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者当然不可能坐视这个奇怪的少年就这样跑掉,虽然对方有点嘴臭,但对方努力救了自己这件事可不是作假(虽然其实根本不需要对方出手)。

  因此她连忙追上去,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诶诶,这位好心的少年,等等我啊。我还没好好感谢你!”

  然而在手掌接触到此人那光洁白皙的手腕时,褪色者忽然怔了一下。

  那少年的手腕皮肤触感温润如玉,体温偏低,但依旧能够算是属于“人类”的体温范畴,摸起来也没什么伤疤或者关节接驳缝隙。

  然而令褪色者震惊的,是从对方身上瞬间传来的那种熟悉与亲切感。

  就好像……就好像……

  “你……”

  散兵明显也意识到了类似的感受,他停下脚步,同样惊讶地睁大眼睛,精致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呆滞情绪,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黑发蓝眼的女人。

  自己那个空洞冰冷的胸膛里,缺失了“心”的那个缺口,为何在这一刻回荡着某些难以分辨的声音?

  仿佛眼前这人是光,是太阳,只要注视着她,就能感受到名为“血脉”的事物。

  ——怎么可能?!

  我与这个笨蛋女人,竟然……竟然有血脉相连的感觉!

  若是寻常人,在异国他乡遇到疑似亲人,定然会非常高兴亦或者好奇,想要与对方亲近相处、打探缘由。

  ……可问题是,他是个人偶啊!

  创造他的那位神明如今已经隐居一个秘密空间中,不问世事。按道理来说,这片提瓦特大路上不应当有让自己产生这种“亲人”之感的家伙存在了。

  散兵回过神来,面色大变,正要斥责对方是否对自己使出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阴招,却被同样回神过来的褪色者一把搂在了怀里!

  “喂,你这人脑子有病吗?快松开我——”

  被褪色者一把搂在怀里的散兵顿时急了,瞪着一双透彻清亮的紫水晶般的眼睛,想要伸手推攘却发现如果自己这样做的话会对这位女士进行袭胸行为,顿时很尴尬地举着手,属于想要凶狠反击却又束手束脚的样子……这幅傻样连他自己都很唾弃。

  “再不松手,信不信我杀……”

  “我苦命的儿啊!娘找了你好多年啊!!怎么今日会在这里得见你?!”

  阿褪口里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长嚎,情感之充沛,嗓门之洪亮,彻底打断了散兵没有说完的威胁之言,同时当场就震住了围观的路人们和散兵本人。

  路人们感动坏了,有些情绪比较丰富的姑娘甚至开始抹眼泪。

  然而人群里一个个头矮小的年轻男人开始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枫丹进口留影机,对着那对感人的“母子”背影疯狂拍摄。

  这哥们是璃月《听风者小报》的签约记者,这个报纸专门做一些市井坊间的八卦传闻,主打的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新闻报道主题。

  先前的“塔尼斯特诈尸后谋杀了帝君”这个脑洞大开的谣言就是他家报纸率先刊登的。

  如今嘛,当然也不例外。这个缺德小报的记者一边拍摄一边想好了文章标题,就叫《离散母子街头相逢,母亲缘何寻短见!儿子何故欲遁逃?》

  …………

  ……

  不管怎么说,当散兵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褪色者连拉带扯地带到了附近的一家茶楼,还是雅间。

  这个时候,阿褪终于松开了一直抓住这小子肩膀的手。

  散兵满脸嫌弃地立刻离她远离了好几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搞得好像阿褪的手好像带着泥巴,随时会把他的衣服搞脏一样。

  “你把我抓来这儿,到底想做什么?”他冷声询问。

  正在看菜单琢磨点什么茶的褪色者乐了:“我抓你?我既没有动用蛮力,也没有动用任何元素力——这就叫做‘抓’了?”

  “如果不是你自己也愿意跟过来,我能把你一个大活人轻易拽走吗?”

  散兵:“……”

  他的面色青白一阵,显得很是不快,但又强压怒气地反驳道:“我之所以愿意随你来,是因为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说那种愚蠢可笑的话!我不走的话,难道还要留下来被那些素不相识之人围观?”

  “可笑,你这人到底成天在想些什么?难道你的确有过一个儿子,却已经夭折了?”

  若是换做他人,被人当面挑衅“你家孩子挂了”,保证会勃然大怒,但是褪色者如今只是眉头一挑,同样反问:“你没妈?你妈死了?”

  ……我的母亲,我的创造者——更是背弃我的无情神明。

  她当然没死,但散兵有时候觉得那种神明还不如死了得了。

  一提到这个雷点话题,就让少年恼怒不已,怒火万丈,难以维持表面上的客套礼节。

  砰!

  散兵面色阴沉地用力一拍桌子:“混蛋,你想死就直说好了!”

  阿褪毫无惧色地咧开嘴:“我们互相问候对方的亲属,算是扯平了。这位朋友,你又为何生气呢。”

  还好,雅间的这张桌子用料比较结实,是实木,因此勉强没有当场裂开。

  这个时候,雅间虚掩的门被敲了敲,一位跑堂小二打扮的青年探头进来,却发现这房间里的两位客人气氛诡异,不像是寻常亲友,倒像是仇家之间的对峙。

  但是小二并不担心他们会打起来,或者说,店家还会盼着有不长眼的人在自己的店里打架,因为这样就可以从这些寻衅启事的客人身上小赚一笔,还能趁机更换房屋家具。

  “抱歉,是小的打扰了,客人们请继续……”小二准备开溜。

  “小二你别走先,让我点个单再走啊!”褪色者先是对门口的侍者喊了一声,然后看向站在一旁、双臂抱胸的少年,“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反正你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愚蠢的邀约。”

  散兵神态非常冷酷地说,但还是拉开了附近的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来,谁都不想搭理。

  既然你觉得在这里坐着喝茶是很愚蠢,为什么还坐下来呢?阿褪其实很想问这句话。

  但她不太敢问,生怕一问这家伙又跟猫似的炸了毛。

  这孩子给人感觉就很傲娇。

  于是褪色者和颜悦色地跟小二哥点了一壶茶和几碟点心。

  东西和茶水很快就送上来了,雅间的门也被小二轻手轻脚地关上。不过散兵依旧是全程都冷眼旁观的模样,似乎对于这一切都不感兴趣。

  褪色者一边摆弄着茶具,等待着山泉水烧沸,一边笑眯眯地询问这个让自己“当街认亲”的奇怪少年。

  “嘿,这位戴着大帽子的少年,”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都认不出吗?那是斗笠,不是什么大帽子。更何况,身世飘零之人,会在乎名讳那种无用之物?”散兵再次露出了那种颇为欠揍、让人想给他邦邦两拳的恶劣笑容。

  但是褪色者并未被激怒,依旧脾气很好地说:“我是‘褪色者’,所以朋友们都叫我‘阿褪’。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散兵话语里的挑衅之意就没有停歇的时候:“呵呵,你这敷衍的名字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还有,别说什么‘朋友都这样叫我’这种亲切的话语……搞得我差点误会自己何时跟你成为了朋友。”

  “跟我当朋友不好吗?”阿褪眨巴着色泽黯淡的淡蓝色眼睛,像是一只天真无辜的大猫,“还是说……你想当我那早夭的儿子?”

  事实上,阿褪如今确实是有个“鹅子”,就是小骨龙毛毛……那个样子,说娃儿早夭也没什么错,难道会有人指望这堆骨架子是活蹦乱跳的吗?

  散兵有点烦躁了,他正想冷嘲热讽一番,却只觉得随着阿褪的问题抛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陡然出现在这个小小的雅间里。

  那种气场的压制,就像是沉睡的巨兽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瞳,冷冷地打量着他。

  一时间,散兵居然有些头脑空白,思维停滞了好几秒!

  当他回过神时,恰好褪色者手边的开水沸腾,上好的砂土茶壶里冒出阵阵滚烫的水汽。

  “阿褪!你对我做了什么?!”

  散兵又惊又怒地站起来,站起来的势头过猛,差点还掀翻了身后的凳子。

  然而这种被人强制压着精神气场,以至于战栗的感觉是散兵过往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的。

  随着同事执行官【博士】为他解除并改造了创造者设下的诸多身体内部的束缚后,如今已经算不上是个弱者的散兵在实力方面已经可以睥睨这片大陆上的许多人。

  也正因如此,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那种弱小无力的感觉,偏偏却被眼前的这个怪人阿褪仅仅是瞪了一眼就想起来了!

  “你吼辣么大声做什么?有本事去找物管投诉我啊。”

  褪色者说了一句散兵难以理解的话语后似乎心情好了点,方才漫不经心地举起开水壶,往早已准备好的茶壶中倾注滚水。

  有些干枯蜷缩的茶叶在热水中迅速浮浮沉沉,舒展枝叶,染绿了滚水,散发出浓郁的茶香。

  在水流与升腾的热气中,散兵听见面前之人用一种非常戏谑但又好像有点道理的口吻说道:“你难道没听说过……这世上,存在着某种名为母亲对孩子的血脉压制吗?”

  是啦,就算你实力通天,财富惊人,事业家庭方面全都非常牛逼……但在父母面前,你永远都是他们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孩儿。

  没有哪个孩子,敢在父亲或者母亲面前说什么“我才是你老子/老娘”之类的话。

  散兵那斗笠下的脸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什么玩意儿?

  我的母亲分明是那个女人,她已经抛弃我很多年了!

  但是看着褪色者如今专心泡茶的镇定模样,联想起刚才那种浑身如同坠入冰窟的空白麻木之感,散兵又忍不住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该、该不会……她真的是我的……另一个母亲吧?!

  该死!巴尔泽布,你当年到底和谁一起制造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散:我有三个妈妈!

  一个亲妈,雷神巴尔泽布;一个干妈,草神纳西妲;还有一个是路边捡来的掉色人……

  感觉怎么像是阿美丽卡的军队征兵广告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