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的手被抓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带动往凌霄那边倾向。明知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他也没有再反抗，随后额间就和对方相贴。
不仅有肌肤相贴时的暖意，还有灵台相处的撞击感，惊得他神思轻晃，眼前之景瞬间消失，只觉白光闪过。
回过神时，他以灵识状态出现在凌霄的灵海里！
在他不知晓的时刻，凌霄竟是到了开启灵海、塑造出元神的境界吗？
“你究竟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周璟无奈问道，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身上的伤是假？修为是假？”
周璟轻声问着，朝眼前的凌霄走去，“是不是连站在我面前的你，都是假的呢？”
“我是真的。”凌霄认真回答，试探朝前展开手，“只要你伸手就能触碰到，无论是此时此刻的我，还是过去的我。”
周璟没有犹豫地牵住这只手，一时间被阴冷刺骨之气包围时，身形忍不住轻颤。
随即他被风力护住后才逐渐好转，耳边还能听到凌霄话音：“本是被切割的‘欲’，此时被唤醒，会比往常更加暴虐。”
这样切割之法，周璟听说过——
在渡金丹期时，能在天地灵气帮助下凝出一颗灵丹位于丹田之中，随着修为提升此丹会因人而异浮现出纹路，可每多一条纹路就会产生“欲”，此乃心魔前身。
这是修行要想办法避开之事，有人选择迎难而上，有人选择将其切割并封存起来。
不过被割舍的“欲”并不会消失，是在等某个渡劫时期到来选择齐齐爆发，让诸多修行前辈因此陨落，最终得不偿失。
于是这办法逐渐被丢弃，谁也不敢赌在渡劫时那些“欲”会处在封存状况还是活跃起来，这次渡劫成功，那下次呢？
周璟没想到凌霄会用此法，心下难免担忧。
虽然他不追求什么修仙飞升，但凌霄身处其中，修为还飞速提升到元婴期凝出元神，足以说明是有进取之心。
该如何委婉劝说这点呢？
只是眼下容不得周璟多想，在这黑云环绕的通道里会有忽然而至的危险，即便身为灵海主人的凌霄也无法预判，他更得全神贯注地躲开袭击而来的邪气。
可无论周璟怎样小心，还是有避不开的地方，只能依靠凌霄的相助，可身上依旧沾染些许邪气，那犹如被烫伤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
“可有受伤？”凌霄忧心问道，视线注意到周璟被黑雾缠绕的衣角，瞬时用自己的灵力将其抹去。
在外界做这些动作自然轻松，可凌霄在做完这些后，身形微晃，额角在不断冒汗。
本是割舍的“欲”，意味着这是自身不能走出的魔障，如今强行化解自是吃力。
周璟默默握紧掌心，将那团附着的邪气握住，渐渐将其浸进灵识之中。
这刻，他眼前仿佛出现可怖恶鬼，耳边尽是狰狞咆哮，“你躲不掉的，你本是天地不容的存在……”
“阿璟？”凌霄轻声唤道，即使这里是他的欲念空间，可他更像深陷泥泞之中，耳边总是被那些声音所滋扰，一边要用灵力阻挡这些，一边还要注意周璟这边的状况。
仅是这样被分割开的两份注意力就会让凌霄心里烦躁起来，负面情绪更是在疯长，不断听到“这就是你本来模样”的话音。
嗜血、滥杀、残暴……
这些词是对凌霄惯有的形容，仿佛他天性就是如此。
“啊？”周璟失声回应，被这声唤回意识，慢半拍补充，“嗯，我没事。”
周璟从来不知凌霄是带着这样的负面情绪而行，每次打坐修行，这些声音都会出现在耳边，不断将其引向毁灭吗？
光是他这个外人听到这些都觉得心烦意乱，更不敢想身为当事人的凌霄。
在这样情况下，还被受尽如此折磨的人安慰，真是将他想得太脆弱了吧。
此时的周璟已有心理准备，又是旁观者的身份，倒能轻松无视那些声音。
他侧头见凌霄神色不佳，主动伸手将人牵住，以自身灵识微弱的力量给对方些许指引。
“可要离开此地？”周璟低声询问。
人心皆有脆弱所在，特别是在这“欲”结成的灵海幻境，将凌霄所有的难堪和阴暗都凝聚在此。
周璟无法说出“再坚持一下”、“我们要拥抱黑暗内心的自己”等励志的话，只能将选择权都交到本人手里。
就算这是他能最接近凌霄的过去的机会，他也不该以伤害对方为代价。
“不、既到了这里，怎能就此离去。”凌霄沉声回应。
凌霄不想被周璟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意，想在行走间甩开那只手，不料被抓得更紧。
那颤抖的指尖被包裹在温暖手心，让他心间烦躁稍缓。
“好，那我们一起走下去。”周璟坚定说道，感觉到凌霄的倔强和伪装，不动声色地凑近后，以十指紧扣的方式借机挽住对方的胳膊，“一起面对。”
黑雾与黑气纠缠不休，他们不知方向却知道不能在原地停留，否则邪气只会越聚越多。
忽然黑雾散去，周璟这才看清四周。
好险！要是再往前一步，就会坠落悬崖！
“这里……”周璟正要询问，侧头见凌霄紧抿着唇，眸光落在后面，他即刻转身看去，神情骤然变得震惊无比，“那是……我？”
持剑而来的人穿着周璟常见的湛蓝长衫，衣袍似是被什么利器划破，下方衣摆已有斑斑血渍，大声喊着“凌霄”的名字。
周璟这才注意到在林间跌落在地的人影是——凌霄吗？
他想上前将人扶起来，却被身旁的凌霄拉住，只听对方淡漠道：“他们会来这处悬崖。”
“‘他’是你的欲结所在？”周璟缓缓收回脚步，在看到被剑刺破肩膀还在拼命奔跑的人时，不由打量那副瘦小的身形，再和身边的凌霄对比，简直就是小孩和大人的差距。
周璟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和原身见面，再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里有几分膈应
“不是。”凌霄回答平静，黑色的眼瞳里似是藏着什么可怖东西。
周璟怎么听这话怎么觉得是在故作坚强，他试着用灵力将这幻化出来的身影打散，可很快就恢复如初。
幻境之所以幻境，意味着无法用他力将其摧毁，除非幻境的主人自己释然，否则这个幻境将永远持续下去。
看着满身是血的小凌霄往自己这边奔来，周璟连忙张开双臂要将人接住。
就算心里明确知道这是幻境，可还是忍不住做出反应，比如此时此刻——
周璟看到原身以用唤剑起手式，就知道这是要用杀招！
他立刻也用唤剑式，想要将那把剑召回。
光是这样单方面追逃的场面，不难推断出此时的凌霄不过是筑基期，被金丹期的原身追着打！
眼看无法让飞出的佩剑听从自己的指引，又在剑身来时，周璟上前就要挡住。
咻——
飞剑直穿过周璟胸膛，他没感觉到任何疼痛，反而听到不远处凌霄的闷哼声，惊得他立即回头就见到对方衣襟变得暗沉几分。
而那小凌霄不仅被一剑穿心，还被剑气推得直坠下悬崖，飞溅的血珠无力地落在地上，留有点点红印。
“凌霄！”周璟飞快赶到凌霄面前，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这幻境之事，竟还能伤到你？”
周璟不敢想接下来会是怎样幻境，连连说道：“我们先离开此境！”
“只是旧伤，没事。”凌霄见周璟不安的模样，将这人的手放在“受伤”的心口，笑道，“可要我将衣服脱下来，让你感受得更清楚些？”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周璟装作凶狠地说道，本该一巴掌重重拍在其胸口来表示惩罚，可他终是不忍心，担心这人在嘴硬。
周璟轻轻抽回手，环境又是一变！
他们并肩站在漆黑潮湿的洞内，隐约间还能听到“啪嗒”的水滴声。
他冷不丁地听到不为清者的声音：“此处偏僻，本尊已设下结界，断不会有外人闯入，你且在此调养生息。”
“师、师尊，我没有入魔道。”
随着这话音，周璟看到小凌霄跪在地上，即使浑身是伤还是恭敬地朝前面的不为清者行礼。
“你是本尊的弟子，本尊自是信你所说的话，只是外人……”不为清者说到此，轻叹一声，最终转了话题，“等这件事过去再说吧。”
这番对话后，不为清者只留下丹药，身影很快消失于此。
至少在这刻不为清者没有放弃自己的弟子，让周璟心里安定不少，然而他却听到凌霄的轻哼声。
只是一个不满的语气，周璟意识到事情恐怕没他所想得那么简单。
场景再次转变，周璟只能通过小凌霄的伤势恢复情况来判断时间，这次从洞穴变为某处树林，急促的风声和树叶多方发出的簌簌声响，都说明有很多人接近此地！
“凌霄，你不仅成为魔修，还对师尊下此毒手！竟然还想用邪术吸取师尊修为，如此灭绝人性、大逆不道，当诛于此！”
“周兄何须与魔修多言，若是不忍下手，便由我来！”
周璟听得云里雾里，走近其间才注意到不为清者早已没了气息，颓然倒在地上，只听小凌霄焦急道：“我没有，我也不知师尊为何会这样……大师兄，求求你相信我。”
剑光乍现，周璟第一反应要将袭来的剑都挡回去，可小凌霄却没注意到这剑身上的浓浓杀意，只能凭着两条腿往树林里跑去。
根本没人愿意听解释。
熟悉的剑芒暴涨，周璟意识到时，剑光迅速落在逃跑的小凌霄后背，再与另一道剑光相接而齐齐劈下！
那是，周璟曾见过的凌霄蝴蝶骨上横穿而过的深壑和背脊处竖直而下……延续到腰窝的伤口！
噗——
小凌霄喷出一大口血，踉跄地摔倒在地，一双黑瞳里在肃杀的氛围里闪烁阴毒的光芒，似是要发狂般。
天地仿佛在因这刻而变色，他们头顶的天穹被天雷密布，如一条条雷龙在咆哮。
“这是——”周璟仰头看天，黑瞳被雷光点亮，他从未见过如此磅礴的天雷之力。
“我的渡劫。”凌霄的背脊不自然地弯曲一瞬，脸色变得苍白几分，扶着旁边的树干缓缓坐下，“从筑基一跃到化神期，所谓‘一步登天’便是如此。”
周璟几乎肯定凌霄是死在这渡劫雷之中，曾对自己好的师尊莫名死亡和曾经的同门拔剑相向，光是想想都有窒息感。
他能以旁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些事，可这些都是凌霄所经历过的前世，怎么可能说得出“都过去了”这样的话。
“我始终会陪在你身边。”周璟坚定说道。
凌霄听到这话，粲然一笑，而之前还天雷密布的天空豁然散去，压抑的、痛苦的幻境也全都消失。
他从始至终恐惧的不是这些前世的伤害，只不过是执念于师尊的欺骗、大师兄的利用和同门的冷漠罢了。
世界对他而言是冰冷丑陋的，可偏偏遇到这个人给了他温暖，促使他升起贪恋之情。
亦如现在，凌霄所求的不过是一句——
我始终会陪在你身边。
“我知道。”凌霄情不自禁地拥周璟入怀，将头埋在对方肩膀，眼眶莫名变得湿润起来，话音里带有颤音，“所以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