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剑术考核。

  天禅宗以剑道为尊,每逢初一考核,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需在未时赶到太极殿前。

  因时间有限,每次剑术考核都由虞重光以抓阄的方式,抽取出二十位弟子。

  谭昭点背,按理说他这种刚来的,别说是剑术课了,连剑柄都没有摸过的人就是把外门弟子都数个遍也轮不到他。

  但因他的名字已经写在了天禅宗弟子名册上,虞重光抽取被考核的弟子时,那个装着上百个名字纸条的小箱子里也有写着他名字的那张。

  谭昭来时是抱着走个过场的心理,根本没想过会轮到他,所以当虞重光念到他名字的时候,他人正猫在方阵最最最后方,躲在叶星等人的身后,蹲在地上仰头看头顶飘过的,和鸡腿特别像的云。

  周围大多数认得他的人都投去或打量或好奇,或审视的视线。

  还是叶星提醒他,谭昭才一脸懵地站起身,指着自己,“我?”

  “快上去吧。”叶星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臂。

  虞重光还在往下念,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都带着自己的佩剑出列,走到方阵前。

  虞重光站在高处,身后站着天禅宗其余六位剑术老师,当他们看见谭昭时都投去好奇的一眼。

  显然谭昭被虞彻寒带上山一事已经在天禅宗不胫而走。

  太极殿的台阶前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一个木箱子。

  二十人从左往右,由左边第一个开始,按顺序走到木箱子前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

  谭昭是最后一个,木箱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张,他把纸条打开来看上面只写着一个‘拾’,谭昭不明其意,一脸茫然走回原来的位置上。

  虞明镜站在台阶上,朗声道:“抽到‘壹’的弟子出列。”

  二十人中,两个手里捏着写了‘壹’字纸条的人走了出来。

  谭昭恍然大悟,低头看自己那张纸条,他的对手就应该是另一个抽到写了‘拾’字纸条的人,这也意味着他又是最后一个。

  抽到‘壹’的弟子已经开始比武了。

  天禅宗剑法玄妙,对持剑者要求便是身法轻快敏捷,灵动飘逸,一招一式追求干净利落,攻守上相较于守会更侧重于攻,因此在剑法上相比武林其他以剑为尊的门派会多几分肃杀。

  谭昭和其他十七个弟子站在一边看着,站着看累了就改为蹲着,到‘陆’字考核的时候,他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对不断朝他投来不满视线的虞重光视而不见。

  叶星顶着巨大的压力蹭到他身边,手指戳戳谭昭的手臂。

  谭昭正看得专注,扭头一看除了叶星,居然连同个院子的谢晓天也过来了。

  “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抽到几号?”叶星以手背掩嘴悄声问。

  谭昭抖了下夹在指间的纸条,“拾。”

  叶星扭头问谢晓天,“虞煊是几?”

  谢晓天眯着眼睛朝谭昭右侧站着的几个弟子看了会儿,摇头,“看不见。”

  “没事,还好几个呢,不一定排到他。”

  谭昭身子往后一仰,这才看见藏在谢晓天身后,也是一个院子的章凡。

  看见谭昭看他,章凡还朝他挥了挥手。

  “你们这是?”谭昭疑惑。

  “这不是担心你吗,好歹一个院的。”谢晓天道:“不是我说你也太倒霉了!这刚来就赶上初一考核,还被抽到了!上山前没去庙里烧支香吗?”

  “别说这些没用的!”章凡一拍谢晓天胳膊,“快看看虞煊抽到多少号!”

  “我倒是想!你看他纸条捏那么紧,你给他手掰开我就能看见是多少。”

  谢晓天正和章凡斗嘴,谭昭听他们三句不离虞煊,好奇道:“虞煊是谁?”

  章凡拍拍顿口无言的谢晓天肩膀,“理解理解,这刚上山不知道。”

  “虞煊就是那个。”叶星偷偷指那个站得离谭昭最远的少年,剑眉星目,身姿挺拔。

  谭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谁知那叫虞煊的似是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正好扭头看过来,两人不可避免地对上了视线。

  数秒后,虞煊率先挪开视线,谭昭一挑眉毛,转过头想问叶星他们虞煊是什么人,结果就见这三人跟躲猫的耗子一样,一个藏一个后面。

  “……你们这是?”

  “他还在往这边看吗?”谢晓天的头埋在叶星背上,悄声问。

  “没有。”

  听见谭昭这么说三人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定虞煊没再看这边才继续道。

  “这个虞煊是内门弟子!他的师傅就在太极殿前站着呢!”

  谭昭往太极殿上一看,又正好对上了另一个人的视线,如出一辙的冷傲。

  “……他师傅该不会是虞重光吧?”

  “没错。”谢晓天看谭昭的眼神露出些许怜悯,“虞煊是虞重光的得意门生,你想想,虞重光天禅宗首席剑术老师,虞煊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多可怕!要是虞煊抽到‘拾’!哥几个只能帮着把你抬去秀娘那里。”

  “秀娘?”

  “理解理解!”章凡又拍拍谢晓天的肩膀,对谭昭解释道:“秀娘就是天禅宗的大夫,你放心,她的医术放眼大燕都能和宫里的御医比一比,放心放心!”

  叶星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谭昭还不一定抽到虞煊。”

  考核已经轮到‘捌’了。

  每轮到一组叶星三人都心惊胆战的,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虞煊,谁知虞煊岿然不动。

  相比他们三人,谭昭倒是要淡定许多,盘腿坐在地上,全场就数他最舒服自在。

  当轮到‘玖’时,叶星三人手心都要出汗了,如果虞煊这场没上,那不用猜了,另一个抽到‘拾’的人就是他。

  谭昭坐在最边上,右边仅剩三个弟子,当虞明镜喊道:“抽到‘玖’的弟子出列。”

  除了谭昭和虞煊,另外两个弟子握剑出列。

  谭昭虞煊又一次四目相对。

  “……”

  围观考核的天禅宗弟子看见最后只剩下谭昭和虞煊,都爆发出阵阵窃窃私语。

  虞重光:“肃静!”

  人群瞬间安静。

  谭昭扭头问:“这个虞煊特别厉害吗?”

  谢晓天:“你看见我眼中的怜悯了吗?”

  “……看见了。”

  “天禅宗弟子里,明镜师兄数下来就是虞煊,不幸被抽到成为他对手的人,最轻也要上秀娘那躺个两三天。”章凡拍拍谭昭的肩膀,“你就自求……你的佩剑呢?”

  “我没有佩剑。”谭昭摇头,“此前我并没有用过剑。”

  谢晓天眼里的怜悯都要实化了,转头摘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递给他,“用我的吧。”

  谭昭也没拒绝,坦然接过。

  抽到‘玖’的两位弟子实力旗鼓相当,胶着了好一阵那位内门弟子才险胜。

  谭昭和虞煊上场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谢晓天看着场上正互相行礼的两人,“你们说谭昭能撑多久?”

  “只怕虞煊一招就能把他拿下。”章凡不忍直视地捂着眼睛:“天禅山上天资过人的弟子不计其数,虞煊能在这些人里独占鳌头,谭昭这样连佩剑都没有的,怎么可能在他手下挺过一招!”

  …………

  章凡只听耳边金石相击声一响,短暂相交后停罢。

  谢晓天:“……挺过了……”

  “嗯?”章凡放下捂着眼睛的手,站在他身边的叶星和谢晓天一脸目瞪口呆,一侧的天禅宗弟子们表情也是如此,连太极殿前的六位老师,甚至是虞重光神色都变得凝重。

  “发生什么了?!”

  谢晓天满脸不可思议地揪住叶星的袖子,“他刚才确实说过此前没有用过剑吧?”

  “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章凡的问题。

  场上的两人已经互换了位置。

  谭昭换了只手拿剑,抖抖被震得有些发麻的右手,然后才又把剑换回来,对虞煊道:“你力气不小。”

  虞煊如鹰般锐利的眼神紧盯着谭昭,“据我所知,你昨日黄昏才随明镜师兄上天禅山,为何你会天禅宗的‘鸿飞霜降’?”

  章凡听到这抬手掏了掏耳朵,“我听错了吗?虞煊刚刚说的是‘鸿飞霜降’?”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已经回答了章凡这个问题。

  谭昭一脸茫然:“什么‘鸿飞霜降’?”

  谭昭表情茫然得不似作伪,所有亲眼目睹了他使出天禅宗剑法 ‘鸿飞霜降’的弟子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鸿飞霜降’并不是什么非常难的剑法,只要上过剑术课的弟子都会,但谭昭不该会。

  以他方才驾驭‘鸿飞霜降’的身法来看,他抓住了这一剑法的要门,就是虞重光也要承认,谭昭这式‘鸿飞霜降’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是谭昭怎么会?

  “你方才用的就是。”虞煊道。

  “别人可以用我不行吗?”

  虞煊摇头,“我现在问你的是,为什么你会?”

  “看的啊!”谭昭被他一连几个问题问得不高兴了,精致的眉目都是不耐,“你还打不打?”

  “看的啊是什么意思?”章凡问。

  “我上哪知道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星微蹙眉头,“‘鸿飞霜降’在方才壹到玖的考核比试中都有弟子用到。”叶星抬头看了眼天色,“他这个看,怕真是字面意思。”

  所有反应过来的人都想到四个字,过目不忘。

  谭昭盘腿坐在边上两个多时辰,看似百无聊赖不知天高地厚没个正形,但每场考核,天禅宗弟子所使用的剑法他都观察得细致入微,以他近乎完美地仿照出‘鸿飞霜降’,不难看出谭昭在天赋上并不输虞煊。