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未见严敏淑,对方的变化不算大。
只是之前全黑的头发,如今黑与白参杂。背弓着,看着矮了截。脸上的皱纹多了些,可整个人看着并不沧桑,面色红润,有种领着养老金在养老院养老的观感。
只是身上的精神病服说明了她住的地方不是养老院。
可在精神病院待着的人,精气会这么好吗?
柳絮只能想,是左严秋给了精神病院好处,起码……没有让严敏淑遭罪。
给严敏淑倒了杯水,柳絮问:“严阿姨怎么见到是我就要走?”
要不是她拽住了严敏淑,肯定就让严敏淑跑了。
看严敏淑身上还穿着病服,八成是从医院跑出来的。那她就不可能由着严敏淑离开,这样跑到街上去,最后麻烦得还是左严秋。
接过柳絮倒的水,严敏淑缩了缩身子,回答:“没……没有。我见不是左严秋,就以为走错门了。”
真正的原因是严敏淑怕柳絮。
上次和柳絮交流给严敏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记忆,那把尖刀,在看到柳絮的那刻浮现在眼中。
而且……严敏淑知道,赌场的事情柳絮肯定有参与。不然为什么她跟柳絮说完赌场和头目的信息,没几天那个赌场被查,头目被抓,最后连着几个小赌场也都被调查?
躲避柳絮,是本能反应。
柳絮听后轻声问:“严阿姨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当然记得。”严敏淑干笑两声。
柳絮给左严秋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严敏淑在这儿。
消息发出后,没有收到左严秋回复,柳絮想应该是在忙,就把手机放下了。
看她放下手机,严敏淑问:“左严秋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不加班,五点五十吧。”
“昂。”
严敏淑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疑惑问柳絮:“柳小姐,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在等严秋下班。”
“等她下班?”
“一会儿我们要去吃饭。”柳絮说,“严阿姨吃了吗?一会儿可以和我们一起。”
柳絮说完,见严敏淑表情变了变。
“你和左严秋是好朋友?”
“呃……”
严敏淑不知道她和左严秋的事情正常。
柳絮缓了两秒说:
“我们是恋人。”
柳絮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可严敏淑的反应比柳絮想象中的要大。
严敏淑惊地站了起来:“什么?!”
柳絮眉不着痕迹地拧了拧,平静地重复:“我和秋秋姐在谈恋爱。”
严敏淑的表情彻底变了。
她嘴角持着冷笑,面对柳絮的恐惧已经被左严秋的行为覆盖,此刻严敏淑只想骂人。
当初她让左严秋去和柳絮交好,左严秋以死相逼,说两人只是普通关系。
那时她信了。
结果呢?
现在成恋人了!
恋人…哈哈…把她关进精神病院,自己抱富婆大腿是吧?!
那当初做样子给谁看呢?
还不是像她说的,接近了柳絮!
“哈哈……”
严敏淑笑出了声。
“哈哈……”
笑的模样在柳絮看来,疯疯癫癫。
柳絮眸色加深。
严敏淑笑了一会后,望着天花板,恶狠狠:“真是好样的!左严秋!真是好样的!”
柳絮本不想管的,但严敏淑这句话提到了左严秋,她询问:“你怎么了?”
严敏淑低下头,望着柳絮大声质问:“我怎么了?你说呢?”
看着柳絮,严敏淑渐渐反应过来。
左严秋不让她好过,那她也没必要再维持什么!
严敏淑揪起身上病号服,想起来时一路上众人异样的眼神,想到在医院这一年多精神受的折磨,想到无数次偷跑被抓,彻底失去自由的她。
严敏淑无法平静,她朝着毁灭奔赴。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穿这件衣服?”
不等柳絮回答,严敏淑恶狠狠:“因为是左严秋故意把我弄进去的!老娘病都好了!她却不让医生放我离开。之前我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严敏淑:“不就是怕我扰乱跟你的关系吗?”
严敏淑手指柳絮:“为了你,她把我在精神病院待那么长时间!她还是个人吗?枉我拉扯她长这么大。”
前面严敏淑发疯,柳絮安静地听着,没什么反应。
干嘛要听精神病患者的话?
只觉得吵。
就在柳絮想要不要去找耳机戴上的时候,严敏淑突然停下,直愣愣地盯着柳絮。
没了刚才的撕心裂肺,严敏淑低哑着问:
“你不嫌她脏吗?”
柳絮愣了下。
她的反应被严敏淑看在眼中,严敏淑意识到了:“看来她没跟你说啊…哈哈,也是,这种事情是该隐瞒,不然去哪钓你这种白富美呢。”
“从小就是个狐狸媚子,就会勾引人…”
“你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她勾引的你?看来她还是听我话的,知道接近你能得不少好处。不过之前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结果还是改不了她那骚——”
一声喝止打断了她。
“闭嘴!”
前面严敏淑发疯柳絮能平静地听,此刻不行。严敏淑的话越来越脏,她听不下去。
如果她不是左严秋母亲,柳絮早就一巴掌甩上去了。
谁都不可以骂左严秋。
柳絮眯了眯眼角,沉声:“你再诋毁她,信不信我送你去警局?看守所可没有病房舒服。”
严敏淑眼里明显露出怯意,但此时心里的气顶着她,让她无所顾忌:“什么诋毁?!我又没说错什么!要不是她,我会和左宏离婚吗?!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她就是个扫把星!狐媚子!你被她骗了都不知道!”
见柳絮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严敏淑报复性地说:“你不知道吧…哈哈哈…她十一岁就勾引左宏上/床了…十一岁啊…骚成什么样儿了?!”
严敏淑尖锐的笑声响彻房间。
柳絮全身血液在一瞬间逆转,心口紧缩,耳朵嗡嗡得听不见任何声音,明明张着嘴,却呼吸不上来。
如果不是坐在沙发,她早就倒下了。
她猜到了左严秋经历过一些难以开口的事情,可她没想到…对方会是…
柳絮垂眸,手紧紧攥了起来。
指尖刺着手心软肉,如同刺到了心脏。
严敏淑持续发出难听的刺耳声,分不清楚是哭还是笑,声音包裹下,柳絮回想到了那晚,左严秋紧紧抱着自己缩在地上的景象。
一定……很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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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严秋掐着时间将会开完,先员工一步出了会议室,往自己的办公室去。
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距离晚餐还有两个小时。
距离向柳絮坦白她的经历,还有两个多小时,具体的时间左严秋不确定,因为她准备吃过饭再对柳絮讲。
至少让柳絮晚饭吃得开心些。
离坦白的时间越近,左严秋的心神反而越稳定。
不慌不急,是在职场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原因?不,是左严秋已经麻木。
无论她讲出之后柳絮会是什么反应,她都接受。
去开会时左严秋没带手机,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听见电话铃。
走过去,来电的是蔡安安。
左严秋凝了凝眸,以为又是让她去酒吧捞人的电话,顿了下后,左严秋接通。
“你在哪呢?”蔡安安可以压低声音,像是在躲着谁打电话。
左严秋:“公司。”
蔡安安:“大姨从医院跑出来了!现在在我家,你快点来!”
左严秋皱眉。
“正搁客厅说你坏话呢。我给你打这么多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左严秋放下手中文件,走到椅子边,将大衣夹在臂弯,又从桌上拿起车钥匙和包,匆匆往外走,边走边说:“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蔡安安:“行。”
挂断电话,左严秋边往电梯走边看点开手机。
一共二十通未接来电。
蔡安安打了十一通,医院那边打了九通。
左严秋抿唇给医院拨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左小姐,你母亲在放风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了!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但是一直没找到。”
“我知道在哪。”左严秋说出地址,“你派车过去。”
医生颤巍巍:“好。”
左严秋冷声:“这种事情不许再发生。”
“是我们的失误,抱歉,我们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左严秋懒得听这种话,嗯了一声后:“派车过去吧。”
说着左严秋挂断了电话,也在这时,电梯门开了。
地下停车场到了。急着去开车的左严秋完全没有注意到,被各种软件的推送消息叠在下方的微信未读。
上车后,左严秋把手里拿的所有东西扔到了副驾驶,开车往蔡安安家去了。
等左严秋到了蔡安安家楼下,医院的车也刚好停下。
左严秋带着他们一起上楼。
到了蔡安安家门前,依稀还能听见里面人的说话声。
左严秋面无表情敲门,门很快从内打开。
蔡安安以为来的只有左严秋一人,门开后看到左严秋身后跟着的穿着白大褂的几个人,愣了下说:“这是?”
左严秋偏头,对身后的医生说:“能先在外面等一下吗?”
几个医生本就对特殊病人跑出去心虚,听到左严秋的话不敢多言,点头:“好。”
左严秋回过头,看向蔡安安:“别关门。”
说完左严秋侧身从门缝中走了进去。
蔡安安怔怔看着左严秋身影,又看了看门外的几人,握着门把的手听话松开。
正在跟妹妹骂左严秋不是人的严敏淑,看到左严秋进来的那刻话一时滞在嘴边,很快反应过来就往左严秋面前冲。
可是忽地顿住。
只因她看到左严秋冷若冰霜的脸。
她怵这样的左严秋。
左严秋垂睫,淡淡:“跑出来做什么?”
那股害怕劲儿被这一句话消除,严敏淑厉声:“我不跑难道让你关我一辈子吗?!”
严敏霞,也就是左严秋二姨在看到左严秋的时候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听到母女两人的对话,说:“严秋,你妈已经好了,就别再让她住院了。”
开始时严敏淑查出精神病,严敏霞觉得送去精神病院治疗没什么。可这都一年多了,严敏淑还在医院治疗,严敏霞就有些怨了。
再怎么说,也不能一直关在医院里啊。
对于严敏霞,左严秋态度转柔了几分,但嘴角还是绷着,声音冷冷:“谁说她好了?”
严敏淑接话:“我说的!我根本就没问题!是你非要把我关进去的!”
严敏霞:“你看你妈说话利利索索的,什么事都没有,哪像是……生病的样子。”
左严秋没回答,而是看向了严敏淑:“你自己跟我走,还是让人押着你走?”
严敏淑不说话,严敏霞走上前,“严秋,你这是什么意思?就不能看在二姨的面子上,别送你妈去医院了。”
“好啊。”出乎意料,左严秋同意了。
严敏淑和严敏霞以及蔡安安都愣了下。
没等她们回过神,就听左严秋说:“你先把她欠我的赌债还我。再之后她如果去赌了,她的赌债也由二姨你来还,那我没什么问题。”
蔡安安走了过来,她站在左严秋身边,对严敏霞说:“妈,让大姨住院,是最好的安排。一是能治病,二是能戒赌,我觉得把大姨再送回去挺对的。”
上次在医院左严秋和她说完,她想了几天,觉得也对。
严敏淑:“什么就最好的安排?把你关进去试试!”
蔡安安下意识怼:“我又没病。”
两人回怼着,严敏霞在一旁:“可是……”
看出严敏霞还在犹豫,左严秋冷冷开口:“她赌博一年最少五十万的赌债,高的以上百万。二姨你要是能出钱,今天我就不带她离开。”
严敏霞为难道:“这……严秋……你妈已经不赌了。”
“二姨。”左严秋嗓音冷然,“这种你自己都不信的话就不要说了。”
严敏淑站在一旁,察觉情况不对,抬脚就要往外跑。
左严秋面色自若,冲着门外沉声:
“你们进来吧。”
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严敏淑下意识地想要躲,随即反应过来,冲着左严秋骂:
“左严秋!你不是东西!”
她指着左严秋:“五十万怎么了?你榜上柳絮,还缺那五十万吗?!”
听到在意人的名字,左严秋一顿,看向蔡安安。
眼神询问蔡安安这件事是不是她说出去的,不然严敏淑怎么会知道她和柳絮的事情。
蔡安安摇头。从严敏淑进门到现在,她就没搭过话。她对这个大姨,没什么感情,甚至是讨厌。要不是她妈一直记挂着姐妹情,蔡安安都想让家里人跟严敏淑断绝来往。
而且她知道,严敏霞肯定借了不少钱给严敏淑。蔡安安拿她妈没办法,她只能在严敏淑来了后,回房间给左严秋打电话。
医生已经抓住了严敏淑,严敏淑奋力挣脱,可怎么也挣不开。过了两秒发现是无用功后,她破罐子破摔,看向左严秋大笑:“不过你的美梦破灭了!我已经把你勾引左宏上/床的事情告诉她了。”
一句话,屋子里所有人表情骤变。
严敏淑咬牙笑:“左严秋,你不想让我好,你也别好!我看你怎么跟柳絮在一起!她肯定会甩了你哈哈哈!你以为靠上有钱人?哈哈哈不可能!她肯定会甩了你!!!”
“卧/槽!”蔡安安没忍住,她本就在左严秋旁边,听到严敏淑提及这句话,下意识将左严秋护在身后。
这在他们家就是禁忌话题,哪怕这件事已经过了二十年,可给左严秋造成的心理创伤肯定还在,他们从不会提这件事。
结果呢?当妈的提出来了。
蔡安安:“什么叫勾引?!是那个傻逼猥亵!猥亵!”
蔡安安气得,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她长辈:“我看你是真得了精神病!疯了!”
“还有,表姐要是真不想你好!她干嘛还给医院钱,给你弄单人病房?!没让你和那些精神病住在一起?!你要是真没病!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蔡安安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她冲着几个已经押上严敏淑胳膊的医生说:“快把她拉走,给她打几针!她是真疯了!”
严敏淑被抓着挣脱不开,只能喊着严敏霞的名字,让严敏霞帮她。
严敏霞站在一边,看向严敏淑的眼神再也没了刚才的光。
说出那样的话,这个姐姐是真的没救了。
明明事实根本不是那样。
她是挂记着和严敏淑的亲情,但和左严秋比起来,这孩子才是她放在心上的人。
严敏霞转身,不去看严敏淑。只是眼眶红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以前那般好的姐姐变成了这样。
严敏淑被捂着嘴带出了家。
屋里霎时安静。
蔡安安看着严敏淑被带走,彻底听不见响了后,她手向后摸去,打算安慰左严秋。
却摸了个空。
转头,身后的人已经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