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普通的悬魂梯。”晦暗中幽然传来了一道悦耳的女声,坐在台阶上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扭头回望,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娇俏女人,自阴影里逐渐显现出来。

  “司月?”吴邪眼露喜色,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你没事吧,我和蚊香进入另一个房间以后,你怎么样?什么时候离开的九宫格?”

  司月摇了摇头,脸色苍白,面带倦容的坐到了一旁,状态委实有几分糟糕,看来不是逃离九宫格的过程太过艰险,就是在这死循环的阶梯上困了许久。吴邪见状不再追问,让对方稍事歇息,何况此处人多口杂,最主要的是,他无法确切的判断出,蚊香的所作所为是梁湾授意的,还是擅作主张,自是不能无所顾忌的安心询问了。

  吴邪坐回解雨臣的身旁,扬声道:“大家好好休整一下,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

  解雨臣半倚在他的身上:“阿邪,你能为了我们不顾一切,不惜生死,凭什么认为我们做不到?这件事你真的错了!”他的声音低沉轻浅,喜怒难辨,此刻提起这个话题,并不是想要兴师问罪,而是当真关心吴邪的身体状况。

  吴邪遥望着黑漆漆的前方,脑子里想起了被困在九宫格时,司月问过他的一个问题:“吴邪,这座古城你想自己走下来,有十条命也不够,张起灵解雨臣那帮人,不是你的好兄弟嘛,当初为什么不找他们同行?”

  他那时只回答了一句话:“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我为了我的明天,却不能让他们遭受意外。”

  吴邪没有言语,解雨臣也不强求,对方的心中所虑,他怎么会不懂,无数的话语,最终尽数化作了一声无言的低叹,转而问道:“阿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到了这里?”

  吴邪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拧了一半放入口中嚼了起来,他现在精神萎顿,急需烟草里的尼古丁来提神醒脑。这次解雨臣没有阻拦,而且顺势拿走了另一半香烟,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也有样学样的咀嚼了起来。解雨臣虽看黑瞎子做过很多次,可从未尝试过,认真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正经的嚼烟,实话实说,味道真心不怎么样!

  吴邪徐徐开口,说起他们这一路上的种种经历,修长的手指交叠着,暗暗的光线下格外好看。他的讲述按部就班,几乎事无巨细,唯有蚊香那段避重就轻,只说了在九宫格里被毒气迷晕,清醒过来以后,便发觉已经离开了密封的房间,到了这段无头无尾的楼梯上。

  事实上不是吴邪不想说明,而是他自己也满头雾水,心中的疑团重重,此外既已脱险,实在没有必要说出来让小花忧心。不过为了确保安全无虞,他隐晦的提醒了解雨臣,暗地里潜藏着敌对势力,对方心思通透,点到为止即可。

  至于这两个女人如何逃离的九宫格,根据梁湾的解释,她们在密闭的石屋里困了好半天,直到无意间发现了别人留下的记号。这才得以有惊无险的逃出生天,唯一古怪的是,那些记号看上去并不像是年代久远,更像是新刻上去的。

  遵照标记的指引,她俩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无休无止的石头房间,就又踏上了这段阶梯,然后被困于其上,尝试了各种手段也没能离开。而后在楼梯上转悠的时候,捡到了吴邪,为了规避潜在的风险,三人便聚在一起结伴而行。

  让吴邪百思不解的是,他明明从蚊香的气场里,感受到了切实的杀意,对方的确是想要他的命,照理说断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他当前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就证明有人出手救了他,并且把他带出了九宫格序列杀阵。

  他曾暗自怀疑过,救他的神秘人是司月,可看到对方如今的样子,感觉又不太像,况且司月应当不会把他扔在悬魂梯上自生自灭。虽说从本心上来讲,他愿意相信司月,可是有了蚊香的前车之鉴,他倒也不敢那么笃定的轻下结论了。

  他三叔或者解连环从前说过,信任这个词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是很奢侈的,而这种奢侈搞不好,就会要了自己的命。若是救他的人和刻意引导梁湾陈娇,走出九宫格的是同一个人,那对方是敌是友,便无法单纯的评判了。

  言归当下,吴邪根本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登上了这座悬魂梯,只知道走了好久,都看不到终点,他甚至还原路返回寻找过起点,亦毫无所获。当时的感觉就和云顶天宫里,大头尸胎制造出来的鬼打墙幻境如出一辙,他随之联想到此地恐怕也不干净。果不其然,后来阴差阳错的遇到了解雨臣,对方手里还死命抓着一个和他有着肖似面容,不晓得是什么东西的人。

  留意到司月恢复了些精神,脸色也好了不少,吴邪才问道:“司月,你刚刚说不是普通的悬魂梯,是什么意思?”

  “你了解悬魂梯吗?”司月不答反问。

  吴邪搜肠刮肚,把记忆里有关这种阶梯的内容,一股脑全讲了出来,制造悬魂梯的关窍在于,需要足够漆黑的空间,通过巧妙的运用弯道,光影和极小的坡度,在人的视野中,把梯道内侧的墙壁或石壁,呈现出一种笔直的视觉误差。

  石阶采用光暗阴影的交换,以及高低角度的结合带给人错觉,楼梯的连接处始终处于阴暗,从而让人误以为自己一直在下楼梯,实则只是水平移动。再者只要天梯的距离够长,台阶够大,就会造成上升和下降的感触不太分明,转弯也不易觉察,进而达到上述的效果。后世的外国人彭罗斯父子,也发现了这个原理,才有了彭罗斯阶梯这一举世瞩目的几何学悖论。

  最后吴邪还不忘总结:“此处的环境刚好符合悬魂梯的要求,梯道两侧浓重的黑暗,犹如两条笔直的墨色墙壁,成功的令所有人误入歧途而不自知。”

  司月抬起头,定定注视着吴邪的方向,朱唇轻启:“悬魂梯的原理确如你所言,但此间名为迷途幻境,并不是现实世界里,存在的那种奇诡的楼梯,用你熟知的手段破解,就算走出了悬魂梯,也会进入到新的幻觉之中。”和缓的语气里,仍透着几丝倦意。

  “迷途幻境?”吴邪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司月无意细说,只三言两语道:“通俗的说就是迷宫,不过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迷宫,而是融合了机关术和幻术等多种玄术的神秘区域。”

  陈娇一笑置之,口吻轻慢:“不就是个迷宫吗,说得这么神乎其神!”

  司月斜睨了陈娇一眼,意味深长的开口:“纵横家的创始人鬼谷子曾经说过,最好的迷宫是用来困住鬼神的!”

  吴邪附和道:“我二叔也说过,世界上设计绝佳的迷宫,困住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人的意识。”

  梁湾不置可否的弯了弯唇角:“真是越来越玄幻了!”

  吴邪单刀直入:“那要怎么离开?”

  “迷途幻境疑无路,幻由心生,不见则空!”司月的口中念念有词,说了一句看似故弄玄虚,实则深不可测的话。

  解雨臣附在吴邪身侧耳语:“阿邪,这女人是谁啊?”

  “说来话长,等出去了我再好好跟你解释。”真不是吴邪不想说,而是对于这个似乎无所不知的女人的真实身份,他自己都是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

  梁湾正色道:“司月,如果你知道离开幻境的办法,就别卖关子了。”

  司月若有似无的扬了扬唇角:“对付幻境,吴邪应该更有心得吧!”

  吴邪一听就明白,司月压根懒得跟另外两个女人废话,要说也奇怪,这三个女人彼此素不相识,可第一次见面,就似是谁看谁都不顺眼。一路走来,她们之间始终维系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紧张气氛,就连空气中仿佛也弥散着一股无形的剑拔弩张和电光石火。

  说来惭愧,吴邪所有应对幻觉的经验,都是源自年少无知,被人阴的次数多了,在幻境里呆的久了,自然而然领悟的就透彻一些。认真说起来,身处于幻觉中,能感知到一种极度微妙的异常,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但体验过一次,就会觉得它像一根扎在心头的刺。

  说的好听点,这种情形有点类似久病成医,可眼下这烫手山芋出其不意的被抛过来,要他立竿见影的拿出破除之法,他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逮。不过剥离幻境的方法,基本大同小异,但悬魂梯他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貌,实际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立于,如此玄妙的阶梯之上。

  吴邪一边斟酌一边组织语言:“对于悬魂梯来说,最关键的就是搞清楚楼梯的形状,台阶的数量,是以什么作为基准,建造的这座阶梯,找出其中的逻辑关系,也许那样咱们就能走出去了。”

  司月没有做声,只是以眼神示意他继续:“司月,你说这里是迷途幻境,悬魂梯确实可以迷途,不过整场幻觉,应当也不只有一座悬魂梯这么简单吧。我认为但凡构建规模宏大的幻境,势必会涵盖各种各样出人意表的情况,这样一来,小小一座悬魂梯就没有必要设计的太过复杂,兴许咱们走着走着,就出去了也未可知。”

  听吴邪阐述完自己的观点,司月很不客气的悉数推翻:“我不得不佩服你的乐观,可惜我已经徘徊了好一阵子,发现这里就和早先的九宫格一样,是由众多悬魂梯组成的悬魂梯迷阵,其繁杂程度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于天辉一针见血的质问:“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那出口在哪里也理当晓得吧?”

  司月坦诚不讳:“理论基础有,否则文森为什么要对我礼遇有加,不过实践还是第一次!”

  吴邪沉吟了良久:“你说你有理论基础,是不是指读过某些有相关记载的古籍?”

  司月不置一词,吴邪也不强人所难,兀自接着说道:“我在想会不会我们所有人,都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当得知了身处悬魂梯以后,就一味地纠结如何走出这里。你先前说这是迷途幻境里的悬魂梯,就算走出了悬魂梯,也会进入到新的幻境之中。若果真如此,反过来想一想,不管由什么繁缛的机关构成,这里的本质还是幻境,那是不是能理解为只要破解了幻境,悬魂梯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解雨臣如梦初醒:“你的意思是悬魂梯出现在这边,只是为了惑人眼?”

  吴邪的眼中闪动着亮暗交织的光彩:“不是悬魂梯的出现惑人眼,而是其真正的用途扰人心,你想悬魂梯这种设定,本身算不上多致命的机关,只是把盗墓贼困囿其中,完全没有必要再配以幻觉使用。我也不觉得修造这里的城主人,会兴之所至,随意将几种机关叠加运用,除非这里的悬魂梯,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重要用途。”

  方才听到司月说,这里是由数不清的悬魂梯,筑建的悬魂梯迷阵,吴邪忽然福至心灵,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臆测。联想到西沙海底墓里的双层墓墙旋转机关,奇门遁甲的八门后面各有通道,他由此推断这些楼梯,大抵也有异曲同工之理。

  每座悬魂梯都是独立的个体,同时紧密相连的两个或多个悬魂梯,又能组成全新的个体,而每种组合都是通往不同地点的传送通道。只要找出各自的安全点,就能抵达与之相连的一处地方,可能这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任意门。

  更有甚者,无妄之城的不同方位,大约都暗设有精妙的机关,能够把人送来这座繁复错综的悬魂梯。他们早前进入的奇门九宫格链环有,解雨臣所说的那个布满眼睛的回廊亦然,否则很难解释,为何解雨臣好巧不巧的,也出现在了这个奇异的环境中。

  而迷途幻境也应该并不是单单指此间的悬魂梯,估计各处布置的,能够进入这座空间的诸多机关,全部都是“迷途幻境”中的一环。既然解雨臣能出现在这里,八成张起灵和他二叔也在其他的悬魂梯上,连续走下去大概早晚能碰到。

  怕只怕他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如若这只是普通的悬魂梯,被困在梯道上,短时间内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若当真如他所料,那此地势必布设着更加凶险的陷阱,别回来没找到自己人,他却挂在这里岂非得不偿失。

  吴邪这样以为也不算牵强附会,毕竟这座无妄之城从传说起,就处处透着玄机怪诞,不过这些假想尚无从证实。倘若这边只有他和解雨臣,所有的疑虑或许值得说出来,二人摆一摆研究一下,但现下敌手环伺,在心里盘算即可,实在无需特意往外讲。

  他的思绪正乱飞的起劲,陈娇倏然出声,口气颇为不屑:“讲了这么多,充其量是纸上谈兵,真有能耐带我们出去再说!”

  解雨臣眸色一寒,身形微动,吴邪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跟小辈一般见识的意味不言自明,非但如此,还出声引荐:“九门陈家新任当家,陈娇!那位是司月,这是于天辉,德国安静公司的人。”

  既然起了话头,吴邪干脆全介绍了个遍,至于梁湾,早在斗败汪家时,解雨臣就已然交锋过,自不必多言。几人似真似假,虚与委蛇的相互寒暄了一番,陈娇即使对吴邪不假辞色,不过对待解雨臣尚算友善。

  吴邪不再耽误时间,他很想验证自己的臆断是否正确,而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实地轧上一遍,更盼望能顺手捡到个闷油瓶。再次沿着不见尽头的天梯前进,他理所当然的跟解雨臣并肩而行,二人都有满腹的疑惑,只是整个空间落针可闻,实在不便于交头接耳。脚下的阶梯果然名不虚传,甚至让人生出了一种原地踏步的错觉,不过吴邪清楚他们一直在移动,而且假若他的认知正确的话,他们理应没有走重复的路。

  要问他在这样黝黑黯淡,又没有任何参照物的环境下,如何能辨识出是否走过回头路,答案其实很简单,只两个字:直觉!不过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洞察力,肯定万无一失,感觉本身就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境,真要斤斤计较起来,反倒说不出个所以然。

  长时间处在一成不变的昏暗梯道上,机械的重复着迈步的动作,听着此起彼落,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不仅会让人失去时间的概念,思绪也难免变得飘忽不定。那些回荡在耳畔千篇一律的足音,恍如一种能摄人心智的催眠魔音。

  吴邪的行动越来越迟滞,不论如何也无法集中心神,恍恍惚惚间,他隐约发觉有股不知源的异香飘过来,味甘甜,淡淡的,谈不上芬芳也算不得刺鼻。按理说他已经丧失嗅觉很久了,本不该闻到任何气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脑中的那根弦陡然绷紧。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司月适才说过的“幻由心生,不见则空”这两句话,奈何为时已晚。脚下的台阶一个个离奇消失,整个悬魂梯好似在自发进行拆分重组,入目所及的任何事物都影影幢幢的,婆娑摇曳,迷人眼乱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码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