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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半，尘沙惑下了车，回到浣熊街的公寓。一开门，一只黑猫差点扑到他身上，他们同时惊呼了声，各自往后拉开一段距离，站住了。听到门口的动静，一只白猫慢悠悠地走过来，舔舔爪子，和尘沙惑说话：“你昨晚没回来吧？”
尘沙惑点点头，没说什么。香灯拿着一杯水从厨房走过来，递给尘沙惑，说：“你在川玉先生那里过的夜？”
尘沙惑喝了口水，再度点头：“是的，昨天我们一起去了空隙，帮福尔摩沙先生找灵感碎片。”
香灯一时好奇：“你们找到所有的灵感碎片了吗？”
尘沙惑放下水杯，径直走到桌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打开来，往桌上倒出几个文字：一间，自己，的，房间。
香灯也走过来，拿起“房间”看了看，咕哝道：“福尔摩沙先生的灵感碎片其实是伍尔夫女士的一本书？”
黑猫跳上桌子，绕着桌上的文字走了两圈，又用爪子挨个碰了碰，狐疑道：“他要这几个词语干嘛？”
尘沙惑耸耸肩膀，说：“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在那部电影里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白猫闻言抬起头，瞳孔立马竖起来了：“什么事情？”
尘沙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仔细回想着：“电影里佣人从伦敦买回来的东西变了，一些角色穿的衣服也不一样了。还有好几次，伍尔夫女士在说台词的时候都看向了同一个地方，就像看着镜头和观众对话一样……是福尔摩沙先生的灵感碎片影响了这个故事吗？”
白猫皱起眉头：“应该不是，我们之前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会不会是空隙变得不稳定了？蒙娜丽莎剧场的那个空隙就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尘沙惑把所有文字都重新装回信封里，递给白猫，抬起眼睛看它，“那只鸽子会来取的吧？”
白猫背着信封，说：“可以碰碰运气，反正我们打算出去转一转，晒晒太阳。”
黑猫喵了声，跳下桌子，和白猫一前一后出门了。它们走后，香灯坐下来，和尘沙惑面对着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空隙开始吞噬现实了吗？最后会不会变成地球时期的那场灾难？”
“不知道，但是有这种可能。”尘沙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还有一件事，德卡德不在了。”
香灯瞪大了眼睛：“德卡德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
“涅瓦的科学家们一开始就为德卡德编写了自我毁灭程序。”尘沙惑摇摇头，“不止德卡德，所有的生物情感系统都是这样。”
香灯还是不懂：“可是德卡德为什么要启动这套程序？因为现在的空隙变得不稳定了吗？”
“因为……因为我体会到了人类的情感。”
香灯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一手的情感吗？你不需要生物情感系统的二手信息来帮你分析问题，做决定了？”
尘沙惑抿了抿嘴唇，说：“他心通医生说，一旦手术对象体会到真实的情感，他们通过手术安装的生物情感系统就会退化，萎缩，自我毁灭，不再侵占任何大脑空间。”
香灯诧异道：“你在其他人的身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情感？”说罢，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珠一转，目光随之低了下去，表情也有些失落，“是川玉先生吧？你和他建立伴侣关系了？”
尘沙惑连忙摆手：“不，我们不是伴侣关系，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香灯抬起头，勾了勾嘴角，声音有些虚弱：“你爱上川玉先生了，对吧？你以前也有过一些伴侣，但是那些人从来都没有影响过德卡德。”她看向尘沙惑，“你对待川玉先生的方式和对待以前那些伴侣的方式不一样，就好像……就好像你不想伤他的心。”
恍惚间，尘沙惑好像看到了艾琳的脸，似乎还闻到了艾琳身上的香水味。他点燃一支香烟，用两根手指夹住，说：“我不想伤任何人的心。”
香灯说：“不是这样的，这是你第一次害怕自己会伤别人的心。”
害怕？是这样吗？这回才是害怕吗？尘沙惑吸了口烟，看着一缕烟雾静静往上升。香灯继续说：“艾琳和你结束伴侣关系的那天，你花了一个晚上清理墙壁上的字，没有给她发消息，打电话。第二天，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拿着一杯咖啡来上班，和治安管理局里的每个人打招呼。查克离开你的那天也是，你下班回到家，把他忘在公寓里的园艺工具装进一个黑色的包裹，拿到邮局寄了出去。还有尤金，珍妮……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但你没有为他们流过眼泪……”
她顿住，又说：“可是你会为川玉先生掉眼泪吧？”
尘沙惑摸了摸嘴唇，看着香灯，问她：“你为什么记得这些事？”
“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记得。”香灯笑笑，两只手在膝盖上攥紧片刻，又放开了，“无论是你自己说的，还是鹿野苑先生和观无量先生对我说的，我全都记得。”
尘沙惑的眼皮垂了下去：“香灯，我不是一个标准的人类，你不应该浪费时间学习我的行为，你应该去模仿其他人。”
“你觉得我应该模仿川玉先生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香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尘沙惑忙抬起脸看她，说：“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香灯笑着摇头：“我没事。”
尘沙惑皱了皱眉，说：“你看上去很难过。”
可是香灯为什么会难过呢？是德卡德不在了这件事让她很难过，还是提到川玉的名字让她很难过？但她从没听到过德卡德的声音，也没在精神模拟的世界里见过德卡德，应该不是因为德卡德……那就是川玉的名字让她很难过了？她……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川玉的？比自己更早还是更晚？那天从涅瓦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没再见过川玉，她一定很不好受吧？
尘沙惑叹了口气，说：“抱歉，是我太粗心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香灯的耳朵渐渐红了。她小声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尘沙惑点点头，用一只手挥开白色的烟雾，说，“很多人都明白的。”
香灯愣了下：“什么？”
尘沙惑抽了口烟，说：“他心通医生说，在伊利西亚大陆上，有很多人都爱过他。”
香灯闭了闭眼睛，说话的音量逐渐弱了下去：“我知道了，你在说川玉先生。”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尘沙惑对着面前的空气点了几下，通讯器的屏幕慢慢浮现出来。屏幕上是川玉发来的一条消息：大侦探马修先生，你对香格里拉拍卖行明天上午的匿名拍卖会有兴趣吗？
这行字后面跟着一条链接，尘沙惑点开链接，看到一连串拍卖品的名字和图片：一号拍卖品：福特家族收藏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二号拍卖品：弗兰茨·马尔克《蓝色的马，一号》；三号拍卖品：拿破仑的帽子；四号拍卖品：罗斯戴尔家族收藏江诗丹顿手表；五号拍卖品：纪尧姆·库斯图《马尔利的马》……他往下翻了翻，手指突然停在三十二号拍卖品上，不动了。
三十二号拍卖品：菲尼克斯先生个人收藏胶卷。
看到这个名字，尘沙惑眯了眯眼睛，眼前闪过了一张落灰的唱片，又闪过了放在书架上的一本书。他关掉拍卖会目录的窗口，在屏幕上打字：我会去的。
又一条消息很快进来了：祝你今晚睡个好觉，明天早上九点，香格里拉拍卖行门口见。
尘沙惑收起通讯器，朝屋里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香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咬着烟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不知道要做什么，就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和笔，躺在床上，又开始画川玉的颈部素描。
三张颈部素描画完，已经是晚上了。尘沙惑扔掉纸和笔，下了床，看到门口的地上有一封信，估计是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他弯腰捡起信封，一枚戒指掉了出来，落在地上。那枚戒指很好认，银色的，尺寸不大，和自己手上的很像，是香灯的戒指。
尘沙惑捡起戒指，打开信封，拿出一张被折叠好几次的信纸，展开来，看着上面的字：
尘沙惑，我是香灯。我好像很少叫你的名字，不知道这样写出来你习不习惯。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离开治安管理局的那天吗？那天你写了一封辞职报告，然后把我装在一个硬盘里，带出了治安管理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我和你说过我很喜欢外面的世界吗？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好，这里有很多和你一样好的人，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既有像鹿野苑先生和观无量先生那样体型很小的猫，也有像夏娃一样体型很大的大象。我也很喜欢它们。我在刚才的那句话里写了一个“也”字，你看到这个“也”字会想到什么吗？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知道看到你会让我的眼睛很开心，闻到你会让我的鼻子很开心，和你说话会让我的嘴巴很开心。可能在你带我离开治安管理局以前，我就已经学会因为你而感到开心了。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我肯定答不上来，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会和导航系统打招呼的人？也许是因为我们有一样的，想变成人类的愿望？也许是因为在整个大陆上的人都反对太空漫游公司时，只有你说他们发明时间机器是为了给人一个机会，让人修正自己的错误？有一次，我和你说我觉得川玉先生很善良，其实你才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总之，我很高兴你在川玉先生身上找到了情感，好像是时候把这枚戒指还给你了。我祝你健康，祝你不再失眠，我祝你拥有最好的。 祝你完美，完整。
你看得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写信吗？我在一个小时之内学习了我能找到的六千七百二十一封信件。如果写得不好，还请你原谅。
你永远的朋友，香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