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去跳水了?”

  达米安疑惑地看着顶着滴水的湿发重新会和的迪克。

  “不, 洗了头而已”,迪克抹掉落到脸上的冰凉水珠,再次回忆确认一遍公寓的门窗都锁紧了, 她应该不会再跑出来了吧……

  事总与愿违。

  “嗨~”, 没过多久苏西就突然出现,顶着兔子头套趴在墙头,小藤蔓又揪着一个蒙面抢劫犯摔到两人面前, “兔子选手再得一分!”

  她开心地叫嚷着,举起双手给自己鼓掌喝彩, 却因失去支撑点往下一坠, 落回墙的另一侧。

  达米安扭头看了愣住的迪克一眼, “这是跟着小丑女学的, 还是她本来就这样?”

  “我觉得挺可爱”, 迪克摸了摸鼻子, 在达米安鄙视的眼神里翻上墙, 看见下边歪着兔子头等自己的苏西, 问她, “你怎么出来的?”

  苏西没说话, 小藤蔓却欢快地甩动起来, 往前探出,试图勾搭迪克。他抓住小藤蔓,从虎口处冒出一小截的藤蔓尖尖往回勾,在指间上下绕行游走圈住手指。

  迪克叹气,像看见工作时非要赖在键盘上干扰工作的无赖猫猫。他差点忘了这还是位开锁大师, 锁上门窗也挡不住向往自由的撬锁专家。

  达米安也翻上墙顶, 瞄了眼和迪克手指缠缠绵绵的小藤蔓,像王母划出银河拆分牛郎织女那样, 他劈手扯下小藤蔓,又跳下围墙,“我把她丢回去。你自己去应对那群蠢货的枪口,我可不想再被举枪追着跑还不能反击。”

  隐约的悠长警笛声传来,声音渐渐放大靠近。布鲁德海文的警察总喜欢用子弹扫射夜翼的屁股,天知道夜翼是怎么和他白天的同事们处成这种他逃他追的关系。

  苏西被达米安用她自己的小藤蔓缠住,挣扎几下,兔子头都甩歪了,她出声抱怨:“恶霸狱卒!”

  达米安置若罔闻,把小藤蔓扯紧打了个结。

  “红绿灯、杂毛鸟、小牧羊犬……”

  苏西的碎碎念语言攻击让达米安幽幽看向迪克,问:“可以直接打晕吗?”

  “别这样,罗宾,温柔一点。”

  “哦”,达米安冷漠脸,“我下手的时候会温柔一点。”

  话是这么说,达米安押着苏西回到公寓后,又是一番闹剧。

  苏西在紧闭门窗的公寓里上蹿下跳躲着达米安的抓捕,身体力行地拒绝物理入睡,“不要,我怕痛。”

  “我会在你感到痛之前就把你打晕”,达米安拦住苏西去路,把她堵进卧室,顺手关门,防止她又跟跳跳虎似得弹出去。他仰头盯着被逼到衣柜顶上的苏西,挥了挥拳头,“下来,别让我上去逮你。”

  苏西蜷着身体缩在衣柜上,把活动中转歪的兔子头又扭回正面,而后手指扒着衣柜边缘,试图讨价还价,“有亲亲吗?迪克会给我亲亲。”

  “你找格雷森要去”,达米安感觉自己被苏西的聒噪烦得有些心慌气短,踩着衣柜的凸出处往上窜,假装要翻上衣柜,又在墙上踏了一脚改变方向,抓住跳下衣柜的苏西,把她摁倒,做势要一手刀劈上去。

  “等一下,就一下下,三秒钟!”

  苏西举手投降,在达米安勉为其难停下听她狡辩时,骤然安静下来。达米安预感不妙,但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想最后回击一下,却晕晕乎乎朝一旁栽倒,只听见苏西用诡计得逞的高亢声调说着解说词,“耶~小鸟选手再起不能,猫猫选手大获全胜!”

  狗捉猫、猫吃鸟,常理如此。

  苏西晃了晃兔子头的长耳朵,愉快地指兔为猫,拎起败者小鸟的兜帽,把昏迷中的达米安挂在衣柜角上,满意地为自己的作品点头。

  她有人类的身体,也有小藤蔓作为额外的植物肢体,这意味着她摄入营养的方式除了进食,还能依赖小藤蔓进行光合作用合成少量营养供机体使用,所以才没在那段厌食少食的日子里把身体糟蹋到太过虚弱的程度。但她主体本质还是人类,仅依赖小藤蔓不能完全满足人类部分的生理所需,只是会多出一点平时派不上用场的奇怪技能。

  比如多巴胺分泌过多会开花,再比如光照条件下制造氧气、净化空气,做一株普普通通的随身绿植,还比如让细胞活性是普通细胞数百倍的小藤蔓进行呼吸作用,短时间内迅速生产大量二氧化碳,让密闭房间内二氧化碳浓度达到足以令人窒息昏迷的程度。而她有小藤蔓作呼吸代偿,对这种环境耐受更强。

  苏西拉开窗户换气,看着窗外夜景想了想,又调转回来,摘下头套,用兔子头嘴部碰了碰达米安的脸,认真地给出敷衍的晚安吻,然后才轻巧地跑跳着返回窗边,一步跨上窗台翻了出去。

  当第三次看见逃出家门的苏西时,迪克已经不再感到奇怪惊讶了。他注意着追踪夜翼的警察的视野范围,拉着苏西躲开,以免让同事们注意到这只眼熟的兔子头套。

  “罗宾呢?”

  “睡了”,苏西回答地毫不迟疑。

  迪克相信事实肯定没有苏西说的这么简单平静,但他也放弃再次尝试把苏西送回家,指望她能留在家里安稳睡觉。

  毕竟猫和婴儿都是喜欢在不合适的时间段兴奋上头的小怪物。

  苏西透过头套假眼上的白膜看见了持枪追捕夜翼的警察们,她一直等到两人藏身角落外的人彻底走干净,才戳戳迪克,细声细气问他,“你不会难受吗?”

  因着苏西没头没脑的问题,迪克思维混乱了一会,才将问话与现状联系上,反应过来她其实是在问警察同事们反过来抓捕一直在提供帮助的自己的事。

  “他们只是不知道而已”,迪克看的很开,“而且这是我的选择。”

  苏西应和地点点头,状态肉眼可见得安静了许多,安静到迪克用卡里棍揍犯事的□□成员时,她只是盘坐在被小藤蔓掀翻的帮派所属汽车顶上静静看着,甚至无聊到打盹摸鱼,直到被迪克用了点力揉搓头套才陡然惊醒。

  “都这么困了,干嘛还跟着我熬夜,我又不会突然一下消失不见,非得时时刻刻盯着。”

  “会突然不见”,苏西向前倾,隔着兔子头套靠上振翅蓝鸟标志,视野完全被挡住了,凭着印象抬起手去描摹紧身制服勾勒出的肌肉线条。

  她沉默了几秒,才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起一直以来害怕的事:

  “我的能力不仅是控制概率,影响未定的结果,它还会影响现在,改变已发生的过去。历史会被修正,事物的状态会被修正,所有人的记忆都会被修正,没有人会记得改变前的世界,只有我的记忆停留在一切变化发生前。”

  每一次的世界线修正后,对世界的认知了解停留在过去的苏西都像去到了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平行世界,如果频繁反复地使用能力,她总有一天会认不出自己的世界,要么彻底地在平行世界迷失,要么错误地在现实世界脱离。

  迪克轻轻环抱着苏西,想到没有人会记得苏西曾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就不免心疼。站在阴影之中的义警尚且有人理解歌颂,但那些消失的过去却无人可知。其实布鲁斯两天前和他谈过苏西的能力,他警告迪克不能完全相信苏西,提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用能力制造出来的可能,因为只有苏西本人才知道没被更改过的过去。迪克知道布鲁斯的怀疑完全符合逻辑、情有可原、可以理解,他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然后他就和布鲁斯以大打一架结束谈话。

  “你可以和我说。如果你想说说那些不同,说说你记忆里的过去,我随时都在”,迪克认真承诺,“我相信你说的一切。”

  兔子头动了动,苏西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就像怕他跑掉一样,双手合围住迪克的腰。

  她继续说:“但如果我们的关系作为被世界修正的部分,从过去消失了呢?就像我消失的记忆那样。”

  “记忆太会骗人,我记不清我们经历过什么,那段记忆就像隔着起雾的玻璃去看,始终看不真切。但感情保留了下来,我知道我爱你,我确信这一点,我迫切地想亲近你。然而就算这样,在记忆空空的那个时候,我还是怀疑过这段感情的真伪,我怀疑过。”

  “如果这是被世界修正性抹去,从记忆到感情,都会被抹销干净……我无法挽回成为完全的陌生人的爱人,而你会有新的人生,新的爱人。”

  “我不在乎世界发生多少改变,这里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我做过什么,我不是为了他们做那些事,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不在乎那些,我没什么不舍得失去的,除了你——”

  兔子头套下方开始淌水。

  “只有见到你的时候我才感觉回了家,我感到很安心,我把你作为用以区分现实和平行世界的信标,作为在现实世界的锚点,因为有你我才会觉得说,啊,这就是我的世界,我想留在这里,我想保护好这里。”

  “但如果你不见了怎么办?”

  “如果被世界修正掉,如果有别的平行世界的同位体想夺走,如果……”

  “我好害怕”,她带着哭腔,“迪克,我好害怕。”

  “如果失去的那一天总会到来,我好想在一切开始前就结束,但是我舍不得——”

  迪克抬起苏西的兔子头套,露出挂着眼泪的下半张脸,近乎虔诚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