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幸用脚抹了抹打席上的土——那道白线变得更清楚了些。他扛起球棒,抬头向投手丘望去,阳光正斜斜地照在地面上,略有几分反光的刺眼。

  看着对面正捏着松香粉包的人,御幸饶有深意地咧嘴笑了笑。

  ——抱歉了,东前辈,即使你刚被这家伙轻易三振掉,这次我也一定会上垒。

  ——只有这家伙,自己不想这么简单就输给他。不给他点苦头吃吃,我便不叫……御幸一也!

  本乡正宗高昂着头,一眼望见打席上的御幸一脸轻松的样子,顿时心下气不打一处来。他忿忿地“哼”了一声,旋即重重地将松香粉包往地上一摔。

  哟,被挑衅得生气了——御幸暗自在心里笑道。

  “御幸一也,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本乡正宗冷冷地说道,“你们青道的打者,全都一脉相承地毫无新意。是从前被教训得不够惨吗?你的前辈刚刚才被抬下去。”

  “或许是吧,”御幸的眼神变得犀利了些,唇角笑意不减,“当年春甲,没能从你手上抢下一分,是我的过失了。”

  “少在那里假惺惺,夏甲赢的不是你们?打者水平不怎么样,个性倒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多谢夸奖。”御幸低了低头,似乎在向对方致意。

  “没人在夸你,”本乡正宗的眼神凝结出冰碴,“这就把你也抬下去,跟你的东前辈在板凳区团聚。”

  “哈哈哈,拭目以待。”

  本乡正宗呼出一口气,握球的右手更用力了些。他在心里默默地数了球数和棒次,一瞬冷静下来。再度望向本垒的原田雅功,他彻底将打席上的御幸无视掉。

  ——内角球。

  微微地点头,向捕手示意自己收到了指示——本乡正宗大力抬起左脚,一步重重地向前踏去——

  土屑四溅,投手丘发出“轰”地一声!

  ——子弹发射!

  “砰”地一声重响,白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手套。取出球后,原田雅功奋力向对面摇了摇手套:“好球,本乡。”

  ——这一球砸得他手有点疼。

  “哇哦,”御幸微张着嘴,轻笑了一下,“好强硬的一球。”——这是彻底被自己激怒了啊。

  “多谢多谢。”原田雅功平淡地道。

  “不敢不敢。”

  裁判员:……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见首球御幸不动,投捕两人决心再来一发内角球探探底。

  本乡正宗抓了抓球,再次于投手丘上备好攻势。他抬起右臂,周身燃烧着炫丽的烈火,眸中却肃然如冰。

  一腔信念,付诸指尖——白球像是耀眼的夏日里猝然降落的冰雹一般,被风雨裹挟着前行。

  御幸的瞳孔缩了缩。

  ——有缝隙!

  千钧一发,运斤成风!

  ——木棒似乎从生命的初始便长在手上。此刻便是、身心一体。

  “砰!”

  顷刻间,白球向着外野高飞。望着轻而易举穿过内野垒手手套的球,本乡正宗不甘地“啧”了一声。

  ——早知道刚刚投球的角度应该再刁钻一点。

  御幸低头一哂,随即扔下球棒,跑向垒包。终于成为今天第一个上垒的打者,他回望自己刚才走来的方向。

  打席上,五棒的降谷已经蓄势待发。

  交给你了哦,降谷——御幸心道。

  降谷扶了扶头盔。他冷淡地看着投手丘上仍在烦恼着放人上垒的本乡正宗,平静地说道:“刚刚我听见了,本乡正宗。”

  本乡正宗傻眼。

  ——全、全名?

  ——怎、怎么了?

  “‘青道的打者一脉相承地毫无新意’,这句话是你说的吧?”降谷用余光望了望御幸,看到前辈正在向自己招手——大概意思是,“别客气,使劲打”?

  “呃……”本乡正宗哑然。

  ——现在矢口否认还来得及吗?

  ——那、那句话里面……不、不包括你?

  “很好,看来我果然没听错,”降谷冷清地望了他一眼,战意转瞬上升至最大幅度,“你会后悔说这句话的,正宗。”

  本乡正宗的手指僵了僵。

  ——他现在就后悔了,行不行?

  “来吧。”

  略微沮丧的心情显然影响了本乡的投球——他的球威明显不如对御幸时那样沉重。看向朝自己飞来的一球,降谷轻轻眯了眯眼,找准时机,利落地挥出木棒——

  “砰!”

  “五棒投手降谷的及时安打!”

  “一三垒有人,B组形势暂且领先!”

  看着降谷头也不回地跑向一垒,本乡正宗的气势更弱了些。本垒的原田雅功见状,向裁判叫了暂停。

  “没事吧,本乡?看你情绪不高。”原田雅功低头看了看帽檐下本乡正宗——这样无表情的脸上也能看出明显的失落,可见他受到的打击有多么大了。

  “……没事。”低沉了一会,本乡正宗抬起头。

  ——过后去找晓道歉好了。

  “哦哦,那就好,”原田雅功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稳地说道,“到现在为止,你的投球都很不错。再熬一棒就会轮到下位棒次,垒上有人也没关系。这一局不会被B组得分的,加油。”

  “……好的,原田前辈。”

  原田雅功顿了顿,终归还是没说什么——他果然仍不习惯被本乡正宗叫原田前辈。

  不过,刚刚帽子下本乡的表情,他竟觉得有点可怜。

  ……

  “这些日子的训练看起来都卓有成效呢,伊堂监督。”

  U21教练团会议上,河野教练、增田教练正逐一向伊堂廉汇报几日来集训队的训练成果。投捕配合良好、守备内外串联、打线逐渐成型,一切都朝着众人预想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发展,甚至渐渐超出预期。

  “嗯,只看数据也能看出队员们的努力。”伊堂廉点点头。

  “明日就是本次U21日美友谊联赛的首战了,关于投手阵谁来先发,监督有什么想法吗?”河野教练抬眼看了看伊堂廉,笑着问道。

  “河野教练有什么建议吗?”

  “我的想法是,首日派降谷晓先发,”河野教练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他毕竟是藤原凤凰的先发投手,在U21集训中的表现也独占鳌头。放在第一位出场,比较符合常理。”

  “嗯……再多说说。”伊堂廉翻了翻几位投手的记录。

  ——本乡正宗、成宫鸣、降谷晓。这几位投手,都是放在中继投手阵里面会觉得可惜的程度。

  ——投手阵的竞争,还真是激烈。

  “而且,您既然已经将他和御幸一也组成了投捕,放在首日,或许能得到社会面上更大关注。”

  “嗯,有道理。”

  “所以……”河野教练迟疑起来。

  ——他听着伊堂监督的回答,怎么像是……不太赞同?

  “……所以,我打算把他放在最后一场,”见河野停了下来,伊堂监督笑着继续说道,“大轴,怎么样?”

  ——戏剧的结尾与至高点。

  “也……不错?”河野教练想了想。

  ——就是有点吊人胃口。

  “那就这么定了,把降谷晓放在最后一天,”伊堂廉在降谷的名字旁标了个“三”字,“前两天的话……就本乡正宗首日先发,成宫鸣次日先发吧。”

  “届时出了什么状况,再临时更改不迟。”

  “好的,伊堂监督。”

  定下其余各种事项,伊堂监督吩咐助理道——

  “去把队员们召集起来,半小时后开个战前会议。”

  “别忘了把背号一起带上。”

  ……

  降谷看着发到自己手中的“11”背号,眼中有一点恍惚。

  ——又是这个号码呢。

  过往,他曾经从那代表王牌的1号坠下,背起这个不再承担深重期待的号码。如今再次拿到这个背号,其中蕴含的深意却与过去大相径庭。

  ——那是代表着职业棒球中,先发投手阵里最强、最受信赖者的号码,是名正言顺的“Ace”。

  不知怎么,降谷心生淡淡感慨。

  ——物是人非。

  虽然他不再像青葱的高中岁月时一样,会简单地因为背号一事牵动心绪,但拿到与从前相同的号码,不免感怀叹息——这一切竟像是冥冥中注定。

  是否想对过去的自己说一句——有朝一日,你会在职业棒球的世界里,背着与现在相同的背号,再次肩负最沉重、最美好的期待,堂堂正正地站在赛场上呢?

  降谷轻轻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纤长的两位数。

  ——嗨,好久不见。

  望着降谷的动作,一股暖意浮上御幸的双眼。

  ——你从来都是我心中的Ace哦,降谷。

  “……首日先发投手本乡正宗,次日先发投手成宫鸣,最后一天,降谷晓。”

  “大家回去都早点休息,明天会是一场硬仗。”

  “捕手阵留下开会,其他人,解散!”

  ……

  “嘿,安德鲁,你在看什么?”

  见好友艾维斯朝自己倾过身子,安德鲁将手机藏了藏:“没看什么。”

  “开玩笑,从刚才起,你已经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十分钟了哎。到底是什么好看的,快让我也看看?”艾维斯不依不饶,试图抢过好友的手机。

  安德鲁皱眉道:“别动手动脚。”

  “谁让你不给我看。”艾维斯的白眼翻上天。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德鲁总算妥协地拿出手机,递给他道,“你又不认识。”

  艾维斯张大眼睛瞪了一会:“……这谁?”

  ——男的,亚洲面孔,以他对亚洲人贫乏的审美来说,还挺……好看?

  “都说了你不认识,”安德鲁收起手机,语气变得扁平,“是咱们未来三天的对手之一。”

  “哦哦哦,原来也是个棒球选手啊,”艾维斯恍然大悟,转而问道,“这人……你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你怎么会存着他的照片?”

  “因为我很向往的一位日本捕手,似乎很看重他。”

  “哦,我想起来了,”艾维斯大声道,“……是那个死活也不肯来大联盟的藤原,对不对?”

  “……你能不能小点声。”安德鲁不满地道。

  “我说的没错吧,”艾维斯了然一笑,“……所以这是那个藤原捕手看重的选手?这么小?”

  ——怎么看都还是个未成年。

  “嗯,”安德鲁低下头,“……他确实比我们小几岁。”

  ——虽然小了几岁,但已经在日职棒的赛场上风光无两,未来必定会进入大联盟。

  “所以他叫?”

  “……降谷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