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海日以继夜的填充图谱,从郑和下西洋到如今已隔了数代,人事更迭几番新,宁王没一日放松。而他此生就在紧绷着弦中度过,归来时赶上守灵,不眠不休之下终于起了高热,他自己竟也没察觉,平日也没肢体接触之人,就这么连日忙到此刻。宁王晕倒后,病竟来势汹汹。

  夜间,朱厚照强撑着伤体飘荡进了宁王宫中寝殿。比起眼盲时,现在的两人一病一伤,可称天残地缺,生理上也更接近两个游魂了,却还是有一道魂固执的找到另一个。

  睡着的宁王,罕见的显得乖巧。高热下连日劳心劳力,他面部露出几分疲态,不如白日时精神焕发的完美皮相,但朱厚照还是着了魔趴在枕前瞧着他,悔恨守灵那日没发现宁王的体温高的不正常,于是下意识的伸手抚摸他的睫毛,又向下滑流连到鼻翼,然后轻触他饱满的唇瓣。宁王痒得皱眉,朱厚照赶忙撤开,手指像惊起的蝴蝶蹁跹。

  “我要是不动,是不是有人又要扒开我的眼皮……”宁王没睁眼,但语气分外幽怨。

  朱厚照听了,面皮涨得通红。曾经的孩童朱厚照缠着少年朱宸濠要玩,那时宁王刚承袭爵位,其实心里不耐烦应付这个魔星,就哄骗到今日时辰不早了,等明日醒来再陪他玩耍。第二日朱厚照早早便冲进宁王寝宫,左右都拦不住,宁王也少有的起了脾气打定主意闭着眼装睡不动。然后,就有一只烦人的小猪,强行去扒开宁王的眼皮,看看他醒没醒。

  朱厚照想完,看宁王似是累极了,没再说话又陷入昏睡。便轻手轻脚的也钻上床榻,紧挨着躺在一起。宁王寝殿的床并不宽敞,少年时期的朱厚照上来便有些拥挤,如今两个成年人并躺,朱厚照需得侧身搂住宁王才能勉强躺住。两人健康状态都不佳,又挤在一起本该不适,朱厚照却感到难得的安心,便是给神仙洞府也不换。宁王勉强睁眼看他一瞬,就转过身睡去,险些掉下床去。朱厚照伸手捞他,拉回来更紧贴着挤在一起,才彻底放心。

  半夜被子里有人不老实,被宁王一记手刀砍晕过去。

  【作者有话说】

  *教过的形体课,来源于聂沈真实事件。

  *被猛兽扑、重要场合呕血均为历史上朱厚照真实经历。

  *本文正德四年遣使四出的记录引用自永乐改制。

  20 药浴

  白日里朱厚照醒来时,怀中人烧的滚烫,已是比昨晚还高的温度,朱厚照吓得连忙轻推着宁王,“小皇叔?”宁王却毫无反应,明显已是人事不省。

  不怎么生病的人,偶尔一发作就比常人凶险。朱厚照大声喊来内侍叫太医,太监们才敢进入寝殿。进时看到皇帝跪坐于床榻,怀中斜扶着昏迷的宁王,赶忙都更低下头不敢窥视。

  朱厚照本是满腔热切喜意,此刻都消弭无踪,头一次这般心生茫然。宁王眼盲示弱的样子他见过,那是蛰伏的小皇叔,是藏起锋利爪子的狩猎者。今日病势再重的宁王,却超出了他自己以及朱厚照的预计。看着他无知无觉的静躺在自己怀中,却不是期待中的旖旎情境,莫非大风大浪都挨过了,却要毫无征兆的在小阴沟里翻了船。朱厚照一时陷入悲观迷思,只恨恨的凑在宁王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黄泉路上,我也追去和你做个伴。”

  太医急匆匆赶来,对皇帝抱着宁王的姿势视若无睹地正常搭脉,沉思过后回禀:“宁王乃是疲劳过度伤了心神,又拖延病势,以至于高热持续多日引发惊厥。可用药浴并内服,双管齐下。益气健脾、养阴柔肝,即可祛疲醒神。”

  朱厚照听得宁王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苦笑着想,宁王多年来怕是从没怎么彻底的休息过。连去梅龙镇最轻松的时期,也要白天众人面前做正人君子,夜间再悄悄集合开小会,都不知道哪来的时间睡觉。

  宁王在昏沉中陷入迷梦,再度置身于幼年时期的江西宁王府内。朱宸濠虽是庶长子,但也是上任宁王求了半辈子到了好大岁数才得来的唯一儿子,一出世就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王妃是个舒朗大气的女子,眼界不止在内宅,她清楚有子承袭爵位才对宁王府最有利,对小小的朱宸濠也极其亲近。

  已成年的朱宸濠在梦中旁观,看着刚出世的自己给已经有些压抑的宁王府带来巨大的欢庆喜悦,有些怀念的微笑起来,缓步行走于许多年前的宁王府。周遭的人事物他都触碰不到,真实与回忆之间还是隔着透明的墙壁,可他还是感受到一股目光注视。

  朱宸濠猛然回头对向那道目光,居然是祖父朱奠培,已经悄然出现在他身后跟了许久,见被察觉就出手一推他胸口,朱宸濠竟无法反抗,瞬间失重向后倒去,要脱离出这幻境。

  朱宸濠视野中最后的画面是祖父远远地对他摆手告别:“好孩子,你做的很好,辛苦你了。”

  宁王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早离开床榻,置身于巨大浴桶之内药疗。浸泡之下药效作用于全身,蒸的宁王面色红润,栗色长发也湿漉漉的贴在颈间,热力下发出汗来退烧效果极佳。

  可是,他随即发现…朱厚照也赤shen衤果ti浸在这浴桶之内,正紧贴在身侧,长臂揽住宁王让他倚靠在肩,不至于在昏迷时滑入水中。

  宁王不知,药浴已用了好几日,次次朱厚照都是如此。

  刚退烧的宁王浑身酸痛难受,这个角度脑袋歪靠在朱厚照肩头,眼前就是他胸口狰狞的几道豹子爪痕,结的血痂还未褪就又沾在水中。也就是他身体好恢复力够强,才不至于宁王未醒他再泡到感染,那可就真成一对亡命鸳鸯。

  宁王还是无力,再闭上眼不动继续受着这药浴,积蓄力量。朱厚照此时却动了起来,他低头虔诚的吻在宁王额头,另一只手又熟练的捧起宁王的脸。从额头吻到眉心、鼻尖,终于到达唇瓣。

  想必这药浴的几日间,他时不时就会这般偷几个香。不料,今日照例亲到宁王的嘴唇时,正得意的多停顿了一下。病弱中安然闭目的大明第一美人本该继续昏睡,却猛得睁开了凤眸。这瞬间朱厚照心跳都停滞了般,一动不动的保持脸对脸的姿势与那双惊讶的眼睛对视。

  在热气蒸腾的水汽笼罩下,漆黑深瞳与淡色眼眸卷起了漩涡,呼吸也交融在一起。朱厚照不敢轻举妄动将此刻打断,又迷失在雾气朦胧里宁王眼尾似有似无的一抹笑意。即便是洛神也不及他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朱厚照在心底抢来前代文人们所有美好的词藻通通堆砌在宁王身上,还犹嫌不足。

  起身压过去,带着宁王一起沉入水中,今日清澈的药汤翻起水花波澜。宁王没猜到他异想天开来了这么一出,在水下很快没了氧气,更加无力地被牢牢禁制住,被朱厚照捏住鼻子迫使着张开口,那狡猾侄子趁机侵入唇舌相缠间渡过气来。宁王简直气结,这有预谋的朱厚照沉下水来就卡住了宁王关节,缺氧之下天大的本事武功也挣脱不开,反而贴的愈发紧,朱厚照借机搂着宁王吻的更深。宁王气过一瞬反客为主,更加凶狠的掠夺朱厚照口中的空气,吸咬之下朱厚照存的气被尽数夺取,也开始缺氧目眩。水下光影变化,与挚爱之人极尽激烈爱恋,仿佛真是一对相爱到骨子里的情人,但再不舍氧气也耗尽,需要回到水面。

  宁王骤然出手掐住了朱厚照的脖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他一起困在水下,阻止他重获呼吸。朱厚照不再反抗,看着水中粼光幻影映在朱宸濠染上疯狂的脸庞,就像古老传说里拖着人类坠入深渊的鲛人,明知是致命的美与诱惑,人类也甘心与这妖孽共沉沦。

  朱厚照爆发出力气,撑腿强行托起宁王浮出水面,自己也紧跟着露出头来,两人狼狈的交叠靠在浴桶边缘。任谁也想不到大明皇帝和摄政王险些就溺死在这个巨大的皇室专供浴桶内,要是此事成真并记载流传下去,恐怕野史里就很有的发挥了。

  朱厚照劫后余生地喘着粗气,眼神却分外明亮,像燃起了万千灯火。虽然脖子上印着几道红痕,他依旧高兴:“小皇叔,你最后还是松手了。”

  宁王趴扶在浴桶边缘剧烈咳嗽,没劲去反驳他,任由他自说自话。刚刚下手再绝一些直接毙命,要么不下手自己也不用跟着憋气受罪,偏偏现在搞成这幅局面。

  ——这段无—————

  你有一瞬间莫名其妙的犹疑,我就愿攫住探求这一点情感来源为何。是否能有一天,你也知晓,并赐它有所归宿……

  21 命运

  ◎刑克的火劫水劫险些丧命,强火命强水命又都以身做陪化解相救。这宝石的◎

  一病新生。高烧褪去后,宁王身体更加康健,浑然看不出他比朱厚照大了数岁,唯有那镶嵌多颗欧泊的摄政王头冠昭示着他的辈分与阅历。

  那进贡来的宝石本被宁王夸了几句后就存入库中,朱厚照心血来潮叫人拿来一观,果真美丽。五彩斑斓之中红与蓝占据了大部分元素,光影变幻莫测中如同相互淬炼提取,好似水与火般互相侵吞又无法融合。

  是命运的感召吗?陷入爱恋之心的人总会感怀,一景一物都牵强附会的认定为天意给此情送来的细节暗示。朱厚照思及二人共历劫难,刑克的火劫水劫险些丧命,强火命强水命又都以身做陪化解相救。这宝石的色泽岂不是预示二人水火淬炼成金必得圆满?!

  于是朱厚照来了灵感,提笔勾勒画出成对的发冠,宁王的头冠造型极尽华丽又镶嵌足量欧泊,自己的只有一颗留位在正中。画完还不满意,又加了诸多逾制的细节,才命宫人加急赶制。

  不过宁王并没能亲眼看到朱厚照佩戴发冠的样子。那日药浴治疗胡闹过后,他又多躺了些养精蓄锐。隔日醒来扭头见桌边有人一身披风正端着药轻搅,还以为是朱厚照,宁王心中揶揄堂堂天子哪里学来的讨巧卖乖。可那人端药过来时,抬起头来忠靖冠下是应籽言的脸。

  “籽言?怎么是你。”宁王只当刚刚晃了眼,却猜不透早已不再痴迷于自己的姑娘怎会又殷勤送药来照顾,宫人们可比她伺候周到。

  官服打扮的籽言英气十足,戴着类似的冠帽乍一看背影确实有几分英挺男子之姿态。她见宁王望过来来,面色波澜不惊,慢声说道:“皇上出行江南,临走时不放心你,托了我和不懂每日亲身来盯着你,喝药。”

  这语气停顿还真是…不像那么回事。宁王接过药碗一口闷了,这担心很是多余,除了有必要的牺牲,否则宁王还是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当儿戏。

  这药的苦味有实体似的经久不散,籽言默默递过来早就备好的桂花糖,更加剧了尴尬的沉默气氛。宁王也想起往事,有些感叹那个扎两个小辫子爱吃桂花糕满心满眼都是仰慕的小女孩,已经停留在过去。如今面前的是京城女子书院院长、朝中女官应大人。

  时移世易,人事已非。

  那些仰视的追随者们早已兵戎相见的对抗过,也满眼愤恨的瞪视过。如今再怎么相见也抹不掉过往,独处时只有冰冷和淡漠了。

  籽言在宁王待久了如坐针毡,开口找话谈起来观自在书院的老同学。朱厚照与瓦剌满都亥扩大了陆上丝绸之路,挑头前往的几人南宫越意贩起了最爱的绸缎,陆甲子成了明朝对波斯最大的合作商人。

  朱厚照梅龙镇一行得益太大,如今连同学们都拢为得用心腹,又都散出去行事,可谓是物尽其用越来越有章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