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的真严重”, 苏西喃喃道。

  “是你让我看见那个完美世界的”,复制体看她一眼,神色轻飘飘的, 仿佛身至云端, “没有外星人、伪神、城市义警的世界,没有智械危机,没有星际战争, 没有剑与魔法,一切都普通得如此美好……最重要的是, 弥赛亚在那个世界。”

  一道电弧窜过苏西的大脑, 她突然意识到, 复制体, 不对, 是在背后操控他的主脑, 他不是在冒用领班和艾荣恩医生的身份, 而是那个身份本来就属于他。

  与自己和过去之人是跨平行世界同位体的关系不同, 主脑给他的复制体们植入了同一份来自他的过去的记忆, 他们在一开始是同一个人, 记忆一致、目标一致、感情一致, 但因为不同个体间的细微差异,在诞生分离后经历的不同,他们之间的区别会越来越大,所以才会有领班叛逃后打搅实验室的行动计划,所以实验室才会给复制体都植入能控制思想行为的芯片。

  “Doctor Eronen, 医生、博士”, 苏西感到了莫名的讽刺,手掌搭在能看见蓝鸟的探视窗上, 她甚至不想去思考陪着自己度过复健期的是本体还是复制体,反正那个艾荣恩已经死了,她亲眼看着实验室把尸体送上手术台,打开脑袋,完整地取出脑子……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实验室用某种方法保存住大脑,将其制成有自我意识的缸中之脑,通过电信号或其他,远程控制芯片人偶的活动。但如果真如此这般,受限于人脑容量,仅凭缸中之脑的能力不能完全掌握为数众多的芯片人偶,所以实验室还需要一个强大的人工算法,所以那份JE的实验日志里出现“主脑”的时候,前一次是命令,下一次就是被命令。因为有两个主脑,一个是人类思维的艾荣恩本体,一个是负责处理数据信息的算法智能。

  “我想把弥赛亚带回来,一开始我只是想把她带回来”,艾荣恩看向玻璃笼子里的蓝鸟,“但你用这种方法带回来的生命体处于叠加态,如果不给予足够的观测量,它便会因为量子的随机不确定性从这里消失。前段时间它就消失过一次,但在堆加观测量后,它又重新出现在笼子里。我不能容忍让弥赛亚再一次消失。之后,你告诉我那个世界的存在,于是便有了这个计划。”

  “你能将平行世界的物品、生命、事件观测态结果带回来,当然也能把整个世界都当成观测态结果带回来。”

  “如果这么做,这个世界会被彻底覆盖”,苏西又惊又怒地瞪大眼睛,为他对生命、对世界的不尊重而感到愤怒,“你真的理解将观测态结果覆盖在现实身上是什么吗,意思是在这之前存在的、发生过的的一切都会被抹销、失去意义。把一整个世界当成观测结果叠加到现实,无异于直接抹杀所有生命,所有人都不再是自己,只是平行世界的复制体而已。而且没有人会记得这场改变,对于那些被覆盖了意识的生命而言毫无意义。”

  就像她出现在这具身体里一样,她取代了过去的苏西,她明确知道自己的诞生是建立在过去的苏西意识消亡上,即使她渐渐拿到身体过去的记忆,她和过去之人也并非一体,过去的苏西早已死去,不复存在了。

  “不幸的现实会被替代,我们会拥有一个幸福的和平世界,这不好么,难道你不再向往那个世界?”

  “已发生的过去有好有坏,各有意义,怎么能因为个人的祈望,就抹销整个世界的过去。”

  “不是个人,是我们。”

  “你想说复制体?”

  艾荣恩让苏西去看在实验室里走动的研究人员,有男有女,相貌各异,“我们都因为这个世界的特异和超人类失去了重要的人,所以我们付出时间、精力、身体、大脑、身份,为了找回失去的一切,为了能见到梦想中的世界。你本来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但你和那个病毒一起背叛了我们。我还以为你放弃了那个世界。”

  “可是你又在做什么”,他抬手向后一指走廊尽头的电梯,指着那扇暗红色的自动门,“那里面配有机体扫描检测仪,对你扫描得出的结果是,你的身体处于一种细胞异常活跃,时刻可能发生恶性致死突变的状态。你不就是为了随时能动用能力才保持这种踩在生死界限的状态,在按着你的心意篡改世界?”

  “难道你以为没人拥有世界线被改变前的记忆,你做的这些事就无人得知”,艾荣恩在白色墙壁上敲了敲,□□蓝鸟的房间墙壁上有金属壁往回缩移开,又从暴露的空处推出一块电子屏幕。

  他从屏幕上调出一张动态波形图,横坐标是日期时间,在某些天的某段时间,波形图走向会出现陡峭的峰型,但在高峰过后,波形保持动态平衡的纵坐标值越来越低。

  “我们一直用仪器监测着它的状态,当你使用能力影响现实时,它的量子不稳定性会大幅度提高,这也是针对你的能力专用的检测器,每一次峰值变化都被记录了下来。你嘴上说不能随意篡改世界,自己使用能力倒是挺泛滥。”

  苏西无言辩驳。

  这件事她记得自己好像和谁谈论过,在夜晚,在视线受阻的条件下,和一只黑漆漆……在醉到断片的那次。

  他们说了什么?好像是蝙蝠侠拿着她在几天内频繁使用能力的监测记录质问她来着——

  “你在滥用能力,我们协定了不在非紧急必要情况下使用能力,而你已经到了在酒吧与人斗气都使用能力的滥用程度。”

  “是呢,要把我抓起来吗?”,醉醺醺的苏西蹲在地上,仰着脸问堵住她去路的蝙蝠侠。

  “……你用能力做了什么?”

  苏西想了一下,无处着落的眼神飘到地面,她掰着手指数,“开玩笑(play a joker),□□赌,丢硬币……”

  顺利到难以置信的小丑审判流程,安定正面的市民情绪,还有被自己的硬币原则困住的哈维丹特……

  苏西每一次使用能力都有被监测手镯记录下来。她本可以拆毁手镯,但她仍选择了留下记录,向他们传达自己的无恶意。她所做的那些事,确实是出自好的用意,也得到了好的结果,但蝙蝠侠依旧无法放下对人性的怀疑揣测,担忧苏西会在滥用能力中逐渐迷失自我。她现在可以以让哥谭变得更好的理由改造哥谭,以后也可以以让世界变得更好的理由随意改造世界,如果她成为敌人,她甚至能把成为敌人这件事实都抹除修正。她一旦跨过那条自我约束的道德准则,没人抓得住几近垂直滑向深渊的她。

  “你想做什么?”

  苏西摸了摸地面,盯着水泥地上的灰尘,声音飘忽,“我想在这拔萝卜”,地面上空无一物,然而她虚掐着什么,用力往后一拽,就掐着两只长耳朵凭空拽出一个圆滚滚的兔子头套。苏西把兔子头套在头上,歪着头看向蝙蝠侠,黑洞洞的玩偶假眼倒映出尖耳朵大蝙蝠的影子,“你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不见吗,说不定是掉到平行世界里,被我这样的小偷偷走了。”

  监测器上的数字跳动增加一位。

  这是通知、宣告、征求同意,又或者是希望有人能在不可挽回的事发生前及时制止。

  “你知道你一直没取下监测能力使用的仪器”,蝙蝠侠看着作为示范的兔子头,默默记录下苏西的能力能从平行世界获取实物的信息,“为什么你选择从细节选择处入手改变事件走向”,在韦恩插手小丑的判决审理过程后,他们发现每一处可能被小丑留下的后手、曾被小丑贿赂的官员、小丑的簇拥者、小丑的合作伙伴下手干扰的司法漏洞,都成功、顺利、符合期望地度过了,与此同时,是针对苏西能力的监测器上迅速增长的数字,“你的能力本可以做到直接获取最后的结果。”

  兔子头晃了晃,“你用过AI续写小说吗,世界的修正机制和这差不多,把开头和结局定下交给它,在它自由发挥下谁知道过程中会出现什么奇葩剧情。万一造成什么伤害、损失,万一重要的东西被修正覆盖……那都是本可以避免的失误。”

  所以她宁可频繁使用能力,承受更多痛苦,也要去规避掉那些风险。绕远路就是她的捷径。

  但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一开始,她可能只是在报复小丑,但之后所做的已经超出了报复范畴,她似乎是在希望哥谭变好,可她甚至都不是哥谭人。

  “这不是你的责任”,蝙蝠侠问她,“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艾荣恩问她,“你以为小石头不算石头,小恶非恶,所以你就能肆无忌惮地把能力浪费到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却不肯帮助我们。”

  苏西告诉蝙蝠侠:“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只是因为我想做。”

  苏西回答艾荣恩:“我没你说的那么低劣,只是因为我可以做”,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但即使我可以做到,我也不会帮你们。”

  “那就没办法了”,艾荣恩眼神空洞地看着她,周围走动忙碌着的男女们也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工作,僵硬地扭过头,直勾勾盯着苏西,“我们只能采用B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