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空隙侦探>第26章

  ====

  中午十二点,拍卖会结束了,会场里的人纷纷站起来,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尘沙惑提着两个包装袋走在川玉边上,和他说话:“拍卖的事情谢谢你,我会想办法还你钱的。”

  “不用了。”川玉摆摆手,点燃一支雪茄,说,“只是一卷普通的胶卷而已,又不是什么珍贵的地球时期电影胶片,再说成交的时候也没花多少钱。”

  尘沙惑侧过脸看川玉:“你知道胶卷里是什么内容吗?”

  川玉走下拍卖会门口的台阶,抽了口雪茄,摇摇头:“拍卖会目录上说它是一位科学家对自己生活的记录,但是我连那位科学家的名字都没听过。”

  “你也没听说过这位哈里博士?”

  川玉笑笑,随手拦住一辆黑色小车,说:“我一直不怎么关心伊利西亚大陆的科学发展。”

  尘沙惑挠了挠鼻梁:“你要回去了吗?”

  “今天有点累了。”川玉拉开车门,坐进后排,降下车窗说,“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吧,先走了。”

  尘沙惑点点头,朝川玉挥了下手,黑色小车嗖地一下就开走了。他在拍卖会门口站了会儿,抽了根烟,随后扔掉烟头,打车回到浣熊街。

  一进门,尘沙惑就和香灯打了个照面,香灯看着他手上的包装袋,惊讶道:“怎么回事?你去伊利西亚商业银行贷款了?”

  尘沙惑走进屋里,把包装袋放在桌上,说:“这些都是川玉拍下来的。”

  香灯凑过来,往包装袋里面看了眼,好奇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一卷胶卷和……一个宠物项圈。”

  “川玉先生给谁买的宠物项圈?”香灯睁大眼睛看尘沙惑,“鹿野苑先生还是观无量先生?他什么时候和他们变得这么熟了?”

  尘沙惑没接话,伸手抓了下鼻尖,换了个话题:“X系列的人工智能是不是有放映功能?”

  香灯歪了下头:“你想要一台地球时期的放映机?卢米埃尔兄弟发明的那种吗?”

  尘沙惑点点头。香灯敲了敲自己的手臂,眼前叮地一声弹出一块屏幕。她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说:“我可以播放胶卷,不过播放须知上说为了保护胶卷,我们最好去一个没什么光线的地方。”

  尘沙惑想了想,说:“你觉得沙蛾拉的山洞怎么样?那里很黑,也不会有人打扰。”

  香灯没有异议:“我们现在就去吗?”

  尘沙惑从包装袋里拿出一个木头做的盒子,说:“可以的话,我想早点确认胶卷里的内容。”

  香灯抬起手,又放下了,餐桌旁边顿时出现了一条通道。尘沙惑抱着盒子走进去,一直走到路的尽头,一个黑漆漆的山洞,这才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照亮。在他们身后,连接着公寓的通道一点一点消失了。

  “这里就是沙蛾拉了,伊利西亚大陆有名的度假胜地。”香灯说。

  尘沙惑用一只手抓着打火机,另一只手打开怀里的盒子,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卷胶卷,递给香灯:“就是这卷胶卷。”

  香灯接过胶卷,挪开脖子上的一块皮肤,把胶卷放了进去。没过多久,从她体内传来一阵机器启动的声音,她的皮肤开始闪烁,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两分钟过去,尘沙惑抓着打火机,眼睁睁看着香灯变成了一个男人的样子。

  发光的男人抬起手,主动和尘沙惑打招呼:“你好,我是哈里。”

  尘沙惑颔首道:“你好,我是尘沙惑。我在一个拍卖会上买下了你的胶卷,我想知道这卷胶卷的内容是什么。”

  “只是一些生活记录和实验记录。”哈里推了推眼镜,说,“你也是一位科学家?”

  “不,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我在调查一些事情。”尘沙惑收起打火机,说,“你认识菲尼克斯先生吗?他是收藏这卷胶卷的人。”

  哈里回忆了阵,摇头道:“不好意思,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听到这个答案,尘沙惑皱了皱眉:“你不是现实世界里的人?”

  “我是现实世界里的人。”哈里解释道,“只不过这卷胶卷连接着一个没人来过的空隙,你看到的我只是留在空隙里的一个投影。”

  “所以你也生活在伊利西亚大陆?”

  “我曾经生活在伊利西亚大陆。”哈里笑笑,“现在的我睡在恩典墓园的一块墓碑下,不会再起床了。”

  尘沙惑摸着下巴说:“因为疾病还是意外?你看上去还很年轻。”

  哈里又笑:“很简单,我在实验室里用一根皮带完成了这件事,就像地球时期的诗人叶赛宁一样。”

  尘沙惑低下了头:“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实验失败了。”

  “实验没有失败。”哈里抖了抖白色的实验服,说,“为了弄清空隙是什么,我一直在研发观测现实的机器。实验第一次失败的时候,我写了很多算式,最后发现是X射线的辐射功率出了一些问题,后来我更换了阳极靶形式,采用液态金属射流靶提高了辐射功率,X射线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但是我的研发还是没有成功,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讲座上听到了卡尔曼滤波器的工作原理,回去之后就为机器安装了一套雷达系统。根据计算,机器可以通过雷达系统捕获现实的坐标,然后再通过一些方法消除噪声,最后推测出现实的状态。那天晚上,我为这个机器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我叫它‘黑蝴蝶’。

  “十岁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只飞了很久的黑色蝴蝶。我梦到它飞过河流和平原,飞过大半个世界,一直飞到一个漆黑的山洞前,不见了。之后一个女人从山洞里走出来,背上带着那只蝴蝶的翅膀。我记得她很瘦,头发很黑,很长,皮肤是透明的,整个人看上去很悲伤。”回忆到这里,哈里短暂地停顿,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那只蝴蝶……它是所有人类的母亲。”

  尘沙惑把“母亲”这个词语在心底默念了几遍,忍不住想象起那只黑色蝴蝶的样子——黑色的身体,黑色的翅膀。它的翅膀上可能会有一些漂亮的金色花纹,就像人的两只眼睛……那两只眼睛应该很漂亮吧?会不会像川玉的眼睛一样?

  哈里的声音打断了尘沙惑的想象:“四月的一个星期天,我在一间咖啡馆里认识了阿德兰德大学的学者,斯诺拉乌先生。他很年轻,对我的研究也很感兴趣,不过他认为空隙里面藏着世界的真相,没人能够接近那些真相。”

  尘沙惑问:“他是和你一样的科学家?”

  哈里笑着说:“他在阿德兰德大学学习哲学。在他的观点里面,所有科学知识一开始都是实在界的知识。渐渐地,这些科学知识成为了一种符号崇拜,一种新的大他者,它们取代了旧的大他者,道德和法律,所以人们不再受道德和法律的约束,实在界失去了规范,谎言和犯罪就出现了,创伤也出现了。接着,人们失去了现实感,现实被撕裂了。”

  尘沙惑若有所思地抿抿嘴唇:“他是一个虚无主义者?”

  哈里耸耸肩膀:“可能是的,我没有问过他。”他咳了两声,继续说,“斯诺拉乌先生说话时的语气很友好,也很温和,表情总是微笑的。有一次,我邀请斯诺拉乌先生来实验室参观‘黑蝴蝶’,他问我是不是打算用它来观测世界的真相,我说是的,如果研发成功,我们就有办法搞清楚空隙是什么,现实是什么,所有人都会知道地球时期那场灾难的真相。当时斯诺拉乌先生问我,如果你只观测到了一个圆呢?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再后来,有天晚上,‘黑蝴蝶’捕获到了它的第一个坐标,我很高兴,就给斯诺拉乌先生写了一封信。一个星期后,我收到斯诺拉乌先生的回信,他写的字和他本人的外表一样出众……很抱歉,我不是文学家,也不是诗人,不知道怎么和你形容他写的字。总之,就在‘黑蝴蝶’捕获了第二个坐标的时候,斯诺拉乌先生又来到了我的实验室。那天我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走起路来头晕眼花,看不清东西。我带他走到实验室的窗台旁边,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盆,然后我……我吻了他。”

  听了他的话,尘沙惑的心狂跳起来,他想起自己在川玉面前也时不时觉得头晕眼花。他不知道这要怎么解释。难道这是爱一个人的症状之一?难道爱和头晕眼花有什么必然联系?尘沙惑抹掉额头上的汗,说:“斯诺拉乌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哈里仍在微笑:“你知道地球时期的特蕾莎修女吧?历史书上说那是一个以照顾‘饥饿者,赤身裸体者,无家可归者,残疾者,麻风病人,所有感到不受欢迎,不受爱戴的人,所有已经成为社会负担并且被遗弃的人’为使命的人。斯诺拉乌先生和她很像。”

  “你爱他吗?”尘沙惑问。

  “我不知道。”哈里摇头,“我只知道我爱科学。”

  “可是你的实验成功了,你为什么还会……”尘沙惑小心地措辞,“为什么还会像叶赛宁一样?”

  哈里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我知道了世界的真相。”

  尘沙惑又问:“是‘黑蝴蝶’告诉你的?”

  “是斯诺拉乌先生告诉我的。”哈里笑着叹气,“‘斯诺拉乌’这个名字反过来就是‘乌拉诺斯’,我早该想到的。”

  “乌拉诺斯?”尘沙惑重复了一遍哈里的话,表情有些疑惑,“那个从盖亚指端诞生的天空之神?这不是地球时期的神话吗?”

  哈里再度摇头:“不管是斯诺拉乌还是乌拉诺斯,都不是他真正的名字。那位先生知道一切。他知道地球时期那场灾难的真相,知道空隙是什么,也知道现实的本来面目……‘现实’,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现实’,现实是一场幻觉,一种造物……多么可悲,这就是我寻找了一生的真相——现实不存在。”

  尘沙惑皱着眉头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在山洞外响起,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尘沙惑咽了咽口水,感觉全身的每寸神经都绷得很紧,一下在他的大脑里牵扯出无数个画面。几道白光闪过,他最先看到一个人带着淤青的脖子,然后是盛满圆形图案的圣杯,蒙娜丽莎剧场包厢的白色门帘,还有一串从酒杯底部不断上升的气泡和伍尔夫女士看向自己的眼睛。

  在他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我会和你解释的。”

  尘沙惑陡然僵住,手和脚都动弹不了,人也根本回不了头。他看到头顶的墙壁上有一束火把亮起来,接着香灯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不说话,也不眨眼睛。山洞里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尘沙惑听到从自己体内传来了神经断裂的声响,奇怪的是他的胸口竟然不痛。

  哈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还在山洞里回荡:“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斯诺拉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