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柔软。

  水流拥抱着她, 亲吻她的面颊。

  宁静。平和。

  仿佛身处母亲子宫,蜷在温暖潮湿的天然摇篮里,世上再没有比这儿更舒适、更让人安心的地方。她多想就此沉沉睡去。

  水流化作手掌, 扼住她的咽喉, 逼迫她吐出肺中仅剩无几的氧气,液体穿过鼻腔、灌入气管,她挣扎、咳嗽, 好似有人抓着她,嘈杂的人声和尖锐的仪器长鸣声混在一块, 她被失重感拉扯着往后倒, 泛着白莹莹光晕的照明灯在视野中化成一条笔直的白线, 她栽进冰冷坚硬的床铺, 人声低沉下来, 变为细碎低语声, 逐渐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心跳监护仪报警长鸣声盖过。

  她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努力去定位眼前那个模糊黑色人影, 她看见了蝙蝠侠, 她看见了迪克, 她的视线落在迪克胸前的蝙蝠标志上, 她屏住呼吸,氧气罩上的白雾消散了一瞬。

  什么情况下迪克才会穿上蝙蝠装?

  “苏……”

  她听见迪克喊她,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却让她感到莫名的陌生和疏离。

  迪克关掉警报, 调整了镇痛泵速率, 在她床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后,急匆匆离开了。

  她觉得很困, 强打起精神打量环境。

  还是在蝙蝠洞里,许多台仪器围着她,各种线路管子连在她身上,就像她是个重病或者重伤患者。她看见胸部以下的被子平坦到不可思议,费力挪动几乎没了知觉的手掀开一点被子——

  班尼特福迪为什么宁可呆在罐子里翻山越岭也不用他的大棒槌锤碎装他的罐子解放双足?

  也许是因为罐子里什么也没有。

  苏西默默放下被子,被看到的画面震撼到大脑停止思考,“这幅样子居然还活着?”

  “这具身体脊椎再次受到伤害,刺激了脊髓里氪星疫苗残余物,活性大幅提高,促进细胞修复代谢,才保住剩下的身体,勉强吊着命”,坐着轮椅的过去之人又一次神出鬼没地冒出来解释,苏西见着她,瞬间清醒了一点,“不过也只是勉强,想继续活下去,呼吸机、透析仪……她离不开这些仪器,离不开营养针和止痛药,她得永远住在这张小小病床上,余生只能依赖别人的打理帮助。”

  “令人惊叹的生命力……到了这种地步,甚至无法被称为好事”,苏西感受了一下这具身体,明明被子下什么也没有,却总觉得下肢在剧烈疼痛。

  她瞪着头顶的金属壁板发了会呆,“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了?”

  “实验室利用铅、氪石、人质、政府,抓住超人,用芯片控制住他,然后发生了很多事,战争爆发,死了很多人,外面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了。”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过去之人默认,她摇着轮椅去看镇痛泵的示数,表情平淡中浮现出几分古怪之色,扭过头看了苏西一眼,没说话,眼神却意味深长。

  “为什么每次和你见面的时候,我的脑子都不太清醒?”,苏西困倦到随时能闭上眼睛,用力眨了眨眼。

  “你要是脑子清醒,就不会想见到我了”,过去之人指了指镇痛泵,“临终关怀,因为不需要再在意成瘾性和身体耐受能力,所以大剂量使用阿.片类药物镇痛。”

  苏西哦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无法挪动身体,看不见一旁镇痛泵上的示数,尝试了几下就停歇下来,追问,“是她要求的?”

  她停顿一下,“他同意了?”

  “在你的判断里,你认为迪克格雷森不会同意她寻求解脱的行为?就算是恒定量,在平行世界间的差异影响下,也会有一段变化的弹性范围”,过去之人安慰道,“可能你和他的关系刚好处在发生变化的弹性范围内。”

  “……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死亡方式的权利,尊重这项自由是尊重生命的一部分。同时,在生命消逝前尽最大努力去帮助挽留,这是尊重生命的另一部分,也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苏西呼吸急促了几分,幅度却变浅了,人体的呼吸本能渐渐变得艰难起来。

  “我不意外他能理解接受这种行为,但我很惊讶他会在这种事上提供帮助”,她尝试性抬了抬手指,比起刚才,现在更是毫无知觉,只有不存在的幻肢依旧在刺激大脑疼痛区,帮助她保持清醒,“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糟糕到了极点。”

  甚至可能无法提供维持这具残破身体所必须的诸多维生仪器。

  “这个世界的希望彻底死了,包括太阳下的,和黑暗里的。外边是万物荒废的末日,是失去黎明的永夜,从这个世界解脱是一种幸福,让这个世界解脱是一种温柔”,过去之人神情平和,眉眼低垂,用悲悯叹息的声调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苏西眯了眯眼,抓着机会问起能力的事。

  “等你回去,你就能发现能力到底是什么了。”

  苏西思索几秒,“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我的原身在刚遭遇一切变故的时候还没崩溃吧?虽然有汉尼拔当心理医生,但她的举报行为就说明她还没有被彻底打倒,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人生。那个时候原身已经被植入芯片了,你已经出现在她身边?”

  “是的,我发现那个世界的时间点还算早,我改变了……大部分坏点数”,过去之人怅然长叹。

  “但她还是放弃了,是什么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苏西盯着过去之人的的表情变化,“对父母的离去无法释然?在实验室的非人经历?还是她发现的能力本质——哦,是这个。”

  过去之人笑容苦涩,“是啊,我们的能力才是我们痛苦的源泉。”

  “为什么?”,苏西有所不解,她见过去之人不愿意详谈,又补充一句,“你说我回去也会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好让我有所准备。”

  “没人会想深谈让自己痛苦的东西”,过去之人无奈地看她一眼,为难了几秒,还是说了,“在微观世界,物质以‘概率’而不是‘确定’的状态存在,打个比方,上帝每时每刻都在掷骰子决定下一秒发生什么。而我们的能力能影响上帝掷出的骰子点数,也就是能观测到量子叠加态的世界,引发量子坍缩,将观测态化为现实。”

  “但在观测过程中,在改变现实时,维持世界稳定性的自我保护机制会排斥我们,也就有了各种巧合对我们的袭击。”

  “而且作为世界自我保护的还有被称为剧情连续性的机制,想要实现的观测态与现实偏差越大,难度越高。要么人为减小偏差度,要么支付更大的代价,世界会自我修复、补足剧情线。”

  “平行世界就是量子叠加态的世界?更大的代价是什么?怎么选择想要实现的观测态?”

  “嘘——”,过去之人竖起食指,“接下来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东西了,那些事交给我,我才是掷骰子的人。”

  苏西沉默一下,“你在我这信用度不是很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那是幻觉,你还说同位体间没办法共享记忆……确实没有共享,你单方面读取、知道一切而已。该死的模糊重点、真假掺半的说谎方式。”

  “但我只在幻觉的事上说谎了。”

  苏西猛地瞪大眼睛,在药物过量的作用下,瞳孔缩小如针尖,而过去之人却没再回应她的惊疑,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哼起小调:

  “我们穿过小路,我们闯进房屋;

  我们挥动刀斧,我们砍下头颅;

  我们杀死穷人,我们杀死富人;

  我们唾弃贫苦,我们抢夺财富——”

  渗人的童谣直往耳朵里钻,苏西想挥开遮住自己眼睛的手,却提不起力气,有人在拍自己的背,从鼻腔到气管再到肺部都充盈着呛进液体的酸涩感,她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着,像要把刚才呼吸困难时没能得到的氧气全补偿回来。

  她尝试睁眼,水珠划过睫毛滴进眼睛,让她本能闭紧眼睛扭头,把水蹭到扶着她的人身上。有谁递过来一块毛巾,她擦干脸上的水睁开眼睛,看见迪克胸前一大块明显的水渍。

  “……”,苏西默默拿毛巾按住那块水渍,“过了多久?”

  “不到五秒。”

  苏西又咳了几下,迪克帮她拍背顺气,“咳、我感觉我在那边呆了有一会”,她想站起来,但大概平行世界的一些遗留影响,她一开始没找到自己的腿,锤了好几下腿来确认自己的腿还在,搭着迪克的肩颤巍巍站起来,“我应该是从那个世界带回来了什么东西,但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然后她看见提姆拿着资料过来,告诉几人激发氪星人超能力的药剂已经研制出来了。

  苏西很奇怪,“不是说活性不够吗?”

  “从脊髓液中提取出来的物质活性很高,活化氪星人细胞的实验也一直很顺利。”

  苏西看向众人,除了她,没人对这番话有异议。

  过去被改变了。

  意识到这点的苏西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