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派真的会出现, 楼愣了好一会，才问候道，“妈妈, 好久不见。”
“对我来说并不是好久不见，我是刚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过来的, 那时你还是个小不点呢。”时间形式跟楼并不一样的派嗓音带着丝笑意。
部落的人因为天花死光之后，流落在外的楼不知为何走到了一座破败的神庙里面, 孤零零的小孩在看到一座倒塌女神像时, 误以为祂眉心的黑曜石是注视自己的眼睛, 在月色下那柔和的光芒让她一厢情愿地，把女神像当成了自己的妈妈，小孩只是需要些许温暖，于是靠近那座冰冷的神像, 依偎在祂的怀里, 就好像她仅有的记忆中, 她被母亲抱在怀中, 听着让人感到安宁的歌谣一般。
楼缓缓靠着女神石像坐下，想起了那段岁月, 嘴角微微翘起，“妈妈，为什么您那时候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那时已经预感到自己将消逝, 在把没有信徒的世界关闭。”派的声音一直都很温柔, 虽然没有什么感情，却如同月光一般静谧，让人觉得心安。
“因为我成了您的信徒, 所以您留在了我的那个世界吗？”楼第一次知道派出现在自己生命中是因为这个理由, 原本黯淡的眸子终于有些活了过来。
派没有再回答, 不过楼却觉得前者此时正在微笑地看着自己。
“妈妈，我可能也会随您消逝。”楼说着，面容与声音都十分冷静。
经过无数岁月磨砺的楼有着普通人没有的沉寂，她并非只会胡搅蛮缠，并非没心没肺，她之所以强悍也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的一切，了解自己的一切。
“你确定吗？”派波澜不惊地询问。
“近些年来，我发现自己陷入着魔时越来越难以脱离，而且让我着魔的事件也越来越多，我的精神与□□都在变得虚弱，”楼冷静而理智的分析着自己身上的变化，“上次我的兔子为我挡了一枪，我那时就开始有些无法控制自己，其实小兔子已经不在，她也并不是真的为我挡了一枪，可我却一直觉得她在我的身边。”
派轻轻地叹了口气，即使祂以时间之神给予一个凡人祝福，死亡这个诅咒，对他们而言，依旧如影随形。
神并非全能。
楼继续用那理智的口吻说着，“我想我确实已经疯了，但现在我对于自己的改变还能做出反应，立马纠正，只不过着魔的程度越深，总有一天我会连自己发疯了都不自知，那时可能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小兔子说过，她不喜欢我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去伤害无辜的人。”楼看着远方重重叠叠的墨绿树影，此时她在派制造的某个空间里，她要说什么都只有这位神祇能听到。
“那你有什么想法？”
“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的积分应该够换‘真实之心’了，我想献祭我的心脏，在万千塔中世界中，找到小兔子的所在，哪怕她已经在地狱里面，‘真实之心’也能感应到她。”
“可你也会死。”
“没关系，着魔疯掉的哨兵本来就没有活着的价值，献祭心脏之后，我会用电核心脏暂时代替，想办法见小兔子最后一面，毕竟我一直不知道她真实是什么样子的，而且我还欠她一个道歉，”楼的话语冷静而理智，她并不是在怄气，也不是夸耀自己的牺牲，“之后我便跟您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向导并不像哨兵这么依赖搭档，就算我死了，小兔子也会有另外的人生，或许她现在已经有着另外的人生，我不会贸然去打扰她的。”楼抬头看着虚空，眼里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她希望小兔子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都有一个好的人生，即使她的人生里面不再有自己，因为自己实在已经给她添了很多很多麻烦了。
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有只无形的手轻轻按在楼的脑袋上。
“以前我做的那个梦，小兔子说她在未来等着我，可我明明已经走得快走不动，那只臭兔子还是不知道哪里，她就只会骗我。”楼抱怨地嘟囔，不过更多的是绝望过后的无可奈何。
“她每次离开，都说很快就回来，却回来得越来越慢，有时好几个月都没见她回来，她一直就只会哄骗我。”楼继续絮絮叨叨，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已到暮年的老人，说着那些即使过去了许多许多年也依旧无法释怀的旧事。
派沉默听着。
“妈妈，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楼醒悟派的存在是多么难得，回过神来。
“如果你问小兔子的身份，处于哪个世界，我现在尚不能作答。”主世界的神祇，在某位古神的设定中，并非全能，而且同样受到“如是我闻”的制约，如果祂现在就把真相告诉楼，那祂在某方世界将被“如是我闻”碾为齑粉，能力越大，受到规则的制约也就越大。
派还有事情没做完，暂时不能失去对某方世界的涉及权。
“不是这些问题。”毕竟楼早就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了，她知道派之所以不说，肯定有祂不得不说的苦衷。
“你问吧。”
“您以前跟我说过要救一个死去的人很麻烦，是指救我吗？如果那时候您不把小兔子送到我的身边，我就会死，对不对？”
“是。”
“......”楼久久反应不过来，她嘴唇翕动，想要问派，为什么要救自己？祂经过了什么麻烦？祂身体可还好？只是最后她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因为这些问题其实已经失去了询问的意义，楼只是神情黯淡地低下头，“对不起，没能如您所愿一直活着，不过我会一直呆到最后一刻。”
话音刚落，楼的眼中立刻浮起一层水雾，泪水簌簌地从眼眶中掉落，她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手足无措地抓着膝盖。
“可，可我，难道......”难道自己必须永远背负着对小兔子的愧疚吗？难道连献祭自己的心脏也不行吗？难道真的无法再见她一面吗？甚至直到进入坟墓也不能得到一个原谅吗？
“你又着魔了，快醒醒。”派呼唤着泪水盈盈的楼，明明已经是个强到所有人都惧怕的哨兵，却总是在提到那只小兔子时崩溃到不能自己。
这也是每位失去向导的哨兵所必须面对的困境。
“暂时不要去想小兔子了，好吗？那位林三迭是你最近喜欢上的人吗？”派转移着楼的注意力。
“嗯......”楼深吸了口气，低头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水擦去。
“她看起来是个很正经的人，你平素跳脱难缠，她恐怕不喜你这性格吧？”派像普通的父母一样打趣女儿。
“这样吗？”楼眨了眨眼，已经恢复原本的样子，“我倒是觉得林三迭很喜欢我，她不喜欢表达自己，但其实是个很有冒险精神又坚强的人，她说她要去失序之地是因为无可奈何，可我觉得，她也是有想要报仇的想法的，她不允许那些人肆意操纵自己，而现在她已经无牵无挂，就‘干脆’把自己卖给了坏人，可骄傲了呢。”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
“嗯，我很欣赏她的，总觉得她有点像小兔子，小兔子她虽然看起来不强硬，可却从来不会屈服任何事情，即使被一只布偶束缚住，我也会觉得她特别可靠。”
“刚说不要去想小兔子，你又说小兔子？”
“好嘛，林三迭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爱情又不是能强求的东西，我尽量就好了，反正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不然小兔子遇到我认不出来怎么办？”
派微微叹了口气。
“小乌鸦觉得林三迭适合做向导，妈妈您觉得呢？”楼见派叹气，连忙把话题从小兔子身上扯开。
“如果她能顺利脱离这个世界，我会亲自帮她做登记。”
“哇哦~您也很看好林三迭？说来您之前跟我要了许多积分？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其他继承人？”楼拉长声音“质问”派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猫，和谐得好像刚刚的情绪都是虚假的。
“是的，对方应该比你可靠。”派的嗓音难得带了一丝调侃的笑意，不过依旧十分平和。
“哼！拿我的积分养别人！”
那只无形的手在这时把楼脸上还残留的泪痕擦去。
“那我问你，如果林三迭成为向导，你想让她成为你的长久绑定向导吗？”
“再次见到小兔子之前，不会哦。”楼狡猾地说道，眼角眉梢都带着狡黠的笑意。
还是所有人熟悉的那个楼。
“你的小兔子说得对，你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就好了。”派看到楼露出笑容，终于是放心了一些。
“好了，我要离开了，去安慰林三迭吧，在此时此刻，她比你更加脆弱，也更加需要安慰。”
“妈妈，我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我在利维坦，语言有经过转换吗？为什么有人说我有利维坦南部的口音。”
“你在利维坦的语言没有经过转换。”派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楼好像被按了暂停键，有一股狂喜在她的心底涌动了起来，时隔这么多年，自己终于靠近了小兔子的故乡吗？
小兔子她是这个时代的人吗？小兔子她现在多大了？出生了吗？还是已经老去？小兔子是利维坦南部人？小兔子她长得什么样？
“妈妈，我会努力不让自己被着魔吞噬的。”楼回复派。
“先把利维坦的任务完成，再去做其他事。我亲爱的女儿。”派超乎寻常地叮嘱，让楼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头承诺即使要在利维坦找小兔子的痕迹，也会先完成有关利维坦的任务。
......
派已离开，刚刚眼前的幻境已经消散，楼一个人矗立在夕阳中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她平复扑通乱跳的心脏，直到她觉得自己恢复到原来的楼，不是那个只属于小兔子的小傻子，她才缓缓走到林三迭身边，没有说话，只是跟她并立看着墓碑，不过她的目光一直粘在赵芷的照片上。
小兔子是一位利维坦南部的成年女性......楼开始努力回想起有关小兔子的点点滴滴，只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就算是再刻骨铭心，再尖锐锋利的记忆，也总是会在时间长河一遍遍的冲刷中，变得如同鹅卵石一般俯拾即是，需要仔细辨别。
更别提楼已经为那只兔子着魔很久，许多小兔子并不存在的特性也都在她的想象中被一厢情愿地加了上去。
楼在心里下了个决心，等在利维坦解锁更多神秘，等她众多神奇物品可以使用时，她第一件事就是要借助神奇物品描绘出小兔子作为人的特征，之前她虽然也做过无数同样的事情，但如果是在小兔子的故乡，她应该能得到更加具体的信息。
就在楼漫无边际地想着小兔子的事情时，林三迭的手突然轻轻牵住楼的手。
楼侧过脸去看她，嘴巴张了张，想起王丽柔的叮嘱，还是谨慎地闭上，反握住林三迭凉丝丝的手，用指腹揉了揉她的指关节。
林三迭长长吐了口气。
“我做事喜欢把一切都准备好，加上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所以我以前也想过父母离开我情形的。”
我以前就从没有想过身边的人会离开我。楼低头看着被握在自己手中的林三迭，下意识回答。
“虽然跟他们的关系不是很亲，不过其实还是挺难受的。”林三迭转过头，对楼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次回家，她看到布着一层灰尘的房间才发现，以前她不在家，父亲跟继母也依旧会每天把她的房间打扫干净，就算她没打招呼回家，也能睡到干净整洁的房间。
这种种自己被关爱着的细节，林三迭直到现在才发现。
她想过父母离开自己的情形，可她以为他们会先衰老，会先生病，而后自己疲于奔波地照顾他们，可她从未想过父母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突然离开，这让她的心里一直被一层乌云笼罩，好像那是虚假的，只是当她看到双双躺在棺柩中的父亲林真烁与继母王霞的尸体之后，她这才开始有了更加真实的感受。
家人永远离开自己了，而自己再也无法跟他们产生任何牵连，无法让关系变得更好，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他们......这一切让林三迭如鲠在喉。
“林三迭，生命只是偶然，死亡才是必然的。”楼把脑袋靠在林三迭肩膀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也放轻了几分，“不要伤心，林三迭。”
“嗯。”
“不管谁死了，谁离开了，我们很快又会投入到与离开的人不相干的日常生活中去，这是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定义：家人。（家人，即远又近的关系。）】
【闲话：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小联动，后面应该会写一篇有关派的番外】
————
感谢在2022-01-18 11:09:27~2022-01-19 09:3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ous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