？”川玉抬起手，隔着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尘沙惑的眉头，“你的表情好像在生气。”
尘沙惑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川玉稍微偏了下头，说：“因为哈里是第一个知道世界真相的人，而你是第二个？你生我的气，因为我没有安安静静地等你出现。”
尘沙惑条件反射似的又抿了下嘴唇，半天才说：“我可能确实有点生气。”
川玉微笑道：“我应该再说一句对不起吗？看来你还没有变成抱歉侦探，我先变成抱歉商人了。”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听上去十分轻松，内容也很值得笑一笑，但是尘沙惑笑不出来。他问了川玉另一个问题：“哈里博士也是你的伴侣之一吗？”
川玉摇头道：“我们见过很多次面，也写过很多信，但我们不是伴侣关系。”
“可是他在实验室的窗台旁边吻过你。”
川玉直视着尘沙惑的眼睛，说：“你也吻过很多人。”
尘沙惑这下没话说了，只好抓抓脖子，扭头去看墙上挂着的一幅风景画，语气里还带着疑问：“他不是你的伴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事情？”
“哈里跟你说了他以前的一个梦吧？他梦到一只蝴蝶飞进一个山洞，然后一个奇怪的女人从山洞里走出来。”
尘沙惑点点头。川玉又说：“他梦到的那个人是我。”
一阵沉默过后，尘沙惑叹了口气：“所以你变成过一个女人，跑进了哈里博士小时候的梦里。”
川玉朝尘沙惑走近了些，说：“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很无聊了，就会变成一只蝴蝶飞到别人的梦里，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样的梦。要是那些梦还让我觉得无聊，我就会飞进一个山洞，变成其他的东西。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一把竖琴，一堆篝火。”
尘沙惑听明白了：“哈里博士一直把你当作所有人类的祖先，你觉得有义务告诉他真相，但你没想过真相会让他产生绝望的情绪，还让他走向了自己的坟墓。”
川玉笑了下：“你的推理是对的，大侦探马修先生。我没办法拿走他的皮带，就像我没办法拿走叶赛宁的皮带。”
尘沙惑垂下眼睛，音调也低了些：“就算你创造了现实世界的秩序，创造了每个人能看到的色彩，成千上万种语言和没人能接近的宇宙，世界上也有一些你控制不了的事情。”
川玉轻轻点头：“我是沉睡了两百年才醒来的火山，是被宇宙射线穿过的大气，是覆盖一整片森林的苔藓。我是一切。”他说，“但我控制不了一个人的绝望。”
听到这句话，尘沙惑思忖片刻，想到了一件事：“那个失控的男主角……是他的绝望才导致蒙娜丽莎剧场出现了空隙吗？”
川玉松了口气，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你说得没错，是那个角色的绝望情绪撕裂了现实。”他笑笑，看向尘沙惑，“我知道你对那部剧很感兴趣。连续一个星期，你每天都去蒙娜丽莎剧场。那天你之所以会碰到我，是因为我想见你一面。”
他停下，咳了几声，又说：“你不觉得整整一个星期都不联系别人有点过分吗？”
尘沙惑抓了抓下巴，移开目光，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等我的消息。”
川玉笑着叹气：“我也不想等你的消息，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认识你之后，我连这么小的一件事都控制不了了。”
尘沙惑下意识地想说抱歉，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又一个问题：“是你让他心通医生和我说起那部剧，指引我去蒙娜丽莎剧场的？”
川玉抬了抬眉毛，反问尘沙惑：“他没和你分享过他的爱好？”
尘沙惑摇头：“他很热衷看剧？”
“差不多。”川玉撇了下嘴，说，“他和你说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吧？那时候我们在沙蛾拉，每天都去同一家剧场看剧。歌剧，话剧，音乐剧，他什么都看，什么都不挑。但是有一次，他带我看默剧，我受不了了，看到一半就睡着了，他把我从剧场背了回去。”
尘沙惑提醒川玉：“是你创造出了一个喜欢去剧场的医生，也是你让沙蛾拉的洪水把你带到他面前。”
川玉歪了下脖子，表情还是笑的：“你想说我自作自受？”
尘沙惑喃喃：“你只是很怕无聊。”一句话说完，他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你需要一些人，一些事来帮你赶走这种无聊，所以你会从地板上破开的洞摔到楼下，还会掉进一家巧克力工厂的巧克力池。所以你需要他心通医生，需要白石海滩的救生员，驯鹿百货的推销员，还有眼镜蛇科技公司的董事长……你创造了一些不那么无聊的人，好让他们成为你的伴侣，得到你愿意分给每个人的一点爱。”
川玉眨眨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他心通医生告诉我的。”
川玉抬了抬手，说：“你现在的表情又像在生气了。”
莫名其妙地，一句脏话掠过尘沙惑的脑海，把他吓了一跳。像被那几个字烫到了一样，他飞快地缩了缩肩膀，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说：“你明明不需要那么多人的。”
“那我应该怎么办？”川玉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那时候你还没有从这里溜出来。”
尘沙惑皱了皱眉：“可是那些人是什么缓解无聊的必需品吗？他们也是你剧本里的一部分，你应该很了解他们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他们从来不会给你无聊的感觉吗？”
川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尘沙惑又说：“你是因为无聊才改变了那部地球时期的电影，让伍尔夫女士的佣人从伦敦买来烟斗和烟丝的吗？”
这回川玉开口说话了：“那部电影里的事情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福尔摩沙会给你写信。”
尘沙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是那部电影里确实出现了一些变化……”
川玉道：“你还记得电影里有一只死去的小鸟吗？那只鸟的尸体就是‘绝望’，‘绝望’是那个故事的中心。”他耸肩，“你知道我没办法控制绝望这件事。”
尘沙惑想起他们先前的对话，脑袋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看向川玉，说：“那些空隙不是你创造出来的……是绝望这种情绪撕开了现实，带来了那些空隙？”
川玉沉默了阵，才说：“我竟然忘了告诉你空隙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呼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现在你应该知道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