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趴在瓷砖地板上,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浴缸底下塞着一部布满灰尘的手机。

  她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手指无意识搅动混着稀薄红色的酒液, 视线漫无边际挪动, 看见一双无力地落在轮椅踏板上的腿。

  她想起来了。

  缓缓抬起沉重的脑袋,眼神顺着纤细孱弱的小腿往上,她看见一双手交叠端庄地摆在大腿上, 手里捧着一枚完全透明的十二面骰子;再往上,越过蓝白条纹的交领上衣, 她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苏西磕磕绊绊开口:“你怎么长着我的脸?”

  轮椅上的女孩也认真思索一会, “也许是你用着我的脸?”

  “我想到一个词”, 苏西费力地在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寻找一闪而过的灵感, “第二人格?”

  她的视线与低头看她的女孩撞上, 没有躲闪, 探究一般地继续深入。

  “我知道我有问题, 没必要再用第二人格提醒我。”

  “不是第二人格”, 女孩转动轮椅, 靠近苏西, 毫不介意地伸手为她清理粘在头发上的污物, “有问题的也不是你,而是我。”

  微凉的手擦过脸颊,苏西慢了半拍才躲开,不太适应地眨眨眼,在女孩耐心等待下, 竭力调动大脑斟酌用词, 礼貌婉拒:“别弄脏你的手了,我自己来就好。”

  “这里是幻觉, 你不需要绷那么紧。”

  苏西觉得自己应该质疑女孩的话,幻觉里的人怎么会说自己是幻觉。

  然而下一秒她就忘了自己刚想了什么,顿了一下,盯着女孩的眼睛,“请别用看妈的好大儿的眼神看我。”

  女孩刚扬起嘴角,苏西就拆台似的补充一句:“也请别笑,我现在不想笑。”

  “……”

  女孩诡异地沉默了,而苏西仿佛遗忘了读人眼色的技能,毫无所觉继续提问:“所以,你是谁?”

  “我是过去之人——”

  “好中二。”

  苏西不假思索的吐槽打断了女孩的吟唱,女孩张了张嘴,哑然,再次沉默了。

  没发现不对劲的苏西睁着无辜的狗狗眼:“我不知道我还会给自己编这么奇怪的身份。”

  “我也不知道我不带脑子会是这幅样子”,女孩有些无奈,垂着眼,嘴角在不知不觉中上扬到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弧度,“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处于醉酒状态下的自己对话。”

  “我没醉。”

  苏西下意识反驳,而女孩很配合地适时肯定:“是,你没醉,是她醉了。”

  “别撅着脑袋四处看了,我说的是你现在所处的身体。”

  女孩制止了苏西像只慢腾腾的乌龟伸长脖子左右摆头的行为,在苏西茫然的眼神中开始解释:

  “你知道蜂巢思维吧,用无形的链接使人与人共享所见所闻、所知所感。我能使用我的能力连接到平行世界,将意识单向投映到平行世界的同位体身上,而你也恰好投映到这个平行世界的这个时间点,所以我们才能跨越时间面对面交流。”

  苏西能感觉到女孩有所隐瞒,想说些什么,但在女孩突然一句“只能问一个问题”的强调下,锈住的脑子卡壳半天,才回想起一个很在意的点。

  “记忆呢?我们会共享记忆吗?”

  “不会”,女孩开始转动手里的水晶骰子,与苏西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睛对视一眼,“以我的大脑为主脑构建起来的蜂巢网络受限于人脑处理信息能力,未开发共享记忆的功能,不然,无数平行世界的海量信息会将我的大脑冲垮。”

  苏西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没注意到女孩一开始专注认真的眼神逐渐漂移。

  她尝试分析女孩给出的信息,“这是你的能力,而我现在使用你的能力到了这里,所以我其实在你的身体里,不是身穿而是魂穿?是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的?”

  “……是我,有一件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非你不可。”

  苏西感觉鼻子有点酸,但眼睛又干又痛落不出泪,只能定定望着因满怀歉意愧疚而沉寂下来的女孩,半晌,她哑着嗓子,反过来安慰女孩:

  “不打紧,你都说了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才寻求帮助,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很乐意帮助你,只是希望你能事先询问我的意见……如果我替你做到那件事,我就能回家了吗?”

  “能,你随时都可以回家,只是一旦你回去,就再也无法过来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说,像只看见猎人举弓的受惊小鸟,紧张等待着苏西的决定。

  得到期待中的回答,苏西笑了,“我会先替你做完再回家的,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

  “我不方便直接说,但你会知道的”,女孩也笑了,尽管是同一张脸,她看起来却比苏西更孩子气一些,“时间不多了,我接下来会告诉你怎么使用能力。”

  “首先是一般情况下,用抽奖箱来打比方,别人是随机摸彩球,而我们能摸到自己想要的颜色。”

  “有代价吧?”

  “没错,不幸是我们的抽奖券。我们能走向我们期待的未来,我们也需要承受降临在我们身上的苦难。幸运的是,只有我们会为此受伤。”

  苏西的视线落到女孩腿上,“这是你的抽奖券吗?”

  “这是我的入场券”,女孩停顿一下,调转话头继续解释能力,“一般情况下,能力会根据我们的意识或潜意识被动触发,可能有时候自己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们的代价会自己找上门。”

  想到每次遇见超英们时发生的倒霉事,苏西也沉默了。她不太舒服地揉了揉胃,感觉像吞了条脏抹布一样犯恶心,太阳穴嗡嗡地胀痛,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仿佛在自己面前左右横跳。

  注意到苏西的不适,女孩加快语速: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如果我们使用能力投映到平行世界同位体身上,当世界高度相似的时候,我们很可能会迷失在那再也回不到我们自己的世界。”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图腾、信标、锚点,叫什么都好,只要是独一无二的,能让你确认你自己世界的东西。”

  女孩的声音忽远忽近,苏西尝试去捕捉眼前飘逝的小黑点,追了半天都只能看着小黑点消失在视野边际。

  她习惯性想去捂住左耳,却被女孩叫住:

  “别用我的图腾,你需要找到你自己的。”

  苏西眯着眼睛试图在不断翻转的世界里艰难定位女孩,未果,她忍着反胃感吐槽:

  “我还以为你的图腾会是你手里的骰子,就像盗梦空间里的陀螺。”

  女孩好像说了句什么,苏西没听清,大声向女孩确认,女孩也提高声音回复:

  “最后,我教你怎么从平行世界脱离……虽然我不希望你有用上这个的一天……首先,站起来……”

  苏西按着女孩指示,扶着地板摇摇晃晃爬起来,扭曲变形的视野让她一度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趴是站,踉踉跄跄地听女孩的话往后退。女孩也摇着轮椅跟上。

  当大腿后侧撞上窗沿,女孩手掌搭上苏西胸口时,苏西突然紧紧抓住女孩的手,裹挟着雪粒的狂风粗暴地鞭挞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

  “你要我做什么事,你总得给我个提示吧?”

  女孩回望她,两双无比相似的浅棕色眼睛里是如出一辙的冷静。

  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两人一坐一站,一人站在窗口前,站在洒落的月光下,背后是怒吼的暴雪,一人坐在轮椅上,坐在暗淡的阴影里,脚边是碎裂的酒瓶。

  “你说,上帝会掷骰子吗?”

  话音刚落,女孩手上猛地一用力,本就运动机能不协调的苏西向后仰倒,重心越过窗台,牵引她直直向下坠落。

  苏西最后的视野定格为浮起微光的灰蓝天空。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传进抬头仰望同一片破晓前天空的女孩耳中,她静静坐了很久,既没有往前一步去看楼下的骚动,也没有往后一步去捡浴缸下震动起来的手机,只有一句轻到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

  “我说谎了。”

  浴缸下的手机震了一会,屏幕暗下,又亮起,锁屏界面上弹出短信简介,一个蓝鸟头像的人传来一则消息:

  “我们找到小D了!”

  另一个世界,苏西因失重感从梦中惊醒。

  她望了眼才蒙蒙亮的窗外,又望了眼已经洗漱好的舍友,习以为常感叹一声,便又神采奕奕拉着舍友讲她的梦。

  “你说梦有没有可能是平行世界的投影,我们变成了平行世界的自己,感受他们所感受到的,过着他们的生活,甚至影响着他们的决定?”

  舍友思考几秒,反问:“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确认你自己的世界是哪个呢?”

  “我不需要确认”,苏西回答的很迅速,“我的家在哪个世界,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在哪个世界平安幸福地生活着,我的世界就是哪个。”

  所以她一定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回到自己的家。

  坚定自己想法的苏西发现自己是从铺满花瓣的床垫上醒来的,很明显毒藤女来过,并将昏倒在卫生间的她搬进卧室。

  她长呼出一口气,手心搭上还有些发热的额头,感觉浑身乏力、提不起劲、口舌发干,她努力吞咽几下,喉咙里像卡了枚砂轮在不断打磨喉管内壁。

  好久没生病了,突如其来的感冒发烧打了苏西一个猝不及防。

  她躺在床上,沉溺进床铺的柔软中,但房间里无处不在的监视器又让她产生了比眷念温软更加强烈的抗拒感。她还是无法在他人的眼睛下安心睡去。

  苏西拾起整齐摆在床边鞋面上的花香留言卡片,扫过一遍那些肉麻的问安,穿鞋起身,出门时顺手把留言卡放在架子上,和收藏的其他超英超反纪念物放在一块。

  然而刚出卧室,当看见客厅桌子上被细藤蔓绑住还用鲜花装饰的两只知更鸟时,苏西先是讶然,接着又好气又好笑,赶紧给两只可怜小鸟解绑。

  她本来还以为知更鸟也是自己的幻觉,如果它们是真实的,这对她而言当然是个惊喜,但毒藤女怎么突然做这种事?

  她发现桌上还有一张带着特殊花香的留言卡,拿起来一看:

  “很抱歉我破坏了你的浴室,如有需要,随时找我。”

  隐约察觉不妙的苏西做好心理准备,转身去卫生间查看情况。

  可开门后见到的景象还是让苏西彻底震惊了:

  一片绿色、生机盎然,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像个微缩的亚马逊森林。

  震惊过后,再定睛细看:

  墙是裂的,地砖是破的,浴缸缺了一半用藤蔓编成竹篮补上,窗户也成了一个大窟窿,用结满铃铛花朵的藤条交叉着封住。

  怎么着?毒藤女带了支拆迁队来想在这建迷你生态园?

  良久无言,苏西镇定地关上门,决定还是将睡觉地点改到卧室。

  她可不想被毒藤女的绿色纯天然宝宝监视器三百六十度环绕。

  平复好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一回头,苏西又看见两只知更鸟非但没有从打开的窗户离开,反而在桌面上优哉游哉散着步,时不时啄几下摆在桌上的水果。

  “你们是想在这住下吗?”

  苏西忍不住柔软了表情,试探性朝两只知更鸟伸出手。

  那只更小的像是嫌弃地瞥了眼苏西,无视掉她,专心啄着草莓。而那只蓝知更鸟则一点都不怕人,通人性般飞来落在苏西手上,歪着脑袋用黑宝石似的眼睛打量她,而后又亲亲热热地蹭她的手指。

  “!”

  被可爱暴击的苏西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发出情不自禁的呜咽声,激动到语无伦次,“好可……你们需要房子吗,我给你们做个?我的天,怎么会这么可爱……你想吃东西吗?吃蓝莓吗……啊,我也该找点东西吃了……”

  于是精神抖擞的苏西出现在刚过拂晓的哥谭街头。

  然而因为昨晚的帮派战争和毫无预兆的暴风雪,苏西还没找见开门的商店,走着走着,就路过钟塔,一路到了韦恩塔附近。

  韦恩塔门口挂着“检修中,暂停参观”的公告牌。

  她想起第一次见夜翼时,夜翼曾推荐的参观韦恩塔时间,突然冒出一股来都来了,不趁着这个时间上去参观一趟会后悔一辈子的冲动。

  她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人影。小藤蔓从她袖口伸出,钻进大门挂锁锁孔摆弄几下,轻轻松松打开门锁。

  不是错觉。

  她一边开门一边想。

  她每次看见机械锁都觉得开锁轻而易举,这大概是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

  苏西乘货梯一路到了观光天台。

  地上有些散落的工具和油漆桶,苏西小心绕开它们,来到栏杆边,眺望。

  城市里白茫茫一片,但又不是那种会让人焦躁不安的惨白,屋顶和道路上的积雪反射着初升太阳的光芒,将总显得阴沉沉的哥谭都衬的亮堂起来。

  苏西摸摸新刷过油漆的栏杆。

  自从在幻觉里和自称过去之人的女孩交流过,知道这具身体的过去不属于自己后,她便不再强迫自己去忽视身上时不时表现出来的不同寻常之处。

  比如她清楚知道自己现在处于轻躁狂状态,思维奔逸,杂乱繁多的想法在脑子里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

  比如她现在就有种想站上栏杆,在几十米高的地方跳芭蕾的冲动。

  比如她真的在尝试跨上栏杆……

  比如她决定下次再也不听脑子里瞎指挥的盲目冲动了。

  因为翻修的栏杆没固定好,重心前倾、一头栽出高空平台的苏西木着脸如是想。

  失足跌落的那一瞬间,苏西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惊讶。

  熟悉的失重感让她回忆起被女孩推落窗台的感觉,很空,很轻,既像在无止境地下落,又像有股轻柔的无形之力推着她往上举。

  她开始思考,这次是幸运的代价,还是单纯的不幸。

  当落入充满太阳气息的温暖怀抱时,苏西盯着接住自己的蓝眼睛男人额前的小卷毛,确信这次失足是抽奖券无疑。

  “因为太阳出来所以哥谭的夜行生物回家了吗?”,思维天马行空跳跃着的苏西忍不住吐槽,“超人在哥谭救人不会被蝙蝠侠威胁滚出他的哥谭吗?”

  有事来哥谭找蝙蝠侠的超人:???

  苏西努力把接连不断涌到嘴边的吐槽吞回去,压制住自己不着边际的辐射联想,露出惯用的甜美笑容:

  “谢谢你,彩球……超人先生,请把我放下来吧,你的肌肉硬得膈人,不是……”

  自知失言,苏西默默闭紧嘴巴,端起社交假笑。

  尽管因为苏西出乎意料的吐槽迷惘了一瞬,超人还是好脾气地保持着大都会之星的阳光笑容,打算把苏西送到地面。

  这时,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红披风小男孩拿着一只金属盒自下而上飞过来,婴儿蓝的眼睛比天空还要澄净。

  “你的东西掉了。”

  苏西的视线自黑发蓝眼小男孩脸上挪到熟悉的金属盒上,笑容瞬间破裂。

  “你别动!不对,把东西给我,也不对……”

  被嘴巴跟不上脑子的状态搞得有些烦躁,苏西做了个深呼吸,将无孔不入的焦虑感压回最底下,就像以往常做的那样无视萦绕在心头的惶恐不安,强制让自己的思绪重新恢复冷静,小心雕琢出口的话以防冒犯到他人,“请小心,那里面有氪石。”

  似乎在关注其他什么事的超级小子听到苏西的话后愣了一下,看了眼手里的金属盒,给了苏西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

  “这不是氪石,这只是个铅块刷了一层荧光涂料。”

  苏西顿时松了口气,心头的大石都轻了几分,“那就好,要是因为我的原因闹出什么一石三命的乱子可就太糟糕了。”

  “……”

  超人低头看了眼苏西。

  他的超级视力、超级听力、超级嗅觉能让他轻易观察到他人的微表情、瞳孔缩放、呼吸疾缓、心跳变化、血流速度,汗液分泌,甚至是体内激素水平变化。

  不需要超级大脑,他也总是能分辨出一个人是否说谎,判断出对方是兴奋、激动,抑或者是恐惧、仇恨。

  他能看出来苏西没因为高空坠落产生多剧烈的情绪变化,反而是在误以为超级小子接触到氪石的时候真真恐惧紧张起来,还有一种让他感到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的强烈情绪。

  当知道那是假氪石的时候,苏西表现的像个负重不堪之人终于获得喘息之际,浅淡的释然庆幸反倒将那种说不清的莫名情绪衬的更沉重了。

  “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超人真诚地向苏西伸出援手。

  苏西一愣,嘴唇颤抖起来,无声嗫嚅,末了,扯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谢谢你,但我这次真的只是意外失足。我很好,不需要帮助,你可以把时间用到更有意义的事上去。”

  超人能判断出谎言,但他不能强迫苏西接受帮助。

  他只是用海一般包容的蓝眼睛专注地注视着尝试用笑容蒙混过关的苏西,认真地许下承诺:“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我的帮助,只要喊‘超人’,我会来的。”

  超级小子飘在超人身侧,同样许诺:“喊‘超级小子’也管用。”

  啊……

  苏西不自觉用手指扣了扣衣角,小藤蔓不安分地在衣服里涌动。

  她扭捏着应下,目送一大一小两只红披风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她想,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那两双蓝眼睛吧。

  然而事实上,刚进蝙蝠洞的超人就被蝙蝠侠冷着脸下了逐客令。

  超级小子小乔纳森没跟着父亲进蝙蝠洞,他直接在韦恩庄园里找到达米安的房间,轻车熟路打开窗户钻进去。

  “达米安!”

  头上缠着纱布,被韦恩家真正大家长管家阿福强制压在床上休息的达米安正因错过日常凌晨训练而臭着脸,冷言冷语刺了小乔一句:

  “乔宝宝,你是要哭了吗?真糗。”

  “我没有!你这幅样子才糗爆了”

  小乔扑到床上,用能力控制着始终与达米安隔着一点距离以免压到受伤的达米安。

  两只小男孩就这么坐在床上吵吵闹闹。

  而他们身处地下基地的父亲们却将氛围处成死一般的寂静。

  超人克拉克尝试打开话题:“B,你其实可以找我帮忙……”

  蝙蝠侠布鲁斯专注于蝙蝠电脑:“不需要。”

  克拉克:“我担心……”

  布鲁斯:“没必要。”

  克拉克:“……”

  帮着阿福将小甜饼和红茶摆上桌的迪克咽下偷吃的小甜饼,直截了当戳破布鲁斯:“你直接说因为红门实验室有影响控制人类思维行为的能力,担心克拉克参与进这件事会被针对利用就可以了。”

  克拉克·易被脑控·肯特:……

  布鲁斯沉默一下,让开电脑屏幕,给众人展示一份大脑扫描资料。

  “这是谜语人的大脑,已经发生明显形变,大脑和植入的未知芯片紧密连接在一起,靠单纯的手术无法在不伤害到谜语人大脑的情况下取出芯片。”

  “所以他只能呆在隔绝磁场的密闭房间里”,杰森一边整理睡炸的头发一边从休息室出来,“到现在都还没醒。”

  杰森顶着布鲁斯不赞同的眼神拣走好几块小甜饼。

  被阿福看了眼后,布鲁斯状若无事发生,收回不赞同,继续讲正事:“我们发现一名疑似红门实验室成员的人,被人在活体状态下取走脑中芯片。这种芯片很可能就是红门实验室用来控制成员的方式,我怀疑这与在哥谭沉睡事件中检测到的Σ波有关,如果能拿到芯片本体进行验证……”

  “我见过这个芯片”,克拉克突然想起来,“刚才在韦恩塔碰见的女孩,她脑子里也有一枚芯片,不过并没有彻底和大脑长成一块。”

  众人齐刷刷望向克拉克,看的他有几分不解。

  “你们这次难道没监控我吗?每次我一进入哥谭就被发现了。”

  众人又齐刷刷盯布鲁斯,布鲁斯镇定地将矛头指向偷偷将咖啡带进蝙蝠洞的提姆:“你监控的人呢?”

  提姆假装手里捧着的咖啡杯不存在,快速调取韦恩塔的监控。意料之中的,监控已经被修改覆写了。他尝试用新编的程序恢复,监控上短暂出现了苏西跨上栏杆,猛地冲出去的片段,转眼就又被普通片段覆盖。

  嗤笑声从门口传来,带着小乔下来的达米安毫不留情嘲讽提姆能力水平不行,路过靠着柱子的杰森时试图偷袭,被杰森抓住脚甩向小乔。小乔接住达米安,像举猫猫一样举着达米安一路飞过。

  提姆用比调监控还快的手速给达米安拍照留念,在达米安的怒视下心安理得地备份加密。而后和接入蝙蝠洞电脑和众人视频的芭芭拉打了个招呼,给大家讲他们联手查出来的关于苏西的资料。

  网络上有关苏西的有价值信息少的可怜,他们现在也只将苏西的前十八年拼凑个七七八八。

  第一条线索是美食分享点评论坛上的食客给一家纽约唐人街中餐馆评价时发布的视频。

  视频时间有些久,经过复原后依稀能辨认出视频里用菜单板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特征性下垂狗狗眼的小女孩。

  拍摄者以开玩笑的口吻问小女孩:“你每天收这么多小费,有想好怎么用吗?”

  “留一半存着”,小女孩在镜头前动作显得有些腼腆,但说话还是大大方方,吐字清晰,“剩下一半再看看,可能会买游戏机。”

  这家中餐馆在论坛上评价都还不错,早年的评论总是会提到店主在店里帮忙的女儿讨人喜欢,说话像抹了蜜。

  第二条线索是十年前纽约少年宫芭蕾舞团天鹅湖剧目彩排录像。

  饰演女主黑白天鹅的舞蹈演员就是苏西,她在舞台上跳了完整的32圈鞭腿转,赢得一片喝彩。

  但正式演出时她的身影就从舞台上消失了。

  第三条线索是九年前纽约拾遗杂技团团员合照。

  苏西出现在背景的镜子倒影里,举着相机给众人照相,没想到把自己也照了进去。

  “拾遗杂技团……”,迪克有几分迟疑,“是那个被神盾局重点标记的大盗团体?”

  这是个全员均为华裔的杂技团,技术精湛,经常在各地巡回演出,迪克以前还和父母一起去欣赏过同行的表演,对那里边还没他大就登台演出的小孩子感到很佩服。

  但同时,这个杂技团在各地巡回演出时,会有选择地挑选目标,偷盗华国流落在外的珍宝古董,再假扮神秘收藏人士将古董送回华国。因为犯过几次大案,被神盾局盯上,但一直没有抓到直接证据。不过后来神盾局和杂技团达成了什么合作协定,神盾局就对杂技团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四条线索的来源出人意料,是钢铁侠战衣的任务记录录像,有关三年前外星侵略者联合入侵地球,以纽约作为主登陆点的那一场地球保卫战。

  录像里,身着夜翼制服的迪克抱着衣服上染了血迹的苏西从一处废墟里跑出来,钢铁侠斯塔克还在问需不需要帮助。

  众人的眼神集中到对此毫无印象的迪克身上。

  他两眼茫然,“那天战况那么凶险,我就顾着救人了,哪还记得救了谁。”

  布鲁斯皱眉,注意到一处关键点,“她是纽约大战受害者,但她不在受害者统计名单上?”

  之前用正联数据库查找苏西时并未检索到任何信息。

  “她父母在纽约大战中丧生,而她在三个月后被登记为死亡。”

  提姆调出一份死亡证明文件。证件照上的女孩对着镜头微笑,表情舒展,充满活力,却被“确认死亡”的钢印扭曲了笑容。

  “但他们都不在纽约大战遇难者名单上。因为他们遇难的原因不是外星人的攻击,而是那枚高层下令发射的导弹。还有许多遇难者的姓名也被隐瞒了。”

  那个时候,高层中一直有个呼吁用核武反攻外星人的声音,在恐惧和愤怒催化的不理智下,他们通过了向纽约发射导弹的决定。所幸他们有超人,有能力强大有一心保护市民的超英们,在半空中截停了导弹,但爆炸余波和导弹碎片还是造成了纽约市内一定范围的损害。

  当时迪克主动前往被波及的居民区展开搜救行动,就是在那里,他救出了一家三口里唯一的幸存者。

  “被送往纽约中心医院的苏西未携带任何身份证明,又因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产生失语症状,拒绝提供身份信息,在医院记录系统里以3021号病人代称。”

  提姆打开一份扫描手写文件,是3021号病人的心理诊断治疗记录,确诊为回避型PTSD、因心理问题导致的失语现象、入睡障碍,轻度抑郁、焦虑、紧张同时不规律出现过分活跃行为,疑似双相障碍。

  负责治疗的精神科医生署名为,汉尼拔莱科特。

  “这是从神盾局保存的食人者汉尼拔的相关档案里找到的,具记录,向神盾局菲尔寇森特工举报食人者的知情人士就是3021号。”

  “哇喔”,迪克情不自禁感叹一声,“她可真厉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现自己心理医生的异常,搜集证据举报成功。”

  达米安有所不解:“她和神盾局有联系?为什么还会查不到她的信息?”

  “两年多前神盾局被九头蛇秘密入侵差点解散,丢失部分资料。而且疑似红门实验室的势力在抹除她在现代社会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3021号这个代称,恐怕她的治疗记录也会被抹除。”

  蝙蝠电脑上又出现一份详细医疗记录。

  3021号病人入院检查时发现轻度脑震荡、左耳鼓膜穿孔、因脊椎受损导致下半身瘫痪。

  前期保守治疗,因鼓膜穿孔程度较轻,仅用药护理,待其自愈。

  在入院第三个月时,进行脊椎修复手术,手术失败,因术后感染加并发症,抢救无效死亡。

  “死而复生?”

  有经验的杰森下意识反应。

  “我认为她的死亡记录是伪造的”,提姆将3021号病人的用药记录单独列出来,“根据术后用药记录来看,并未大量使用抗感染药,只有单纯的消炎和镇痛药逐渐减量,是术后恢复良好的表现。但却在一天之内突然出现重度感染症状,血检结果中白细胞计数反常低下,明显免疫系统功能失常,再加上这个时间点——”

  提姆又找出一份事件记录。

  “当天神盾局保留的亚魔卓病毒样本被九头蛇特工窃取泄漏,在纽约大范围扩散,部分感染者被送往纽约中心医院接受治疗。她的症状符合病毒感染症状,很有可能在此过程中感染了亚魔卓病毒,然后”,提姆顿了一下,“她被红门实验室盯上了。”

  “我怀疑她因为亚魔卓病毒产生超能力而且保留了下来,并因此被红门实验室带走,此后至今三年,再也查不到任何有关她的信息。”

  “她在这三年间的人生是完全空白的。”

  苏西可不知道蝙蝠家还加两只围观的氪星人正把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过去查了个底朝天。如果她知道的话,大概也只会露出一副为难的小型犬似的表情,犹犹豫豫地表示,理解、但不赞同,不喜欢、但可以理解。

  她现在正在一家小超市里,为挑选食物而发愁。

  住的地方倒是有厨具,但独居的人总是没什么动力为自己做饭。

  在需要开火的便捷食物旁转了一圈,苏西选择只需要加水或牛奶或直接食用的谷物麦片,挑了捆绑一次性纸杯促销的大盒牛奶,想着还有些低烧,又拣了两块姜准备熬点姜水。

  提着购物袋出门,苏西突然有种自己真的在这个世界过生活的恍惚感。

  但她总是要回家的。

  纵使外界再多繁华美丽、激动人心,能让人安心的居所终究只有家。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苏西回头去找,看见明显心事重重的舞女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信纸,匆匆忙忙奔着什么地方去,完全没注意到擦肩而过的苏西。

  苏西默默收回准备打招呼的手,没再多关注,计划再去建材店找点木板打个鸟屋。

  她感觉自己是会一点木工活的,不说做的多精巧,一个由榫卯连接起的简单小房子还是能独立完成的,只是需要花点时间。

  舍不得买专业工具,她就用一个小的可怜的手锯一点点切割木板。才把木料处理好、抛光完,天就已经全黑了,苏西不得不放下做到一半的鸟屋,赶紧赶着去冰山餐厅上班。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她叹着气,套上侍应生制服,准备开始时隔已久的打工日常。

  二楼的管事突然叫住苏西。

  他还是站在楼梯上,挂着虚假的笑脸,用挑拣货物的眼神打量苏西,有些幸灾乐祸地通知苏西:

  “一楼那混蛋死了,想来二楼了吗?”

  苏西怔住了,藏在衣服里的小藤蔓猛地紧紧勒住苏西的腰,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反复向管事确认: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能请你重复一遍吗?”

  “一楼的领班死了,唉”,管事假惺惺撇了撇嘴,虚伪地悲伤一秒,转眼就露出嫌恶,“谁让他偷了科波特先生的东西呢,背叛者都不得好死。”

  他在说什么?

  苏西又感觉自己的脑子转不动了,呆呆站了好久,回过神来时,管事已经离开了。

  她怔怔盯着披了红地毯的楼梯看了一会,终于踏上台阶,往二楼跑。

  苏西第一次来二楼。

  比起做正经生意,平静祥和的一楼,二楼就不是普通人该来的地。

  还没进大厅,烟酒脂粉混杂的浓烈味道就扑面而来,苏西甚至觉得她还闻见了火药和血液的味道。

  她推开门,竭力避开喧闹混乱的人群,目光在台上穿着性感清凉的舞娘中搜寻,想要在其中找到唯一认识的人。

  舞女正坐在角落休息,垂着头心不在焉,直到听见旁边有人在议论一楼的女侍应生最终还是上来了。

  她心里一凉,赶紧抬头找人,一眼就看见了贴着墙缓慢挪动的苏西。

  很好找,她看起来像只从没见过钢筋水泥又在城市里迷了路,惶惶无措的小狗,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