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志回复清明,一行人已然置身于一个全新的未知区域,与悬魂梯截然不同,但光线同样暗弱。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环形封闭石室,墙体上镶嵌着六十四面,半人高的椭圆形铜镜,镜面平滑光洁,每方镜子映出来的光,都是幽幽的,鬼气森森,无端的让人不舒服。

  于天辉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咱们这是……成功离开悬魂梯了?”

  “恐怕是!”吴邪的眉宇紧锁,丝毫没有顺利脱困的喜悦感,反而更加心绪不宁。

  于天辉一头雾水:“可是咱们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走出来了,不是说悬魂梯是专门把人困死的厉害机关吗?”

  司月思忖了须臾:“咱们没出来,从踏进古城的那一刻起,大家就落入了陷阱,迷途幻境是现实与虚幻交错结合的空间,而这里不过是其中的另一环罢了。”

  “你说的有道理。”吴邪颇以为然:“我在悬魂梯上最后的神思是迷蒙的,我推测咱们后来走过的那段阶梯有问题。石阶的表面应该被人动了手脚,使用了一种特殊的材质,而触发陷阱的机制,大约就是脚步声。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印象,那时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醉人的奇香,如何进入的这个房间,我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解雨臣凝思回想了下:“我也记不清。”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吴邪擎着手电到处打量:“我国目前已知最早的铜镜,是在甘肃省发现的,距今有四千多年的历史,看这里的青铜镜,年代只会更加古老悠久,不过这间屋子的布局,我怎么感到有点瘆人。”

  司月忽而开口:“我曾在一本先秦的古籍上,读到过近似的描写,假使我猜的不错,这些应该是传闻中的锁魂镜。”

  “锁魂镜?”解雨臣蹙了蹙眉:“这名字给人的感觉可不好。”

  “古代的一部分祭司认为,镜子能连通阴阳两界,就用青铜打造出了锁魂镜,妄图将人的魂魄,封印在镜子后面的另一个世界里。偏偏有些王侯将相,喜好用锁有他人灵魂的铜镜,当作陪葬的冥器,贪图那种即便到了地下,依旧有人陪伴的虚假妄念。而用锁魂镜筑造的房间,其中只有一面铜镜能让我们离开,余下的则会触发极其严重的陷阱。”司月的声线平缓,娓娓道来。

  吴邪算是深有体会,司月是个典型的学术派,理论知识丰富,能有如此渊博的学识,这个女人的背景,只怕比想象中更加根深蒂固且不可小觑。不过当下多思无益,离开此处才是第一要务,他环视着四周,视线猛地定格在了一面铜镜上。

  “古城?”吴邪喃喃自语。

  解雨臣随口问道:“什么古城?”

  其他人顺着吴邪所指的方向,纷纷看到了一座恢廓的城池,展现在古镜中,几个人立马将所有铜镜逐个检查了一遍,发现余下的镜面一切正常。大家都聚集在这方奇特的镜子跟前,没有人知晓被映射出来的,是何处的古城,又会不会是无妄城的原貌,不过透过镜面望去,整座建筑仿若都笼罩在一片惨青色的光晕之中。

  “呃……”于天辉稍显迟疑的开口:“这面古镜锁住的不会是一城人的灵魂吧?”

  吴邪好笑道:“铜镜上映出我们的影像实属正常,但这座神奇出现的古城,就很有问题。假如我的推测没错的话,所有的古镜中,唯有这枚是用来呈像的。而剩下的那些镜子里,必定有一面能够投射出这片城池的影像,或许这就是透光镜的前身。”

  解雨臣接口道:“透光镜我听过,汉代的黑科技,当光源照射在镜子上时,会把镜子背面的花纹反映在墙上,分毫不差。”

  众人闻言,马上对六十四面铜镜全部做了排查,除了显现出城池的铜镜,完全被固定在墙壁上以外,其余的六十三面古镜,则可以轻微的旋转,吴邪见状似有所悟:“如此一来就很好理解了,只要有光源照射到镜面上,机关就会启动,显示出古城的影像来。咱们只要能找到,究竟是哪方铜镜的背面,雕刻有相似的纹样,就能离开这间石室了。”

  于天辉提议:“想个办法把镜子弄松一点,透过缝隙处看看背面不就行了吗?”

  “破坏机括,陷阱必然会被触发!”司月出言警告。

  解雨臣想了想,说道:“当前我们这里的光束太多,你们把狼眼都关掉,只留下一个光源看看效果。”

  大伙都依从解雨臣的话关掉了狼眼,只有他一个人的手电在黑暗中晃动,镜子中的古城没有任何变化,仍然覆盖在一股暗青色的光影里。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青幽幽的光,并不是来自狼眼的照射,而是铜镜里面自带的流光。

  吴邪注视着古镜照出的影像:“镜中泛起的青光,八成是铸造时,在青铜里添加了些其他的材料,大致这也是为何,仅有这面铜镜能呈像的原因。”

  眼见这种手段不行,梁湾建议:“干脆直接把手电抵在镜面上,一个一个的排除吧!”

  “大概不会这么容易。”吴邪心里没底,不过还是说道:“试试看吧,总没有坏处。”

  解雨臣依照梁湾所言,将手电严丝合缝的按在了镜面上,整间石屋一下暗了下来,几乎陷入了绝对的幽黑,测试过后,六十三枚铜镜,都没能成像。所有人的手电重新被打开,再照镜子,里面还是先前看到的样子,惨淡的古城呆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处,安静得宛如化石。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吴邪似是发觉了些许违和的地方:“按照物理学来讲,光线的传播具有一定的路线,不同的位置,呈现出的影像角度也是有差别的。这间石屋首先是环形的,本身就容易引起偏差,其次拥有这么多对光源敏感的物体,可想而知反射现象也定然不是单一的。”

  解雨臣会意:“你是说光线的发散路径被篡改了?”

  吴邪莞尔:“确切的说,是有媒介作为中转,由此引发无数次反射的叠加,而这个媒介,很可能就是其他的青铜镜,遵照寻常的轨迹,我们肯定是无法找到那面正确的铜镜。”

  梁湾问道:“那不寻常的轨迹要怎么找?”

  “我不知道。”吴邪实事求是:“据我所知,我国古代没有光敏技术,有记载的使用光线来开启的机关,一般都是利用动物的趋光性,是短效的机关。也亏得古代没有这项技术,否则盗墓贼在古墓里,就只能摸黑倒斗了,不然一点火把,就会触动机关全死。”

  于天辉听得一知半解,不由得询问:“这间环形石室里的机关,不会真是上古神祗设计的吧?”

  吴邪笑了笑:“我国古代一些能工巧匠的技术造诣,已经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但他们仍旧是工匠,而不会成为真正的鬼神。我们的眼睛见到的很多东西,看似犹如神迹,但是说破了,往往也只是障眼机巧四字而已。”

  梁湾挑眉:“怎么讲?”

  吴邪说明道:“光线的反射会有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有时候这个起点和终点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起点是如何到达终点的。这能够被视作一条延展的路径,这间石屋铜镜的排列,貌似杂乱无章,实则镜面上光束的反射角度,被费心计算过,甚是巧妙。我想这个空间里,势必存在许多肉眼看不见的光射线,简而言之就是一个隐形的光学迷宫。”

  于天辉听得有滋有味,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吴邪摊了摊手:“如若黑眼镜在这里,用他那双特殊的眼睛,也许能找出其中的关窍,至于我们……好歹蒙一个吧。”

  “蒙?”于天辉不淡定了:“可这些铜镜都一样啊!”

  梁湾经不住蹙眉:“你是说这一关纯粹要凭运气过?”

  吴邪意兴阑珊的耸了耸肩:“不是,正确破解这个光学机关术的方法,就藏在那些遵循既定轨道反射的光线之中,但是我看不见!”

  陈娇不悦的冷哼一声:“那还说这么多干什么,全是废话!”

  于天辉即刻回敬,口气不善:“起码吴邪告诉了咱们这个房间到底怎么回事,你行你上,不行就闭嘴!”

  陈娇被怼得恼羞成怒,一张俏颜红红黑黑几经变换,刚要呛声,吴邪便说道:“你们谁的运气好,选一面铜镜吧!”

  “纯博弈?”梁湾和司月异口同声,唯一不同的是,前者眸色凝重,后者笑意谐谑。

  吴邪轻吁了口气:“也不算,若是能找出光束投射的正确路径,就能精准的挑出那枚可以开启出口的古镜,安然无事的离开这个房间。我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然咱们就原地等待救援,但救兵到了依然要选择,除非来的人刚好能看见那些无形的光线!”

  解雨臣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紧了紧,漂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信任:“阿邪,你选一面吧,不论生死,我都在你身边!”

  “我可不要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这么个不靠谱的男人!”陈娇坚决反对。

  司月毫不相让,义正言辞道:“我们也绝不会把关乎性命的选择权,托付给你这个无事生非的女人!”

  几人一时僵持不下,于天辉和梁湾相视一眼,配合默契的出手,只三五下,就成功的制服了陈娇。陈娇哪里肯吃这种亏,当场咒骂不休叫嚣不迭,司月不胜其烦,直接往那张不停开阖的嘴巴里塞了个东西,陈当家怒目圆睁,怎奈只能发出些呜呜的喉音。

  剩下的两人把屋子里的铜镜逐一观察了个遍,却毫无头绪,硬着头皮做决断之前,吴邪自嘲的笑笑:“小花,你真让我这个从来不买彩票的人,支配这种以性命为筹码的赌局?”

  解雨臣眉眼弯弯,笑颜温浅:“你还记得我早前说过的话吗?开棺必起尸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运气!选吧,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承担!”

  吴邪当机立断的走到一面铜镜前,纤长的手指试图转动镜面的底部,“咔嚓”一声轻响过后,脚下坚实的地面防不胜防的碎裂,所有人直直跌落下万丈深渊。耳边是咆哮而过的疾风,吴邪只觉得呼吸愈渐沉重,浑身上下轻飘飘的,似一叶浮萍,使不出半点力气。

  周边开始闪现色彩纷呈的奇异光辉,他模模糊糊记起了张起灵曾经说过的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白色是最浅的黑。当时他不懂,现在倒有些明白了,不同颜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有的形成了眩目的亮白,有的变成了吞噬万物的黑。如今他正处于一片纯白与暗黑,交替频现的浮光掠影之中,果真有些分不清眼中所见,究竟是白还是黑了。

  在他头晕目眩心神恍惚之际,下坠停止了,周遭是一片虚无,他恍若漂浮在半空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后一道刚毅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笔挺得如同收在鞘内的黑金古刀,一步步穿过缥然渺然的浓重迷雾,由暗到明逐渐显露,面对如此熟悉的轮廓,他却有些无所适从。

  哪怕明知两侧皆是虚空,可他还是下意识的抬手,想寻个倚靠稳住身形,却出乎预料的摸到了实质的墙壁。随之而来的是四处景象的急速扭曲变换,周围的光影不再幽暗,景物也不再单调,乃至来不及分辨是机关又一次启动了,还是他再次落入了幻境之中。

  当视线重归明晰,那张昳丽俊逸的脸庞已经近在咫尺,可他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心虚,硬生生的将目光别开,不敢直视那双澄亮的湛黑色眸子。无论初心是什么,他俩总归都诳骗了彼此,尤其煞费苦心想把对方拘在身边的人是他,而选择离开的人也是他。甚至还是以那样一种哄骗的方式,把那块信誓旦旦允诺了永不离身的玉牌,转手给了张海客。

  吴邪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张起灵则顺着他退后的方向前进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近了。小三爷头脑发懵,支支吾吾道:“小,小哥,好久不见!”语言中枢宛若不受控制般的,吐出了最傻缺,最敷衍的一句例行问候。

  他听了都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可张起灵却面容淡泊,眼里还充盈着他看不懂的炙烈情愫:“这里不安全,我带你离开。”

  吴邪顿觉心慌意乱,闪烁其词:“那个,在墨脱,其实我不是……”

  见他吞吞吐吐,张起灵若有若无的牵动唇角,温言打断:“嗯,不用解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会保护你的!”

  张起灵越是表现得善解人意宽大为怀,吴邪越是觉得自惭形秽于心不安,以至于自动忽略了对方也顺水推舟欺骗了他的这个事实。何况眼下情形不甚明朗,方才还聚在身边的几个人全不见了,就算要致歉也得等到平安脱险再说。

  吴邪四下环顾,头顶是一条由好多萤石构成的光带,类似横亘在苍穹之上的银河,只是光线黯淡。朦胧间可辨别出他们正置身于一条古街的中央,随处可见的岔路纵横交叉,两侧的建筑错落林立。不晓得那些消失的人,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触动了某种机关,陷入了另一个困顿,还是说眼前的一切根本就只是幻觉。

  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他的脑袋始终浑浑噩噩的,他用力甩了甩头,想让思维尽量澄明一些:“小哥,刚才你不是说要带我离开嘛,那咱们快走吧,对了,一路上你还看到别人了吗?”他亦步亦趋的走在张起灵的身侧,心底不禁担心起解雨臣和其他人。

  张起灵摇了摇头:“没有,我只遇到了你!”

  吴邪不疑有他:“小哥,我二叔他们人呢?”

  “走散了!”张起灵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正逢二人对话的间隙,前边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极为耳熟的粗嘎交谈声:“我说瞎子,花儿爷不见了,你急也没用,我跟你说,只要大家都还在古城里,就迟早能遇见,反正我是坚信一定能找到天真和小哥。”

  听到久违的声音,吴邪近乎喜极而泣,他快走了几步刚要喊人,身旁的张起灵猛一旋身,就把他拖入了临近街边的隐蔽窄巷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知所措,按说他比张起灵还高一公分,可此刻却被对方以环抱的姿势一手揽住,牢牢的禁锢在强而有力的臂弯中。

  尽管张起灵的神态极尽严肃,可二人亲密无间的行为,却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和缠绵,与长埋千年的地下古城里,阴森诡秘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吴邪不确定闷油瓶这样做的用意,也不好强行把人推开,只得屏息凝神以不变应万变。

  二人紧贴在一起,只维持了十几秒的功夫,吴邪就听到了些微异响,禁不住头皮一炸警觉起来,不放心的探头向外望去。只见各处的窅黑中,悉悉索索的爬出来几只半人高的多脚怪兽,径直向着黑瞎子和王胖子所在的方向冲去。

  在乌暗的环境中,不断开阖的锋利口器与不停挥动的彪悍步足,无一不闪烁着凛凛寒光,他定睛细看居然是些巨型蜘蛛。硕大浑厚的身躯和狭长强劲的四对步足皆呈现漆黑,背上分布着诸多色彩斑斓的宽窄条纹,组成了一幅幅容貌各异的狰狞鬼面,如彩虹般妖冶艳绝,在此情此景下倍显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