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严敏淑将她一直想要坦白,却因为缺少‘接受失去柳絮’的勇气,而一直隐瞒到现在的事情先自己一步讲出。
左严秋心在严敏淑话说出的刹那间空了两拍。
见医生制服了严敏淑,左严秋便不再管这里的事,顾不上其他,快速下了楼。
从单元门走出,秋风吹过,左严秋大衣的衣角被吹起,头发也被吹得向后飘,萧萧落叶间,左严秋面无表情。
回到车里,左严秋从副驾驶拿出手机,这才看到柳絮发给她的微信。
只有两条:
[严阿姨来了。]
[不过穿着病房,是不是偷跑出来的?你提前回来吧,看看什么情况。]
所以……
严敏淑先去了她家,跟柳絮说了那件事情后,又跑来了蔡安安家。
左严秋一想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果果肯定和严敏淑说她们在一起了,严敏淑听到后就开始发疯。
这么多年了,严敏淑还是这样,自以为是,自私自利,自作多情。
放下手机,左严秋握上方向盘,往家的方向开。
虽然很想在第一时间给柳絮打电话,告诉事情不是严敏淑说的那样,她和左宏没有发生过性关系。
但转念间,左严秋知道,这件事必须当面说。
有的人遇到事情,情况越是绝境反而越冷静。
左严秋就是这样的。
她抿着嘴角,没有一点慌乱地开着车。
路上她没有想别的,只在想一件事:开车回家,当面和果果解释。
不过是准备晚饭时说的话提前了,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不会的。
车子很快开进小区。
左严秋心里只有一件事,导致她下车后车钥匙忘记拔掉,车门没锁,副驾驶上的包和手机都没有拿……
她一心往家里赶。
赶进单元楼;赶进电梯;赶进家……
进门,左严秋自持的冷静丢掉了几分,她喊:“果果!”
音量比平时高了几个度,音是颤的,足以表明她内心的紧张。
喊了一声后,没有回复。
左严秋视线扫过客厅和厨房,没有人,她秉着一口气拧开卧室房门,床铺得整整齐齐,上面躺了一支粉色玫瑰,唯独不见柳絮的身影。
气哽在了嗓子口。
左严秋不信邪,转身又推开了客房和书房的门,两个房间里都空落落的,没有人影。
握着门把的手在确定这个家里没有柳絮,柳絮不在这个家里后,滑落到了腿边。
胳膊带着手在腿边似死后无力地晃荡了两下。
左严秋僵硬地转头,玄关鞋柜前,她给柳絮买的小鸡拖鞋整齐地摆在那……
她想问拖鞋,主人去了哪里。
可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回来的路上,太阳就已经下落了。
此刻,夕阳最后的一点光从窗口照入,冷漠地没有一点感情地驱逐阳光。
地面的光一帧帧被吞没。
当最后一缕光线消失,严敏淑的声音犹如深渊里恶兽的叫喊震耳欲聋。
“你也别想好过!”
“她会甩了你!”
“她会甩了你……”“她会甩了你……”“她会甩了你……”
一句话,重复地告诉左严秋:柳絮接受不了严敏淑口中的她,离开了,不要她了。
柳絮不要她了。
仅在瞬间,左严秋自持的冷静轰然塌陷,无措感遍布全身。她张着嘴,呼吸着空气。可没有用,哽在嗓子那的那口气不上不下,让她呼吸困难。
左严秋手扶着墙,微微弯下了腰,找到支撑点后,她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大喘着呼吸。
喘气过于用力,左严秋又止不住的干呕,她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手扶着盥洗池两旁,干呕到让她咳嗽起来,眼角泛起的泪花模糊了视线。又用力咳了一下后,眼前晕着亮闪闪的两片。
她咳得眼冒金星。
又两次干呕到咳嗽后,左严秋喉咙间忽涌出了一股腥甜,接着一口血吐进了池中。
哽在嗓头的那口气随之消失。
血水还挂在唇上,左严秋闭眼几秒,忍着头晕拧开水龙头。
池中的血水顷刻间被冲走,好像根本没有出现过。
左严秋俯身,接了点水将唇上的血抹干净。
看到水将她手中的血水冲掉,左严秋突然想:是不是洗干净就没事了?
洗干净就没事了。
洗干净就没事了。
左严秋想着,接着水往她脖子那抹,用力地搓着,用力地洗着。
可也只洗了两下,还存有一丝理智的左严秋停了下来。
她洗了二十年,要能洗掉早就洗掉了。
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哗哗流水声下,左严秋吸着鼻子,缓缓抬起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通红,面无血色,身上的衣服全都染上了水渍,浅棕色大衣变深,头发也被她弄湿,一绺一绺得还在滴水。
如此的狼狈不堪。
活了三十一年,经历养育自己的爷爷奶奶去世、被亲生父亲半夜猥亵、被染上毒瘾的母亲吸血,左严秋都没有问过一个问题。但是现在,左严秋想问: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疾苦世间?
是她前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孽吗?
为什么啊……
为什么让她经历这些……
还是说,历经苦难就能取得圣经?
可她的信仰不是佛。
她的信仰是学费被严敏淑赌出去,面临退学且还要出去当童工时捐款的那个人。
那是童年的她唯一感受到的光亮。
所以,她拼命学习,一是想脱离家庭,二是不想让对方的捐款白费。
那是她的信仰,她的精神支柱。
而她也成功的在毕业后进入了所以为的信仰中工作。
直到三年前,她才知道,她的信仰是柳絮。
而她也对所信仰的人,有了私念。
一滴泪从眼中滴下,滴在了水池中。
落下了轻轻的“滴答”声。
可也是这一声,唤醒了左严秋。
理智渐渐回笼。
柳絮怎么可能会不要她呢?
就算不要她,也不可能一言不留地离开。
她的果果,才不会这么绝情。
左严秋最后看了镜子一眼,里面的她又恢复了冷静。
面色沉静,只有身上的水痕说明了方才丧失思考能力的她有多灰败落魄。
左严秋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脱下大衣。
她要让自己保持从容,沉着地面对后面的事情。
当她把衣服扔到沙发,打算给柳絮打电话问她去哪了的时候。左严秋才想起手机还在车里后,她想也不想,转身要下楼去拿手机。
可是刚走到玄关,按密码锁的声音机械地传入。
左严秋脚下生根般,硬生生停下,顿在了原地。
眼神复杂地盯着门锁。
而包含最多的情绪,是期待。
期待进门的人是柳絮。
七位数的密码,声音响了七次,左严秋的心随着声音猛烈跳了七次。
当最后一声按下,响起的是密码正确的铃声时,左严秋心跳好像停了。
门把被从外拧动。
门跟着开了一条缝。
左严秋屏住呼吸,面前的空气好像也停滞不再流动。
门不是被一点点推开的,而是毫无征兆的,“咣”得一下被从外撞开。
撞开得不仅是门,还有左严秋的心与呼吸。
看到门内站着的穿着粉色外套的人,左严秋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秉着的呼吸也缓缓呼出。
她就说……果果不是绝情的人。
柳絮一手提着两个大塑料袋,一手拎着左严秋的包,小指勾着的是左严秋的车钥匙。
看到几步外站着的左严秋,柳絮问:“怎么不锁车啊?车钥匙都没拔。”
左严秋唇张了张,哑声:“……忘了。”
“今天很忙吗?累得这都能忘。”边说着,柳絮边把包和钥匙递给左严秋。
等到左严秋接过,柳絮才腾出手,将另一手上的两个口袋分开拎着。
左严秋低头,看着柳絮提着的两大口袋,里面装着瓜果蔬菜和肉。
柳絮往厨房走。
左严秋自然抬脚,跟在柳絮身后。
只是再柳絮走进厨房后,她停在了门边。
走的这几步,柳絮解释着这两大包菜:
“我想了一下,其实告白这种事情没必要非要去餐厅,烛光晚餐什么的,太俗了!我柳絮,被告白就要不一样的!
“你做菜给我吃!这才是最浪漫的!而且这么久,我就吃过一次你的手艺,太亏了!
“所以我就去你之前带我去的便民街,买了一些菜。没想到那条街一点变化都没有,上次卖咱们果冻的姐姐,还在那。
“……”
柳絮一句又一句地说着。
语气自然,连转头冲左严秋笑都那样阳光。
就好像……严敏淑说的话是假的。
她根本没有把自己的事说给柳絮听。
左严秋恍惚。
可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将左严秋拉回了现实。
柳絮发来的微信是真的。
严敏淑来也是真的。
那严敏淑所说的话,也是真的。
柳絮只是在假装。
装自己不知道。
装她也不知道。
“而且很神奇的是,那个果冻姐姐还记得我,看到我还叫了我一声,我跟她聊了两句,我想起上次你要吃,但没吃到,就买了一些。”
柳絮说着,从塑料袋中找出装着果冻的袋子。
当她转过身,想把袋子给左严秋时,站在厨房门口,一直沉默看着她的人,低声道:“我见到她了。”
柳絮脸上的表情一顿,想要避开这个话题,故作不懂左严秋所指的是谁,“谁啊?果冻姐姐?你也去菜市场了吗?”
她想要避开,可左严秋不想。
左严秋抬起手,手机屏幕亮着,是精神病院的医生发来的消息:“医生已经把她接回医院了。”
“她”是谁,已然挑明。
柳絮不能再装下去了。
“……嗯。”
可她不能装的是见到过严敏淑,而不是不能装听到严敏淑说的话。
所以她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了道虚假的笑:“没事就好,我去卫生间的功夫,严…她就跑走了。”
“她去了我二姨家。”左严秋说。
“嗯。”
柳絮淡淡回复,她不想再继续和严敏淑有关的话题。
左严秋听得出来。
可不继续不行。
她必须要说了。
发干的唇翕动,沉甸甸地叫道:“果果,”
舌尖扫过唇,嗓音嘶哑:“我们——”
柳絮闻言转过身,选择背对左严秋。
她不敢面对。
她知道自己就算隐藏得再好,但只要左严秋见了严敏淑,那严敏淑跟她说的那些话,左严秋肯定是知道。
而“我们”这句话后面跟着的,太像是“分手吧”三个字了。
苏念珍将果冻放到厨台,手随之搭在厨台边。
用力到发白的手指说明了柳絮内心的紧张。
她闭眸。
左严秋,我说过只给你一次机会。
如果你选择后退,以后不管你说多少遍爱我,我都不会再和你在一起。
我不在乎什么。所以,你能不能坚定地选择我一次…
柳絮不知道,身后的左严秋望着她背影的眼中,自卑所造成的退缩与爱所养育的不舍在瞳孔中厮杀。
最后,赢得是瞳孔中映着的柳絮的背影。
左严秋缓缓:“谈谈。”
两字传入柳絮耳中,柳絮紧抓着厨柜边缘的手卸了力,绷着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唇角稍稍翘起。
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