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野外,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跟一位疑似故人之后的家伙吃什么宵夜……还是炸鸡!

  “我不喜此类吃食。”魈拄着手里的和璞鸢,身姿挺拔,神态冷淡地拒绝道,“这位小姐,你留着自己吃吧。”

  褪色者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你们都是禽类,不忍相食啊……”

  夜叉真身是【金翅大鹏鸟】的魈:?

  这位过去了千百年依旧没什么太多外貌变化的夜叉仙人沉默了一下,总感觉对方这种一张嘴就把人噎死的感觉似曾相识。

  倘若换做别人敢这么对他说话无礼,要么是骂对方两句“不敬仙师”然后上去打一顿,要么是他转头就走,不与这种人过多纠缠。

  但是,今晚很奇怪……魈意识到自己对此并不讨厌。

  也许——是因为对方长着一张跟塔尼斯特大人很相似的脸吧?

  因此夜叉忍受那些玩笑与打趣的能力就大幅度提升了。

  尽管心思急转,但表面上魈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回答道:“并非如此。也不是什么怜悯‘同类’的缘由……”

  “那就别浪费食物!”阿褪不知从哪里(庙里)摸出了热腾腾的一桶炸鸡,拿起一根鸡腿就往前塞,“你就说吃不吃吧?”

  “唔……”

  夜叉那清澈的金眸略微低垂,视线落在了面前金黄喷香的脆皮炸鸡上。

  这些年来,他倒也不是没有尝过除去“杏仁豆腐”以外的吃食。逢年过节时,兄弟姐妹们还会抓着他一起去聚餐,吃年夜饭……虽然往往吃没两口就要继续去执行任务了,但总归是品尝过其它菜品的滋味。

  可吃来吃去,他还是最喜欢那道杏仁豆腐,以至于一度被伐难打小报告给帝君,控诉他拿甜品当主食的恶劣行为。

  事后,帝君大人也对他好言规劝过几回,说的无非是什么“营养均衡”“方能茁壮成长”之类的话题,但是魈依旧在吃饭问题上坚持我行我素的原则。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不再执着魈的“挑食”小毛病了。

  也可能是伙伴们觉得魈平日里太辛苦了,既然吃点甜品也不会蛀牙,那就随便他去吃吧……

  可是唯独仙人自己才能知晓——他吃的到底是那道甜品,还是品尝这份滋味背后所隐藏的诸多复杂回忆?

  “再不吃就冷了。”面前的黑发蓝眼女人忽然很认真地说,“尝一口嘛,我专门为你做的宵夜,就当是抢了你的杏仁豆腐的赔礼道歉。”

  魈的视线再度上挑,落在了褪色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好几秒后才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声:“好……多谢。”

  褪色者立刻很得意地笑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为了节约粮食做贡献的好人!

  …………

  ……

  两人坐在草地上,反正附近也没人来打扰他们。

  魈哪怕捧着一桶炸鸡,吃相也非常斯文优雅,但进食速度不慢,三两口就吃掉了一块炸鸡——要知道,言笑吃了一口就陷入泪流不止的回忆杀,然后就要面临其他人的争抢了。

  总感觉魈上仙这幅苦大仇深的架势不是在享受深夜垃圾食物,而是在执行什么九死一生的军务。

  褪色者想了想,转手又摸出了一瓶冰镇的璃月可乐递过去……

  魈很难得的体现出对某种饮料的抗拒,立刻明确的阻止她:“这个就免了。”

  阿褪喋喋不休地表示赞同:“好吧,我觉得味道确实有点怪。充斥着一种老年人喝什么饮料都要养生的既视感……”

  ——谁家可乐会加姜汁啊?发明这个的璃月帝君是不是年纪太大了?根本就没考虑到饮料所对应的都是怎样的年轻人市场吗?

  唉,听火车上的本地佬们吹水,都说璃月至今都有三千多年历史了,那个【岩神】的年纪最少超过三千岁,口味跟不上每日在璃月港冲浪的年轻人们也很正常……希望百姓们能好好爱护一下没有退休年龄的社畜老人家吧……

  对于阿褪这番“不敬帝君”的言论,魈略微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斥责什么,只是平淡地解释:“此种饮料在人类市场上似乎销量不错。”

  褪色者反问:“是作为‘养生饮品’的销量不错吧?”

  魈:“……正是。”

  总之,褪色者真的受不了这些提瓦特可乐异端了。

  要是放在千百年前,她一个人就能发起“可乐圣战”“快乐水东征”之类的饮料战争来净化这些不正宗的异端可乐。

  因此她岔开话题,问起自己一直很想知道的另一个话题:“说起来……魈上仙与我家‘先祖’是什么关系呢?”

  褪色者先前故意否认“塔尼斯特”的身份也是考虑到了这一份缘由,因为温迪那个谜语人啥都不肯说,坚持什么“你自己找回的记忆才是最适合你的”,结果看似啥都敢说的吟游诗人,到头来守口如瓶,什么秘密都没说。

  虽然如今恢复了一部分力量(指在蒙德城外开魔物烧烤大会),柔弱的阿褪总算没有那么惶恐不安了,但她还是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呀。哪怕只是从他人口中零碎的信息里拼凑出一个过往的“自己”呢?

  听到这个问题,再对上褪色者那双熟悉又纯真的黯淡双眼,少年仙人忽然愣住了。

  ——对他而言,塔尼斯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与她的关系,又该如何评论?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画卷在记忆中浮现,那些被压抑住的刻骨铭心的情感与恩怨在这一刻被点燃,魈莫名地觉得怀里这个少了至少一半的炸鸡桶有些异样的沉重,重得让他无法直视故人之后的问题。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一瞬间,魈是真的领悟了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她……”少年仙人的嘴唇嗫嚅,轻声开口,“她是个……很好的人。”

  褪色者听得很认真,就连那双黯淡的蓝眼眸也像是要生出光芒来:“这样吗?”

  “嗯。”魈慢慢地说着,“无论是作为人类而言,还是神明来说,都是个很好的前辈。”

  褪色者询问:“你们是朋友吗?”

  “……应该算是吧?”魈尴尬地放下了手里让他如坐针毡的炸鸡桶,手上的风元素力升腾,带走了少许残留油脂,“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待我的。”

  “可我觉得魈上仙你很好啊。”褪色者说。

  夜叉惊讶地抬头看向她。

  褪色者毫不客气地伸手在炸鸡桶里拿起一块鸡翅,扔进嘴里咀嚼,然后完整地吐出两根光滑无比的骨头,含混不清地开口:“面对被我抢甜品也没有真的很生气,自己遇到了麻烦还想着来帮助我。言笑一个普通人对你也很敬重,但那并不是畏惧……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也是个好仙人吧。”

  “我不清楚凡人的想法。也,不在乎。”魈低声回答。

  正如两千年后,他依旧不清楚那个已经逝去之人的想法,甚至不确定他们之间算不算“朋友”。

  就好像在南风离开之后,她依旧戴着看不真切的面具活在自己的记忆里——直到现在。

  其实关于这些过去的事情,魈平时不会去想,也尽量不让自己去想。

  作为夜叉,作为众仙中最擅长杀戮的战斗者之一,【降魔大圣】只要尽忠职守就好了。

  对,没有错,只要被那些杀孽所淹没,只要依旧沉浸在消除璃月土地上的业障,哪怕因此陷入身心煎熬的痛苦中……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好像不那么痛苦了。

  可是为什么,今晚看见了这个人,听见了那样的说法后,这些被尘封的情感却被突然唤醒了?

  有很多话想要说,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那个人听……这是魈的下意识想法。

  那是他的冲动,他的渴求,他的欲念。

  但是旋即,理智占据了思考的上风。

  开什么玩笑——后人与先祖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就好像仙人和凡人存在区别那样。

  我怎么能够把想对她说的那些话语告诉她的后人……这也太不知廉耻了。

  想到这里,魈猛然抬起头,把正在偷吃炸鸡胸肉的褪色者吓了一跳:“我把这块肉还给你?”

  “不是这个!”仙人看都不想看那个沾满口水的炸鸡一眼,“她……她有给后人留下什么,关于璃月或者众仙的话语事迹吗?”

  褪色者:“……”

  不是,我找你问话,怎么变成你找我问话了?

  但是只要脑子没坏的人都能看得出,魈尽管问的是“大家”,实际上想听的却是他自己的事情。

  真委婉啊。

  委婉到明明就是个失忆患者的褪色者都不知道该如何瞎编了。

  清冷寡言的夜叉仙人竟然也有如此真挚、如此炽热的眼神,就好像要穿透那漫长的千年时光,穿透阿褪所不记得的个人故事,然后去问出那个问题。

  【您在最后——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褪色者想了想,决定往最不会伤害别人的方向瞎编,因此她微笑着开口:“先祖大人在手记中曾经说:‘魈,是个好孩子……我为他感到自豪。’”

  “……真是如此?”

  “绝无半句虚言。”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知于我。”

  荻花洲旷野的夜风是如此清凉舒爽,当它拂过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时,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

  于是,少年仙人心底那处痛苦了很多年的奇怪地方,终于在今夜被彻底抚平了那难以愈合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