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过去之人?

  难以言述的恐惧感如海啸般在内心骤然爆发, 她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她必须更加用力地呼吸,胸腔更大幅度起伏, 才能将冰冷刺人的空气吸入肺部, 身体的热量随着每一次吐息消逝在寒风中。

  纸袋已经被挤破,食材从豁口雪崩一样往外落。土豆、洋葱、胡萝卜,个个像向往自由的小精灵, 做着信仰之跃逃离纸袋的束缚,从一只鞋子跳到另一只鞋子, 不知道飞去了哪个角落。西红柿砸在地上, 猩红的汁液溅在裤腿上, 残尸不知被谁踩了一脚, 留下半个鞋印, 转眼又被接踵而至的人群踏成糜烂的一滩。

  苏西手里只剩下压在最下面的小南瓜, 而她甚至没注意到这点, 只是贴着墙, 逆着人流前行, 频频踮脚探头, 越过人群去找被人流隔在街道对面的过去之人, 追着她往人群奔逃的源头去。

  她显然忘了思考,为什么坐着轮椅的过去之人反而比她在寸步难行的逆流而上中前进的更加顺畅轻松。

  她也忽视了从人群里传来的“稻草人”、“毒气”、“炸.弹”的尖叫,完全被恐惧和执念支配了思想和行为,她的眼里只剩下过去之人似是嘲讽似是怜悯的笑。

  与她背道而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直追到没了去路的小巷里, 苏西才终于第一次清醒地、直接地见到了过去之人。

  她和她想象的一样。

  与她相同、却稚气几分的面容,浅棕色的眼瞳柔和、又藏着某些过于沉重的东西, 嘴角带着几乎凝在脸上的浅淡笑意,自然讨喜、却并非完全发自内心。蓝白条纹的交领系带上衣,是便于穿脱的病号服,两条因严重缺乏运动而肌肉萎缩的小腿从空荡荡的裤管里伸出来,无力地垂在轮椅踏板上。

  追上过去之人后,不知道做什么的苏西有些烦躁不安,想抓点什么东西分散一下焦躁,这才发现自己把食材掉的只剩下一只半个脑袋大的南瓜。

  苏西把残余的润湿贴在南瓜上的纸袋底揭下来,揉成一团,没看见垃圾桶,便随手塞进口袋。

  她又掂了掂手里的南瓜重量,大概对着脑袋用力一砸能把人砸晕。

  苏西不开口,过去之人也不说话,就沉默地注视着她,带着让她厌烦的、三分假的笑。

  最终还是苏西先忍受不住这种折磨人的死寂,“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见到你?”,虽然内心各种情绪翻涌不定,她的声音却没什么波动,貌若理智镇定地向过去之人询问验证猜测,“是你来到了这个世界,还是……这里也不过是用能力到达的平行世界?”

  如果是后者,那她在这里接触、收获、拥有的,都只是黄粱一梦,是从未属于她的东西,包括和格雷森的感情。一旦真切醒来,所有一切都会物归原主。

  过去之人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从不直接切实地回答她的问题:“你觉得呢?”,她用亲昵的口吻唤苏西,“身体小偷、人生窃贼、替死鬼、替罪羊,你喜欢哪个称呼?”

  她摆弄起手中的水晶骰子,将它对准天空,眯着眼睛看它,像极了残忍而不自知的无知幼童。

  她用欢快的语调戳破苏西内心角落的阴暗念头,“反正是哪个对你也不重要吧,你喜欢这个好点数世界,你想留在这里,就算必须醒来,你也想带走这里的好点数,就像我们一样”,她放下手,摊开掌心,光线透过水晶,在手掌上铺开七彩的纹路,“我们是强盗,谋杀了好点数世界的同位体,带着她们的好点数回到我们的世界,像个裁缝,把她们的幸运覆盖缝补在我们被悲剧划破的人生上,我们拥有了一个更好的、用各个世界的好点数拼凑起来的世界。”

  她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像野兽舔舐伤口时的呜咽,“我们的过去也被更改到面目全非,我们没办法说服自己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为家。甚至于,面对遗憾被粗滥填补完全的过去,我们连痛苦的资格和意义都没有,那些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坏点数,就像深深扎进手指的木刺,拿着放大镜和镊子找不伤口在哪,疼痛却永远无法被弥补抹销。是我们自己把我们的人生剪切拼贴成一团看不出原样的花哨玩意,而我们却不敢接受承担被我们更改的过去。”

  “我们是胆小鬼,我们没有勇气面对”,她轻声念叨着,突然抬头看向苏西,因兴奋和期待放大的瞳孔让她看起来疯狂又非人,“然后你来了。你没有过去,你什么都没有,你的记忆、你的人格、你的一切都是我们编辑好塞进那具躯体里的,因为你一无所有,你才能承受那些陌生的过去,也能承受失去的代价。你喜欢这个世界是吗,你可以带走这里的好点数,像我们一样,你可以拥有所有的好点数,用它们编造一个属于你的完美的世界。”

  她向苏西伸手,水晶骰子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她用那种压抑着兴奋,仿佛下一秒就能窃笑出声的高亢音调承诺:

  “只要你成为我们,拿起骰子,利用你能看见的美好的一切,反正她们也是我们。”

  苏西挣扎着向前走了半步,站定,艰难拒绝:“不,同位体不是我。”

  “为什么不呢?我们本质一样,所以才是同位体,经历的人生际遇不同而已。我们从她们那拿走好点数,也不过是从一只手倒到另一只手”,魔鬼在低语,“你有机会回家,我没在这上面说谎。”

  苏西恍惚了一下,看见透明的骰子扭动起来,像一团蠕动变形的水晶泥,嘶吼着扯出一张拉丝的巨口。她迟疑着挪动脚步靠近,那水晶泥怪物对她垂涎欲滴,反复咬合上下颚想要吞食掉她。她犹豫着伸手,在即将被怪物咬上的时候,被人捂住口鼻拦腰拖开。

  她看着自己离怪物和过去之人越来越远,到了几十米的距离后,她被调转方向,压低身体背对着小巷,有人挡在她身后,抓着她的手让她捂住耳朵。她听见一声巨响,飞溅的碎石啪啪击打在护着她的人身上,脑子里回荡着阵阵钟鸣声。

  苏西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又被人往脸上扣了一个半脸面罩,她认出了按着面罩的蓝手指手套。

  “夜翼?”

  她扭头,看见夜翼,也看见爆炸过后残垣断壁的小巷废墟。那里没有过去之人,只有断墙和碎砖。

  刚才那是幻觉?

  “恐惧毒气炸.弹”,夜翼言简意赅解释了一下,扶起她给她指了离开的方向,又急匆匆离开赶去搜寻下一处稻草人埋藏炸.弹的地方。

  苏西捂着防毒面罩,过滤器内置的吸入式解毒剂让她大脑清醒不少,判断出自己刚见到的过去之人只是被恐惧毒气影响产生的幻象。

  为什么自己恐惧的会是那种东西?

  她咬紧牙关,一遍遍握紧拳头又松开,指甲在掌根处留下错乱的泛白月牙印。

  当恐惧消退,盘踞在内心的是沸腾的愤怒,咕噜咕噜翻腾着,迫切地想将过剩的热量泼洒发泄出去。她看过夜翼随身携带的道具,他习惯装备轻便,没有带多的备用面罩,把面罩给了自己,他再遇到恐惧毒气怎么办?

  于是她停下离开的脚步,调转方向追了过去。

  稻草人又一次对整个哥谭发动毒气袭击,这次的可笑原因是在与煽动哥谭人的绿色恐惧争夺真正最高恐惧的地位。他在哥谭市各处放置了不定时引爆的恐惧毒气炸.弹,还计划向自来水厂投毒。红头罩抓住了执行投毒任务的稻草人手下,却没有在那找到稻草人真身。另一个更坏的消息是阿卡姆也被安装并引爆了毒气炸.弹,有部分发狂的疯子留在阿卡姆里瑟瑟发抖,但还有一部分对毒气有抗性或做过准备的疯子跑了出去,蝙蝠侠正在那控场,抓捕越狱的疯子们,而其余哥谭市义警们都忙着四处搜寻被藏起来的毒气炸.弹。

  夜翼刚便是在附近找到了一处炸点,正好把被毒气影响吸引过去的苏西救下,把防毒面罩留给她,自己事先注射解毒剂以抵抗毒气影响。但解毒剂起效快、持续时间也短,而稻草人又改良过恐惧毒气的配方,直接吸入毒气对身体的负面作用依旧很强。

  他看见一只只知更鸟坠到地上,从一开始的全首全尾,到被折断翅膀、被扭曲骨头,再到混着暗淡羽毛的肉糜,最后,是一对带着轻快自信笑容的夫妇——飞翔的格雷森。

  夜翼告诉自己那是幻觉,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他找到了稻草人,但在恐惧毒气影响下,他的视野里出现许多个被拉长变形的稻草人,无数乌鸦飞过,稻草人的身影被飘落的漆黑鸦羽遮住,他愤怒急躁地扑向每一个离他最近的稻草人影子,打散一个幻影后又扑向下一个。

  稻草人躲在安全的地方,洋洋得意看自己的发明把夜翼耍得团团转,直到被一个重物轰的一下砸在后脑上,他摔了个踉跄,好在帽子和麻袋头罩起了缓冲作用,他只是大脑空白一瞬,立马跳开去寻找袭击者。

  “真可惜,本来打算做南瓜盅的”,戴着半脸防毒面罩的黑发女人以蜘蛛侠同款姿势蹲在墙顶,身后甩动着一条细长的藤蔓,藤蔓上还用绷带绑了个滑稽的蝴蝶结,“不过稻草人和南瓜很配,你好,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